他猜她绝对不是出自于真心,也许是段其秀在旁鼓噪,她为了杜绝众口,才会一时脱口而出。
「不意外啊。」掠影淡声道。
「嗄?」
「她会毫无心机,纯粹热情地招呼咱们,我才觉得意外呢。」事实上,一头栽进去的人只有三爷,他可是始终清醒得很。
「你在胡说什么?」这不等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
「三爷,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自个儿想想,打一开始,她明知道西门府闹鬼,也没告知咱们一声,反倒是热络地邀咱们住下,这里头肯定有文章嘛,就算她堂妹嫁给了二爷,那又怎么着?咱们同她不熟啊,她之所以会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盘算和心思,毕竟她也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是不会做蚀本生意的,这一点,三爷该是明白吧?」不用他再说下去了吧?有些事说得太明白,反倒是有些难堪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贪图我慕容府的财势?」他挑起浓眉。「你的眼睛没事吧?你没瞧见西门书肆的门槛都快要教人给踩平了,她哪里需要我帮忙?」
「可,舒大娘也说了,一个月忙也不过就那几天,就算能够持平整个月的开销,但没人会嫌钱多的吧?」像他就压根不嫌,觉得多多益善才好咧。「再说,她要的也不见得只是钱财,说不准是人脉,她希冀三爷像二爷帮助墨宝阁一样,藉慕容府的声势拉抬西门府,好杜绝西门府的闹鬼传闻,这可是一举数得呢。」
「真是如此,为何我没察觉到?」
可,在他昏迷时,他明明听见她近乎低泣般地呢喃,那绝对骗不了人的,就算她是刻意演给他瞧,她又怎会知道他在那当头已经清醒了?
话再说回来,倘若她真是有难,只要她开口,他没道理不帮的。
「那是因为你栽进了祖儿姑娘的温柔窝里了。」说着,不忘再啃一口腿肉。
慕容真闻言,缓缓抬眼,深沉黑眸不悦地瞪着他。「谁栽进了祖儿姑娘的温柔窝了?」
他真栽进去了吗?为何他压根没发觉?
「……」掠影垂下眼,无言地嚼着肉,思忖着到底该不该说。
就说了,旁观者清嘛,他确实是瞧得很清楚,可三爷的肚量不挺大,就怕自己一说出口,便会惹祸上身。
「说呀。」
确定把肉吞下口,确定自己离门的距离很近之后,掠影才缓声道:「三爷若是压根不在意祖儿姑娘,也就不会任她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听了她那一席话还待在这儿不走。」这些话出口,会不会就此惹来杀身之祸?
「你在胡说什么?谁教谁玩弄于股掌之中?」慕容真一起身,掠影随即退后一步,跃到门边。
「我说的是真的啊!若不是三爷在意祖儿姑娘,又怎会直盼着她到客房解释?若是他人,三爷老早就拂袖而去,一点情面都不给的。如今,瞧瞧时候都已经不早了,三爷非但还没用膳,甚至还引颈期盼着祖儿姑娘的到来。」
「你还说?!」他瞇起黑眸,杀气横窜。
「我说的是真的嘛,三爷若不是在意祖儿姑娘,怎么会老嚷着她为何不来探你,甚至脚伤未痊便要上书肆探他。三爷,你自个儿想清楚,你是不是一想她,便觉得心头发闷;若是见不着她,便觉得脾气浮躁;可若是见着她,嘴角又止不住地上扬起来,甚至满心满脑子地想着她,她的身影就在眼前飘啊、荡的,怎么也挥拂不去?」掠影拔尖喊着,见慕容真逼到面前,索性把眼一闭,等着他毫不留情地在他胸口上落下一拳。
来吧,反正他早巳觉悟,也习惯了,打小时候起,三爷要是有火无处发泄,他就是受气包,就是准备遭殃的那一个。
牙一咬,很快就过去了,顶多吐几口血而已。
只是,等了好像有点久,拳头迟迟未落下,他不禁狐疑地微张眼,瞧见他家三爷单手抚在胸口,好似在思考什么。
「三爷?」他试探性地喊着。
慕容真拢紧眉头,一脸不解地睇向他,「你怎么会知道?」
「嗄?」
「我问你怎么会知道?!」他微微盖恼地咆哮着。
「呃,我猜的,甚至我还猜着,三爷盼祖儿姑娘来,不是气她不解释,而是气她为何有困难却不直说,对不?」分忧解劳,里头应该没有包括替主子解惑这一项吧?但既然他不懂,身为随侍的他,自然是得要开导开导他喽。
「你何时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他瞇眼阴沉问道。
「一直都是。」好歹跟在他身旁二十年,怎会不了解。
「是吗?」他冷哼了声,踅回桌边,近乎喃喃自语地道:「原来这种感觉就是代表我在意她啊,我怎么会没发现呢?」
是了,这就是在意、就是喜欢,是不?
他怎么会蠢得压根没发觉,甚至还让掠影揣度出他的心思了。
原来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滋味……还真是五味杂陈呢,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一瞧见段其秀便觉得恼,就觉得那家伙怎么瞧怎么碍眼。
掠影瞧着他蓦地勾笑,又突地露出阴冷狠笑的神情,不禁暗叫不妙。他肯定是说错话了,不该多嘴教三爷发觉自己的心意,如此一来,三爷岂不是更走不开了?
江南还有不少分行等着要巡视,若是卡在这里动弹不得……糟糕!还有寻宝的事呢。唉呀,怎么会一大堆麻烦事啊?
掠影抱头低叫着,突地听见门外有人敲门,随后传来一声轻唤,「三爷,你睡了吗?」
祖儿姑娘?
两人不约而同地睇向门口,慕容真随即快步上前,开了门,笑出一脸喜悦道:「妳来了?」
西门祖闻言,不禁有些疑惑。来了?他在等她吗?
「来来来,进来吧。」慕容真热情地招呼她入内。「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等等,这是什么反应?她以为他应该是大为光火,甚至横眉竖眼等着兴师问罪,可他为什么会是这等反应?
「那就一道用吧。」他将尚未用过的筷子递给她,笑得一脸满足地睇着她。
西门祖一头雾水地睐着他,随即又赶忙敛下眼。他是气疯了不成?怎会笑得如此暧昧且吊诡?
怎么办?她还要不要开口?要怎么开口?
「妳有话想对我说?」慕容真笑瞇了眼,为她开头。
「是啊。」
「那就说吧。」他等着呢。
真能说?把她方才所想的事全都一字不漏地说?
在书肆里,他分明听得很清楚了,压根不需要她再重复一回。可他的反应不太对劲啊!她原本是打算来挖苦他、讥笑他,届时他便会因为挂不住颜面而掉头就走,然而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反应和她原本预设的全然不同,如今要她如何激他?
「我想,你该知道,我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罢了。」她咬了咬牙,终究一鼓作气地道。
她敛下眼,不敢瞧他的反应。
「嗯哼。」她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岂会不懂?「利用我什么?」
「利用你什么?」这就是他的反应?「我原本是想要利用你的关系,将我书肆里的商品能够带到群花阁里摆卖着,可天晓得竟碰着你受伤一事,便把这事儿给耽搁了下来。」
「嗯哼,就这样?」他不甚在意地道。
「你……」她抬眼对上他的眼,发觉他的目光好柔好暖,像是要包容她所有似的,彷佛他也早巳猜到她要说什么,可既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为何他压根不恼?「你为什么不气我?」
「气,谁说我不气?」嘴上说气,可他的神情却和话语背道而驰。
事实上,他笑得很乐。
「但是你的反应不像。」不该是这样的吧?
「我气得是妳有困难为何不直言告诉我?妳认为我慕容真帮不了妳吗?」瞧她难以开口,他索性抢白。「咱们好歹也是有些姻亲关系,妳有困难,或者有什么事要我帮妳,尽管开口,不需要拐弯抹角,更不需要耍弄心机城府,尽管把话说白就可以,懂吗?」
西门祖听得一愣一愣,眨了眨长睫,随即又敛眼沉思。为什么会是这种状况?她都还未开口,他便说了一大堆。而他的意思是说,她不需要花费心思,只需要开口,他就愿意无条件帮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对他这么好?
她付着,然而一旁的掠影却似乎已猜到慕容真下一步会说什么,已经先行退到门外。
「因为我喜欢妳啊!」他脱口道。
「嗄?」她瞪大眼,张口结舌。
「而且,我要定妳了。」他支手托腮,态度悠闲、口吻轻松,但字言却是相当强烈,语气丝毫不容质疑,像是一旦经由他决定的事,谁也别想要改变。
先前不知道那就算了,如今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没道理再置身事外,再者,还有不少谜团待厘清呢。
西门祖怔愣地望着他,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心头怦怦难息。冷静一点、冷静一点,说不准她听错了,她不需要因为他的一席话而把自己吓得魂飞魄散。
「妳没听错,我真的看上妳而且爱上妳了,所以只要是妳的麻烦,我慕容真全数担下了。」这是他给的承诺,至于她收不收……会的,她一定会收的,到最后,她一定会被他的真心打动。
第九章
她一定是在作梦。
西门祖坐在书肆里,双手抱头枕在案上,然而慕容真却像是鬼魅般地钻到她的眼前。
「妳在想什么?」慕容真柔声道。
闻言,西门祖不禁乏力地闭上眼。谁来告诉她,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她尖酸刻薄地赶他走,而他就一脸恼怒地离开,甚至还打算与她老死不相往来……可怎么和她想象的大相径庭,甚至他还说他喜欢她?喜欢她!
为什么?他究竟是凭哪一点喜欢上她了?
「祖儿?」
一股热气拂向她的面,教她吓得连人带椅往后退,瞠目结舌地瞪着他,心头震得胸口发闷,有些手足无措。
「你在做什么?」她颤声道。
他不是向来彬彬有礼、斯文卓尔的吗?
「我才想问妳在发什么呆呢?」慕容真索性拉了把椅子,陪她坐在案边。
「我……」她发呆与他何干啊?
「是不是今儿个没客人上门,所以觉得无趣极了?」他笑得一脸温柔。「妳不用担心,不管是群花阁还是尽欢楼,我都已经要西门光托了不少商物过去,每个月月底结算一回,绝对会教妳眉开眼笑。」
「嗄?」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都没有人知会她一声?
「若妳觉得这么做还不够也不打紧,因为我已经派人分驻江南几个点,设了分铺,往后所有的商物全都由南京总铺出货,如要经水运,慕容府亦有漕运提供,每个细节都不需要妳担心。」
「咦?」
「我听妳大哥说过了,西门书肆有自家的印刷厂窑,更有自家纸厂,所制的纸皆是上上之选,所印刷的字体更是清晰精致,也莫怪众人不顾闹鬼传闻,每逢出书日或出笺日,必定一窝蜂地挤入。但一个月里头才做那几天的生意,怎么划得来?该得将如此精美的书籍和笺纸推到南京城之外,造福江南百姓。」
西门祖听得一愣一愣。
「这两天书肆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这些事拖到现下才告诉妳,可我想妳应该不会反对才是?」
瞧,他的办事效率多好,不过是两天的时间,他便把所有的局都布得差不多了。
横竖她往后就是他的妻子,如今帮她就像是在帮自己一般,他没有道理不倾全力相肋。
她确实没有立场反对,甚至还得痛哭流涕地感谢他,但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高兴吗?」
「……」她依旧无言以对。
「怎么了,不高兴?这样还不够吗?」他低吟着,随即又敛眼忖思道:「时间短了些,眼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这几种法子。」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沉默半晌,问道。
慕容真抬眼睇着她,缓缓勾出笑意。「妳说呢?」
「我不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可是就算你帮我,也不见得能从这上头得到任何利益。」再加上西门府纷纷扰扰的传言,她真的不懂,他老是和她黏在一块,就连他也会受到他人冷眼相对的。
他若是够聪明,就得要立即离开,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谁说的?」他蓦地靠近,贴得相当相当的近。
毫无预警的,她瞬间心跳如擂鼓,像是要将她的魂魄给震出体外般,教她头晕目眩。
「你你你……靠得这么近做什么?」她欲退,可背脊已经贴在椅背上,压根动弹不得。
「太近了吗?我倒觉得还太远了些。」若是可以,他想要再贴近一点,若是两人能毫无空隙的紧贴在一块,他会感动得涕泗纵横。
「你在胡说什么?退后一点!」她挥着手,企图挣扎出些许空间。
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人,记得他甫到府里的那一夜,乍见她睡在他床榻上,他还羞红了脸,如今怎么会相差如此之多?虽不至于下流,却也像是个风流的多情人,其举手投足之间莫不将她视为所有物般。
「是是是。」他摊开手,退后了一些。
瞧他退后了些,她暗暗安定心神,吐了口气,道:「说吧,你到底打算怎样?」
「我?」他微愣,搔了搔头,「我方才下都已经说了。」
是他说得不够详细吗?
「我不是说那些,我是说你对我这么好,究竟想要贪图我什么?」
「还不就是贪图妳的笑脸。」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嗄?」她的笑脸?
「打我识得妳至今,我可未曾瞧妳露出打从心底的笑,若是可以帮妳一点忙,释妳心头重担,顺便换得妳一个豁然的笑。当然啦,若是妳可以因而感激我,甚至欣赏我,到最后爱上我而愿意嫁与我,那我这一辈子也无憾了。」
西门祖听得一愣一愣,一股热意袭上心头,烧上颊面,烫出片片无以遏抑的红晕,彷若将她的舌也给烧灼得说不出话。
这人……这人怎么会如此厚脸皮?
这种话他竟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说得恁地理直气壮,压根不管她听见之后会有什么感觉,或若教旁人给听见会有什么想法。若真是教人给听见的话,岂不是羞死人了?
「祖儿,我对妳绝对是真心真意,就算妳现下还无法接受,但相信假以时日,妳肯定会发现我的好。」他毫不气馁,再接再厉地道,就盼自己真能打动她。「再者,我相信妳绝对会是我的媳妇。」
「你怎能如此笃定?」她羞恼低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