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样呢?他身在紫衣骑,总有一天要沾血,我不希望他手上溅的第一滴血就是你的!除了受过训的‘钉子’和有具体任务的‘谍星’以外,宾先生为什么要禁止南极星成员与紫衣骑交往?理由非常清楚,因为这是一场战争,当你在战场上面对数以万计的敌军时,难道他们每一个都穷凶极恶?难道他们不是某个女子的情人或婴儿的父亲?可当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们就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敌人,任何形式的怜悯与同情都会祸害自身和战友!”
苏煌见他这样咄咄逼人,忍不住赌气道:“你怕被我连累,就报告上面换搭档好了!”可是话刚出口,他就自知说重了,正想缓和两句,穆峭笛已经怒冲冲站起身,摔门而去。
“喂……”苏煌叫了一声,欲待追上去,面子上又下不来,犹豫了片刻,头又疼了起来,抬手重重敲了几下,侧耳听隔壁的动静,却只有那扇快被摔坏的门还在晃来晃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听的人更是心烦,扯过被子就蒙在了头上。
第二日,揉着略略浮肿的面庞,苏煌还是决定先去向穆峭笛道个歉,谁知推门进去时竟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床铺都是整整齐齐的好象昨夜根本没人睡过。出院门找了一圈儿没看见人影,倒是仆人们头一次瞧见五少爷这么早起床,个个都是吓了一跳的表情。
约摸中午时分穆峭笛才回府,苏煌迎上去正想搭个话,不料他头一扭理也不理径直进了饭厅,摆明还在生气的样子。在整个南极星队伍里,苏煌无论如何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见他这样,心头也不禁冒了火,当下沉了脸,气呼呼地也走进饭厅,坐到离穆峭笛远远的地方去。
不就是冷战么,谁怕谁?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冷战过,哪一次不是穆峭笛先放下身段找他和好的?这一次还不是一样!
一样……
应该一样啊……
一连三天过去,穆峭笛出人意料地没有表示出任何和解的信号,苏煌的底气渐渐有些不足,悄悄屈指算了算,以前冷战期的最高记录只有五天,难道这次又要创下新的记录?
仔细想想,上一次是为了什么和好的?好象是一起去执行新的任务……
“拜托,你们正在被停职,什么任务?回家歇着去吧!”厚着脸皮去找小况打听,结果就得了这么难听的一句话回家。
刚进家门,就听见老爹在大厅上呵呵呵地大笑,十分欢喜的样子。
原来苏沛上午上朝的时候,得知江北义军刚刚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心情自然格外的好,跟家里人描述完鱼庆恩那难看的脸色后,就大呼小叫着要跟穆东风一起痛饮几杯。除了某两人以外,其他人也跟着兴高采烈起来,酒席间一时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苏夫人克尽主妇之责,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和穆夫人两个轻言细语聊着,回头见小儿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不禁关切地问道:“小五,你不舒服?”
“啊?”苏煌抬起头,“啊,没有……”
苏夫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着了凉?我昨天就看你脸色不好,说要请个大夫瞧瞧,都是你爹拦着!”
“苏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娇贵!”苏沛声音洪亮地道,“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前几天还喝得醉醺醺回来,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身子,就你这当娘的操心!”
苏夫人瞪了他一眼,“难道你就没喝醉过?小五小六从小身子就比几个哥哥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煌拿着筷子的手突然一抖,心尖象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刺痛难忍。穆峭笛飞快地站起身给苏沛斟酒,想先把话题岔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哪有什么小六!”苏沛把手里的杯子向地上一摔,“我说过不许再提那个小畜生!”
苏夫人面色如雪,怔怔地看着丈夫,颤声道:“不管孩子做错什么,好歹都是你的儿子,这般骂法,你当自己是什么?”
“他根本不是我儿子!我苏沛没有这样不忠不孝的儿子!”
苏夫人用手掩住自己的嘴,泪如走珠。穆东风一把将苏沛推坐在椅子上,责备道:“你说这什么话,太伤嫂子的心了!”穆夫人与穆若姿也上前扶着苏夫人轻言解劝,一众小辈只好呆呆地坐着。
穆峭笛悄悄走到全身僵硬的苏煌身边,按着他肩头低声道:“小煌,咱们回房去。”说着搂住他腰,半扶半抱地拖出饭厅。
进了两人分享的小院,苏煌的呼吸略微平顺了一些,他推开穆峭笛搀扶的手,轻轻道:“我想回屋躺一会儿,你别管我。”
“小煌……”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苏煌仰着脸儿站了一会儿,等因水雾而模糊的视线勉强恢复正常,这才走进自己的房间,将穆峭笛关在门外。
这里离饭厅很远,听不见任何争吵的声音。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丁点儿可以证明那个人存在的痕迹。不仅是这儿,而是整个苏府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人的心与记忆,都被要求抹去他的影子,就好象他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与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关系一样。
就算是苏煌,也因为每每想起他时的心痛难忍而努力使自己淡忘。
淡忘他最亲近的双胞弟弟,那曾经象是他身体一部分的少年。
趴在床上,头埋在枕中,最初的两颗泪水后,眼睛就变得干涩,只有胸中翻腾的悲伤感觉,越来越浓,越来越痛。手指摸到柔软的缎子被面,却是冰凉的,就象那天小六被抬回来时的身体,没有一丝儿温度。
虽然事情已过去两年,那种眩晕感依然刻在心底。明明知道作为一个南极星的“钉子”,小六不仅时时刻刻都面临极度的危险,而且到死也不能公开最隐秘的身份,却还是忍不住拒绝相信他真的已经离去,忍不住因为父亲决裂的态度而愤怒。
尽管小六临终苍白的脸上,一直含着安静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光线已经变暗,苏煌轻轻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指,心里突然一沉。
房间里有人。
虽然没有听到开门开窗的声音,可是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瞬间恢复的南极星战士的敏捷,使得苏煌以一种最无防守破绽的动作翻身而起。
“是我。”那个人及时出声。
刚提到胸口的一团气瞬间散出,软软的身体重新倒回床上。
黑暗中有击打火石的声音,紧接着桌上的油灯被点亮,昏黄摇曳的光线泄满整个房间。
“滚回去睡你的觉!”苏煌瓮声瓮气地道。
“我要来确认一下搭档的情绪和状态,这是我的职责。”穆峭笛坐到苏煌身边,搬起他的脸转向灯光,“啊,眼睛是红的……”
苏煌啪得一声打开他的手,“我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绪,你少多事!”
“没错,”穆峭笛举起双手,“虽然你现在很悲伤,很想念小六,但我所担心的情绪不是指这个。也许今晚的时机并不恰当,可身为搭档我必须提醒你,南槿是一个紫衣骑,他不是你弟弟。”
苏煌猛地坐了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清澈的眼睛,迷糊的个性,执着的性情,孤立无援的处境,我也承认,尽管容貌毫无相似之处,但南槿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六,这也是你为什么难以自控地对他产生好感的原因,不是吗?”
“当然不是!”苏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否认,但在搭档一瞬也不瞬的目光凝注下,还是慢慢垮下了双肩,“……的确有那么几次,我看着他,心里想到小六,但这不是我无法敌视他的主要原因……,…我只是觉得,他明明是个善良的好人,只是因为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才误入歧途,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拉回到正道上来?”
“我们不能。”穆峭笛冷冷地道,“我们是战士,要遵守规则,服从命令。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应该去做,可我们没有这个能力去把它们全都做完,因此从顺序上来说,我们首先要做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我并没有忽视自己的职责……”
“你与一个位处敌方阵营的人交往本身就与你的职责相违背,”穆峭笛抬起苏煌的下巴,让他的眼睛与自己对视,“小煌,我知道南槿值得让人同情,但无论是爱上厉炜还是加入紫衣骑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所以他自己承担后果。至于你,以后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了,好吗?”
苏煌怔怔地看进他的眼眸深处:“这是搭档的请求吗?”
穆峭笛唇角勾起一个含义深刻的笑容,“不,这是一个爱你的人的请求。”
第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苏煌一直有些心烦意乱,长时间躲在屋里不想见人,尤其不想见自己的搭档,万不得已要跟他面对面说话时,视线也是东游西荡,一副极为不自在的样子。
当然,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百分之百是因为搭档那晚含意颇深的最后一句话,以及跟着这句话印过来的淡淡一吻,虽然那个吻最后还是跟往常一样,是直接落在面颊上的,但仍然把苏煌吓得手足僵硬。
“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爱?哪种爱?什么爱?爱什么?”苏五少爷烦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认真地思考着,“难道他真的对我……应该不会吧……不会……不要想太多啦,他是你的搭档,当然是爱你的,这是战友之情,没有其他意思的!”
然而这样劝说完自己后,转念又一想:“万一他真的有那个意思呢?不理他、装没听见总归是不太妥当的,要怎么办啊?拒绝他吗?……到底是最好的朋友,会伤他的心的……要是不拒绝……那岂不是要跟他……”苏煌头皮一麻,赶紧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抓住额头狠狠摇了几下。
“也许应该再仔细问问他,这么说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片刻之后,这个念头冒了出来,但随即又被他自己给否决掉,“不行,当然不行,万一他一点儿那个意思都没有,我却这么郑重其事地去核实,一定会被他笑掉大牙,一辈子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啊!!”
左思右想无法决断,到最后,苏五少爷干脆生起气来。
长久以来,大家明明相处的这么开心,彼此相信,彼此依赖,一起浴血奋战,也一起打闹玩笑,分明是好轻松自在的关系,他干嘛要说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弄成现在这样尴尴尬尬、别别扭扭的感觉啊?
“小煌,我今天还要跟父亲一起出去,走了啊!”
苏煌呆呆地看着他轻捷灵敏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
什么嘛,好象觉得尴尬别扭的只有自己耶。
“忘了跟你说,不许去见南槿哦,道理可是跟你说明白了的。”搭档折返过来,又补充着叮嘱了一句。
“偏要去!”苏煌赌着气回嘴,穆峭笛根本当没听见就走了。
“偏要……”又嘀咕了一遍,苏五少爷叹着气低下头。其实心里明白穆峭笛是对的,真的不能再跟南槿交往下去了,虽然这种单方面中止友谊的做法对那个感情丰富的少年是一种伤害,但身为南极星战士,毕竟不能任性而为。
“五少爷,夫人请您去前厅一趟。”一个丫环在院门口高声叫道。
“啊,知道了。”苏煌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调整完毕面部表情,快步走到前厅。
苏夫人坐在一把紫木椅上,手里拿着几张浅黄色的纸,一见小儿子就皱了皱眉头。
“小五,你自己过来看看,怎么又有这种东西?娘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咱们不是豪富之家,挥霍也要有个限度。你每月零用钱不算少,在酒楼吃吃喝喝也够你折腾了,为什么还要欠帐呢?就算朋友多钱不够用,暗中找娘要不就行了,这种帐单送到家里来,万一被你爹看到,岂不又要挨一顿打?”
“帐单?”苏煌吃了一惊,快步上前接过来一看,居然真的是松月酒楼的帐单,不禁愣了一下。停职期明明还没过啊,怎么……
“小五,娘的话你听进去没有啊?”
“啊,”苏煌回过神来,赶紧道,“都是我不好。其实这个月没有超支的,不过有几次忘了带钱袋记了帐,一时又没及时去结付,所以才有帐单,我马上就去付清……”
“小五……”苏夫人只来得及叫一声,儿子已经飞奔了出去,看那个迫不及待的劲头,哪里象是去还欠帐,分明比会梦中情人还要急切几分。
以最快速度赶到松月酒楼,直接就上了二楼的雅间,片刻之后,小况肩上搭着条毛巾,提着茶壶便走了过来。
“苏五少爷好久没来了,今儿要吃点儿什么?”擦桌子,斟茶,头凑了过来,嗓音压得低低的,“有大的行动,你们两个立即复职,今晚子时在天字院听取详细的行动安排。”
苏煌微微点头,高声道:“最近有什么时新的菜式,弄几样精致的来。”
小况拉长了声音应诺着,轻捷地跑下楼去。没过多久,几盘小菜流水般地送上来,苏煌略略吃了些,便起身结帐离开,刚走出大门,迎面走来几个并排而行的紫衣骑,最左边的一人正是南槿。
一看见是他,苏煌象是本能反应般地向后一退,隐身在门板后侧。那几个紫衣骑说说笑笑从酒楼前过,零零碎碎飘来几句对话,似乎是其中一个人奉命出京公干,其余的人要为他饯行的意思,语声越来越小,渐至于无,想来是走远了。慢慢转身出来的苏煌遥遥看了看南槿单薄的背影,突然不禁觉得自己这么紧张既没必要又有点儿丢脸。搭档只是说不许去找南槿嘛,又不是说要刻意躲避他,这种街上偶遇上前打个招呼有关系,难道穆峭笛敢啃他一口?
心里嘀咕了一阵后,苏煌还是振作了一下精神,晃着扇子慢悠悠地向自家府邸走去。
进了家门,苏夫人大略问了一下欠帐的事情,便没再管他,而穆峭笛居然一直到黄昏时才跟父亲一起回府。用餐时苏煌用一个小小的动作向穆峭笛表明有事相告,两个人都吃的飞快。晚饭后,他们大略陪伴了父母一阵,便分别找借口回到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院门,苏煌就压低了声音急匆匆地道:“小况才通知我,今晚子时……”
“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穆峭笛笑呵呵说着,身子一斜,顺势将手臂朝苏煌的肩头上搭,“我就知道上头不可能真让咱们停职那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