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许久,她做下了一个决定……
褚群毅回到家后,见到屋中漆黑一片,心中不禁纳闷不已,待走进卧室一看,瞬间更觉有如五雷轰顶。
“不见了!她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他的房间又恢复原来的模样,他仓皇地四处张望,继而发现梳妆台上的字条:
群毅:
我妈决定先回台南,所以我搬回家了。打扰你这么多天,还让你睡沙发床,心中非常愧疚。改天请你吃饭再好好谢谢你。
秋苓留
他看完立即拿起电话。
“喂,秋苓吗?”声音又急又切。
“群毅,你到家了?”她瞄了眼时钟。“怎么这么晚?”
“我和客户去吃饭。妈不是要住到月底吗?怎么会突然就回台南?”他看着镜中自己黯然无光的眸子。
“她说要回去照顾她的兰花。”她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那你也不必急着搬回去啊!”他脱口而出。
“为什么?”
他被问住了。“呃——万一妈打电话来找你,那我们不就穿帮了?”
“没那么严重啦!你就随便扮个理由,然后再打电话给我,让我回个电话给她,这样不就行了?”
“可是……可是你这样搬来搬去不累吗?”她的回答令他差点无言以对。
“话是没错,不过,我总不能赖在你家不走啊,更何况,我也该把床还给你了。”
“你还是可以睡客房啊!”他又脱口而出。
“群毅,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要我住你家呢?”
“呃,这个——”这一次,他是真的辞穷了。
“好啦,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就这样,她挂了电话。
他木然地对着嘟嘟响的听筒,喃喃地说了声“晚安”,之后,他任由听筒垂落,无力地瘫在床上。
空气中仍有着淡淡的茉莉香气,但它的主人已然远去……
第八章
褚群毅——
他,不敢回家。
不能面对满室的黑暗与凄冷。
没有清脆笑语和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
也无浓浓的咖啡香和淡淡的茉莉花芬芳。
轰隆隆的吹风机不再作响,甚至连空气都拒绝流动,只余无止尽的沉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秋苓——
她,独自在家。
等候电话铃响,渴望那听筒中浑厚的嗓音。
期盼门铃声响,希冀那大门外俊俏的身影。
然而,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飞了,魂散了。
成天只有茫然地收拾屋子、洗熨衣服;恍惚地听音乐、观看电视。
反反覆覆,断断续续,就这样日复一日……
正午的阳光为寒冷的冬天带来一丝暖意,办公大楼下也热闹非凡。赶着吃中饭的上班族来来往往,各式的小吃摊也传出此起彼落的叫喊声,空气中弥漫着笑语、香气,交织成一幅欢腾轻松的画面。
但是这样的喧闹却化不开杨秋苓心中盘桓的惆怅,她漫步在金色的阳光下,失笑地想着筱筱的话。
“杨姊,你一定要去喝一杯。那味道光是用闻的就让人先醉三分,入口之后,哇!已简直就是——”她偏头想了好久,仍是一脸苦闷。“哎呀!人家找不到字眼来形容啦!总之你去喝一杯就知道了,你这么爱喝咖啡的人,怎么可以不去喝呢?”
就这样,她被推出了办公室。
当她置身于点缀着各式电影海报、照片,和音乐的咖啡馆,点了杯名唤“迷迭香”的咖啡之后,她知道,筱筱没有骗她——它的确醉人,的确令人一饮难忘。
“欢迎光临。”
服务生愉悦的声音,让她将目光转向大门。
她倒抽一口气,门口站立的人竟是群毅。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的目光一转,不偏不倚直落在她身上。他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她,然而就在瞬间,他已展着笑脸,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她笔直而来。
“好久不见。”他在坐定后,淡淡说道。
“好久不见。”她的神情也颇为腼腆。
她瘦了,怎么会瘦这么多?忙吗?还是——
他瘦了,怎么会瘦这么多?忙吗?还是——
“你——”
“你——”
两人在历经一番沉默后,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你先说吧!”
她抿抿嘴,淡淡地道出疑问:“你瘦多了,工作很忙吗?”语气中满是关心。
“你呢?有没有正常吃三餐?我看你快瘦得不成人形了。”他炯炯的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的。
她笑了笑,他还是老样子,总是爱叮咛她吃饭。低头啜饮一口咖啡,她迳自转移话题:“一直说要请你吃饭,谢谢你的帮忙,却因为忙着‘花与布’参赛的事情而耽搁了,真是对不起。”她歉然地对他微笑。
他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我们之间需要这么客套吗?”
她愣住了。他眼中的伤痛和语中的无奈撕扯着她。不发一言地,秋苓低垂双眸,望着自己相互交缠的手。
须臾、他放开了她。而她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就这样不言不语。终于——
“我先走了。”她拿起帐单。
“不用,我来就好。”他望着前方空空的椅子,伸手拦住已走至他身侧的她。
她没有争辩,轻轻放回了帐单,而后默然离去。
群毅失神地望着桌上的咖啡杯,不禁又问起已在心中自问了个把月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找她?
为什么不像前阵子一般,日日夜夜缠着她?
或者……为什么不能恢复往昔两人相处的方式?
为什么不能忘记“假结婚”?忘记曾经“同居”的甜蜜生活?
其实答案,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若他放任自己再去找她,两人的关系顶多只会回到原点、恢复十年来的相处模式,然而这不是他所愿意的,也不是他所能够办得到的。
他再也不能日日缠着她,却夜夜守着孤寂独眠了。因为,他想要得到更多。
他想和她朝夕相处;他想和她厮守终老。
他想和她同享喜乐;他想和她分担忧愁。
日月星辰共赏;青山绿水同游——|
所以,他只有等待。
等待,直到她——
理清自己的心,认清爱情的面貌。
等待,直到她——
正视这段感情,明白他的爱。
纵使这样的等待令他身心枯槁,但他仍愿意如此相守,只求有朝一日能得到她全心全意的回应……
她步出咖啡馆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踯躅。
为什么他不来找她?
又为什么他眼中的伤痛那么深重?
为什么她那么期盼他的出现?
又为什么她只能被动地等待?
她望着玻璃窗上的身影,忽而福至心灵地想通了:“他不来找我,我可以去找他啊!”
她随即拨电话向筱筱交代一声之后匆忙地回到了家。找出群毅在拍结婚照那天为她挑的衬衫、牛仔裤换上,然后坚定有力地告诉自己:“走吧,别害怕!我要为他准备一桌丰盛的菜肴,让我们两个人都能好好地享受一下!”
走出家门,她急忙朝超级市场狂奔而去,脸上的笑颜,一如阴霾多日后乍现的太阳,灿烂如花。
她完全漠视发自心底的另一个声音:
为什么你要去找他?
为什么你那么期盼他的出现?
为什么你要为他作饭?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在超级市场拉拉杂杂地买了许多时鲜,包括鸡鸭鱼肉及各式蔬菜水果。尤其是柳橙,她买了整整一大袋,准备做一大壶他最爱的冰凉柳橙汁。
兴高采烈地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她开车直奔他家。一路上,瘫痪的交通虽阻碍她的去路,却挡不住她飞扬的心情。车中弥漫着她最爱的歌——陈淑桦“爱的进行式”:
AllTh。seL。nelyNights
L。nelyNights,L。nelyNight
多么难捱,爱过的人都明白
那种孤单的感觉,到今天还在
。h!L。nelyNight,L。nelyNight
心情多坏,爱过的人才明白
挥不去也甩不开,是伤悲的情怀——
她随着歌声低吟,不知不觉已来到褚群毅的公寓门前,她把车停妥,吃力地拿出放在后座的大小袋子,摇晃着身子走进公寓大门。
“别哭,会没事的,别哭。”
褚群毅搂着泪流满面的江宜从房中走出。
“真的吗?真的吗?”她扯着他,哽咽地频频询问。
他关上铁门,为她拭去眼角不断涌淌的泪珠。
电梯里,杨秋苓的眼眸随着数字的上升而晶亮——一、二、三、四、五、六。电梯顿了一下,门便往两边打开,她一抬眼——
褚群毅正拥江宜入怀。“真的,相信我。真的。”他的语气充满怜爱和疼惜。
江宜则将他紧紧搂住,一边仍不停地低声饮位。
“砰、砰、砰……”
一阵重物落地的巨响令他抬头,一望——与他相对的是一双惊愕、不愿置信的眼睛。
秋苓慌张地转身,举手按钮。
群毅奔至电梯前急喊了声“秋苓!”但,来不及了,电梯门已毫不留恋地冷酷掩上。
她落荒而逃。不理会散置在梯中的物品,踉踉跄跄往车子疾步奔去。上车后,她踩足油门,车子飞也似地在街头钻动。泪,随着速度飘飞,一滴滴跌在肩上、襟上,同时,也若在心版上。
江宜走向站在梯前的褚群毅,泪犹未干。
“她好像误会了,你和她有约吗?”
他重重地摇了摇头。“走吧!我们快去医院。”他拉着她的手,按了电梯钮。
“那她那么办?”
“等我回来再说!”
电梯门一开,只见大大小小的提袋,和散置的鲜黄柳橙,一颗颗,在电梯中滚动……
屋里,黑压压的一片,一如她的心情。
杨秋苓和衣躺在床上,娟秀的脸庞泪痕斑斑。
江宜为何在群毅怀里哭得那么伤心?
他们是一对恋人吗?
“不——”她不禁狂叫出声。
可是他们——
早在担任模特儿时期,两人就是杰出的完美搭档。任何表演只要有他出场,她也一定会参与演出,两人一直是模特儿界的金童玉女。
他们密不可分的工作环境,以及酷似的俊美面孔,常让圈中人视之为一体,并预期二人迟早会传出喜讯,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却依旧不见丝毫动静。甚至在两人离开模特儿界,合组经纪公司的多年后,他们依然各自保有单身的身分。为什么?这是许多人想弄明白的问题。
然而面对大家的质疑,两人总是微笑带过。不过这般秘而不宣的态度,换来的只是更多的揣测——
两人性喜不羁,不愿受一纸婚约的束缚……
其实他们是同性恋,在一起只为避人耳目……
搞不好身怀隐疾,不愿拖累健康之人……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也曾好奇地问过他和江宜之间的关系。
“群毅,你为什么不跟江宜结婚?”
“为什么我要跟江宜结婚?”他反问。
“呃,因为大家都说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哦?那么你认为呢?”
“这个——呃……我不知道……”
就这样,他规避了她的问题。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她依然不知道答案。
江宜和群毅究竟为何没有结婚?
他们之间的关系究竟是事业伙伴?恋人?还是……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而她也不明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在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她更不懂自己的心为什么会碎得这么细、痛得这么烈……
三个无眠的夜,将她折磨得更形憔悴。她的泪早已流干,而她的希望在历经七十二个小时的煎熬之后,也渐趋稀靡,终至消失。秋苓痛得只能呆坐,脑中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不愿思考,世间似乎再无任何事能引发她的生趣——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一声声又急又切地回荡在屋中。
她无动于衷,听若无闻。
“秋苓!秋苓!开门哪”一个浑厚低哑的呼声混杂在震耳欲聋的门铃声中。
她依然一尊雕像似的,动也不动。
大概过了有一世纪那么久,好不容易,所有的声音都沉静下来。
隔着门,她仿佛可以听见一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之后,他开口了——
“秋苓,我知道你在家,既然你不想见我,那么我也只有站在门外跟你说话了
“有很多事,并不如表面上所见的那般,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现在我只想请你别再折磨自己、糟蹋自己,我就要去南部出差了,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我……”
“千万记得,一定要吃饭,好吗……”
脚步声,渐行渐远。
而她的脑海中,依然回荡着他那充满柔情的声音。
“千万记得,一定要吃饭,好吗……”
她终于出了家门——因为“花与布流行时装大赏”的缘故,她得到公司听取同仁的意见。
原本,她企图以浓妆来遮掩苍白凹陷的双颊,但效果其差无比,她只得放弃任何“伪饰”的打算。
公司同仁虽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很明显的,他们知道绝对和褚群毅脱不了关系。但身为部属,又不便说些什么,更何况男女之间的事,外人本来就很难插得上手,所以只好卖力工作,除了为她张罗吃食,其余能做的,也只有祈祷上帝好好管教顽皮的的丘比特,叫它别再捣蛋了!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她终于回到家门口,然而孱弱的身躯让她连开门这么简单的事都觉得力不从心。
“让我来吧!”突然,身后冒出一个人影,拿走她手中的钥匙立刻替她开了门。并且手臂一弯,将她一把抱起。
早已体力不支的她,当然没有反抗的余地,自是任凭摆布了,尽管惊讶不已。
褚群毅直接将她抱入卧室,让她倚躺在床上。看着她纤弱的模样,他不禁心疼地暗自叹息:究竟这种无谓的折磨和痛苦还要烧灼多久呢?
床上的杨秋苓半声不吭,只是别转过脸,不看他。
“秋苓,我知道你很累了,不过,我一定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否则,你铁定会这样难过下去的……”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江宜的妈妈心脏病突发。她在公司得知消息后,就马上惊慌地跑来找我。多年来,她一直跟她母亲相依为命,在担心焦急、恐惧的情绪交错下,她才会哭倒在我怀中。”
她没有表情,但是,他知道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清清楚楚地听进了耳里。
他又继续说道:“我一定在想,为什么江宜只找我不找别人?当然,你知道的,一来,我们是事业上的好伙伴;二来,我们是认识多年的好朋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杨秋苓的眼睛似在瞬间睁大了一倍。
褚群毅早就预料到她会大吃一惊,于是不动声色地往下说:“我们俩都觉得这件事属于个人隐私,没有必要昭告世人,所以,在面对各方的质疑时,总是微笑带过,从来不去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