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怜爱地着着泪眼婆娑的人儿,柔声安慰道:“秋苓,你别想太多,我已经习惯你妈牙尖嘴利的说话方式,早就学会不把它放在心上。说实在的,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深爱着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爱你伍妈妈,她用尽一生的生的时光为我分忧解劳,给我温暖的家和杰出的儿女。对于她,我除了爱意之外还有深深的感激。而你母亲,是我刻骨铭心的爱恋,我无法忘怀,她早在我心上烙了印,我抹不掉、挥不去。而这样的心情你伍妈妈是全数知悉的。最初她也无法接受,但是由于我的关爱、忠诚和负责的态度,终于让她了解,我和你母亲的过去是她未能参与的部分,她是无权也无能干涉的。说来好笑,她在临终前,甚至还督促我别再错失良机。所以,你千万别再自责了,明白吗?”
杨秋苓深深地被这一席话感动了。
这才是真爱吧?无论世事如何变化,妈妈始终是伍伯伯心上最初与最终的等待。
然而,谁又是她此生最初与最终相候的人?
陈斌吗?不,不是他!
他的负心离弃其实并非她否定他的唯一原因。
当年,她不发一言地让他离去,没有挽留,也没有在他面前扬声哭泣。自始至终,她只是让他自由地作选择。因为年少轻狂的她始终以为她会是嬴家,但是她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她的心曾因而整个瓦解、粉碎,世界也为之崩坏、坠跌。
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其实薄悻的人该是自己。是她不够爱他,否则她不会轻易放手让他走,她会倾全力抗争,就像浴火凤凰般奋不顾身地往烈火中飞奔,只为了再一次的重生——
是的,没错,是她对不起陈斌。
那么,究竟谁才是她倾注一生该相候的人?
她一抬头,望见褚群毅的双眸。
是他吗?他眼中炽热、关爱,和怜惜的波光是为她流转,是为她燃烧吗?
她不能想、不敢想,还是,她根本不愿去想?
“秋苓,你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他担忧的语气,轻轻晃进她的耳朵。
“没有,我没事。”她别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望向伍风。
“伍伯伯,你所说的话深深地将我震撼,我找不出任何字汇可以传达自己现在的心情和感受,但是,却让我联想到群毅曾跟我提的一件事……”
她转头看他,他则握紧她的双手,给她一个鼓励的笑脸。
她点头微笑后,再度望向伍风。
“伍伯伯,如果您不嫌弃妈生死未卜,命在旦夕,是否愿意与她再续前缘?”
“什么?”他张大了口,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褚群毅立即婉言接道:“伍伯伯,我们一直认为您是唯一可以让妈幸福、快乐的人,也确信你们终会互许终身、携手相伴。虽然妈的病曾动摇我们的信心,但你刚刚的一席话,却又再度燃起了我们的希望……”
“是呀!”她又连忙接口。“伍伯伯,你愿意陪伴一个来日无多的人走完这最后人生路吗?
伍风沉默不语,只是微笑地直摇着头,不过心中却在暗想:群毅这孩子还真该颁给他个最佳演员奖,关于慈云装病的事他知道得可清楚呢,怎么这会儿倒和秋苓联手算计他?这鬼灵精,莫非他准备将计就计地凑合他和慈云?
“伍伯伯,您又是微笑,又是摇头的,究竟是愿意还是拒绝呢?”褚群毅直肚直肠地问道。
“群毅!”杨秋苓忍不住斥责他的急躁。
“哈哈哈!好了,你们两个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其实无论有没有那张结婚证书,我都会陪她到最后的,所以,你们就别操心了。”
“但是,或许妈在乎那张纸呀,毕竟您从未对妈坦言您的感情和想法,她又怎么确定?也许她根本从来就不明白……”褚群毅一时间激动起来,因为他曾犯过相同的错误,所以他才要极力劝阻伍风别重蹈他的覆辙……
杨秋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是怎么了?难道他曾这么热切地爱过而被拒吗?
是谁?“她”是谁?
她的心倏地有如被万针椎刺,止不住地疼痛起来。
而伍风闻言也目瞪口呆,因为群毅的话对他而言无异是当头棒喝。当年,他和慈云不就是这样分的手吗?但是……会吗?在走过人生大半旅程,看尽世间繁华、爱怨嗔痴之后,他们这一对半百老人仍会一如当年负气分手吗?
“有可能,对不对?”
褚群毅铿锵有力的问话,将伍风和杨秋苓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又继续接道:“所以,伍伯伯,您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对妈表白您的感情?
无论她是否在乎那张纸,最重要的是,她明不明白,对不对?”
见伍风沉吟不语,他转头看向杨秋苓,寻求她的支持。
“呃,这个……”她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妈会怎么想,但是……但是若换作是我,我也希望能听到爱我的人对我明白表示他的感情,说真的,那种难以确定的不安全感实在令人仓皇……”
“真的?”褚群毅的声音高亢地扬起。
她则定住疑惑的双眼看住他。
“咳!”伍风轻轻咳一声,阻断了两人相视的目光,继而沉重地说道:“我会好好想想你们的话的,谢谢。”
这一夜,三个人的心都受到极大的震撼。
伍风意识到自己可能再次失去古慈云。
杨秋苓明白她等的人不是陈斌。
褚群毅则揣测着“相爱的时候到了吗?”
唯独古慈云这个始作俑者,酣然而眠。
秋夜,尽管风寒露重,却冷却不了三颗悸动的心……
第七章
细雨霏霏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
敦化南路上,褚群毅一手撑伞,一手挽着杨秋苓置身其中。
“很棒,是不是?”
“嗯!真是出人意外。想不到现在的学生这么有创意,竟然能够以日月星辰作为主题,设计出那么多款款眩人耳目的衣裳,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呀!他们才几岁?二十还是二十一?看来台湾的服装界有福了。你记得那件以太阳为主题的棉质紧身衣裙吗?那颜色、剪裁,充分表现出太阳的火热和生命力,哗!真是太棒了!”
她忍不住赞叹不已。
“嗯!而且模特儿们也都很出色呀!无论化妆、肢体动作,或是脸上的表情,都能完全和服饰相契合,十足的具有职业水准。就拿展示你刚才提到那件衣服的模特儿来说吧,她冷峻的面孔将衣服衬托得更为出色,虽说她的五官和身段不是特别突出,不过却相当和谐、匀称而且耐人寻味。尤其是她散发出来的那股冷冽……”
“看来,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哦!”她语带酸意地看着他痴迷的模样。
“咦?我好像嗅到一股浓浓的醋酸味……”他微蹙着眉,盯着她俏丽的脸。
“真的吗?哎呀!”她惊叫一声,立即抬手摸他的额头。“糟糕,你生病了,是忘想症呢……”她立即拉住他的手,加快步伐。“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笑得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任由她拉着他走,突然,左方一束刺眼的光线飞快逼近,他连忙把伞一丢,大吼一声:“小心!”然后便反手将她拉进怀中。
霎时间,刺耳的煞车声嘎然响起,只见那把伞支离破碎地横躺在街中。
“你没事吧?”他低头疾望杨秋苓,眼中盛满担忧。
“嗯。”她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
“喂!你搞什么?走路不长眼睛!”一个浑身酒气冲天的男子,粗声粗气地叫骂。
褚群毅立刻把杨秋苓拉至他的身后。“你还敢出口骂人?”他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是谁不长眼睛?闯红灯还有脸骂人?喝醉酒还敢开车上路?”
“笑死人了,我喝酒干你屁事!老子我就是爱闯红灯,你想怎样?把马子把到街上来了!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干么?把大家都当瞎子啊?要亲热就到宾馆去,别在街上丢人现眼!哦——我知道了,”继而,那个人从口袋拿出三张千元大钞。“喏!”他把钱丢给褚群毅。“算你走运!老子今天心情不错,你这穷小子就赶快拿了钱去自Happy一下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他眨着色迷迷的双眼往杨秋苓身上瞟来瞟去。
“砰”一声,褚群毅一记右勾拳就往他的腹上一击。
他重心不稳,手抱着肚子踉跄跌倒在地。五官也因疼痛而扭曲变形。
褚群毅将钱丢回他的脸上。“你留着自己看医生吧!”转身便拉着抖颤的杨秋苓离去。
可是“砰”又一声,这次却是醉汉住他的腰部奋力一踢,在毫无防备之下,褚群毅整个人不由得往前倾,吓得杨秋苓失声惊叫并连忙上前去扶住他。
褚群毅站稳了身子,手扶着腰,转过身与醉汉四目相对,两人恶狠狠地对峙。
“你、想、怎、样?”他咬牙切齿地迸出这四个字。
“群毅,别理他,我们回去了。”杨秋苓扯着他的衣袖,紧张、害怕的情绪充斥在她的声音中。
“没怎样,只想教训教训一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而已——”话未说完,他跃身抬腿对准褚群毅的腹部又是一踢。
而这一脚,力道实在太大,杨秋苓撑不住褚群毅,于是两人双双跌坐在地。
“群毅!”她吓得眼泪直流。“你就别再跟他计较了好不好?我们走……”
可是他不但不听她的话,反而挣脱她的手臂站起身,更往醉汉靠近一步。“你想打架是吗?很好,我奉陪。”然后立即狠狠地挥出一记右勾拳。
醉汉踉跄了两步,站稳之后,也不甘示弱地回他一记,两人就这样拳打脚踢、你来我往,每一次出手都是重击。
杨秋苓在一旁呼喊,企图阻止二人,可惜徒劳无功。
终于,褚群毅将醉汉箝制在地。
“怎样,满意了吗?还要再打吗?”他恶狠狠地抵着醉汉的脖子,厉声喝道。
只见那醉汉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只是不发一言地瞪视他。
杨秋苓惊魂甫定,好不容易硬将褚群毅自醉汉身上拉起,拉着他便往车子停放处疾奔。
醉汉啐了一口。“干!”爬起身后,跛着脚,缓缓走回车中,呼啸一声,扬长而去。
杨秋苓让褚群毅坐在驾驶座旁的位置,自己到后车厢取出急救盒后,坐到驾驶座上。
她细心地察看他的伤势,这才发现瘀青和不知名的刮伤散置在他脸庞,嘴角还渗着红红的鲜血。
她拿起沾满酒精的棉花,轻轻地为他擦拭。
“唷!”他痛得叫出声,却瞥见她颊上滑落的泪。
他不舍地抬起了她的脸,柔柔地拭去她淌在眼角的泪。“我没事的,这一点皮肉伤算什么?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的外号叫‘拳王’呢!别哭了好不好?”
她立即扑进他的怀中。
“你这个傻瓜,万一他身上有刀,趁你不备之际往你胸口一桶,我该怎么办?除了妈之外,我就只有你了。万一妈走了,没有你,我如何活得下去?”她嘤嘤地哭了起来,双肩不住地抖动。
他愣一下,随即失声笑道:“你瞧,我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而且还搂着你呢!有没有听见我心脏跳动得又急又快的声音呀?这可是因为美女在怀的缘故哟!”
“都伤成这样了,还耍嘴皮子。”她双手往他胸膛一撑,立时脱离他的怀抱。
“哎哟!”他不由得痛得大喊。“你太用力了……”
“活该!”她立即调整好座椅,不假辞色地说道:“你坐稳,我要开车了!”
“你不帮我敷药了吗?”他可怜兮兮地捣着痛处望着她。
“既然你好端端的,就自个上药吧!”接着,她油门一踩,车子立即窜奔在敦化南路上。
褚群毅躺坐在椅中,偷瞄了她一眼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然而,他的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一句:“没有你,我如何活得下去……”他嘴角的笑意不断地扩散,就这样酣然沉入梦乡。
“早啊,妈,我上班去了,再见。”
褚群毅对着刚踏进厨房的古慈云喊道,继而吹着口哨,迈着轻快的步子,推开大门离去。
古慈云错愕地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再转头看看正舀着稀饭的女儿,纳闷地问道:“群毅的脸怎么回事?‘偷腥’也不会弄成这样啊!”她走到饭桌前坐下,无意识地盯着满桌的各式小菜。
“妈,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杨秋苓端了碗稀饭给她,颇觉好笑地说道:“赶快趁热吃吧!”
“嗯。”她拿起筷子,地吃将起来,一边还不忘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完全不浪费时间。
杨秋苓知道瞒不过她,只好摇着头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母亲。
“哦,是这么回事……”古慈云摇头晃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可是没想到接下来她竟冒出一句:“看来群毅‘体格’不错,应该很快就有消息才对……”
“什么消息?”一时之间,她脑筋还没有转过来。
“孩子啊!”古慈云笑嘻嘻地望向女儿,当场把正在喝粥的杨秋苓呛得满脸通红。
她顺口气,放下碗筷,手抵着下颚,突然说道:“妈,你觉得伍伯伯怎样?”
“伍风——怎么了?他很好啊!”她轻咬一口荷包蛋,完全没有揣测出女儿的用意。
“很好是什么意思?”杨秋苓饶有兴味地问着母亲。
她斜睨女儿一眼,警觉性立现。“你究竟想干么?”
她不安地转移视线,拿起桌上的果汁。“人家只是想多了解一下伍伯伯嘛,毕竟他待我们这么好……”
“是吗?”古慈云一脸的不相信。
“当然,你就告诉人家,在你心目中,伍伯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嘛!”她嗲声地扯着母亲的衣袖,耍赖起来。
嗯,女儿竟然会跟她撒娇?这其中没有鬼才怪!
“你啊!一定打什么歪主意。不过,我可不怕,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告诉你吧!”她放下碗筷,拿起女儿手中的果汁啜了一口。“他,有一点固执,不过对于工作,倒是很认真负责,而且热爱生命。”
“就这样?”杨秋苓意犹未尽地瞪大双眼。
“不然,你还想知道什么?身高?体重?还是三围?你就饶了我吧!就算是你爸,我都还不一定知道呢!”她又面不改色地继续喝果汁。
“妈,就算是你知道也无妨啊!我倒是挺想喊伍伯伯一声‘爸爸’,跟他撒撒娇呢……”
“什么?你说什………咳咳……”她被果汁呛得咳声连连。杨秋苓连忙替她拿下手中的果汁,并不停地在她背上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