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篱仍不肯正面回答,反问:“你不想知道他如今怎样了?”
风唯卿不耐烦起来:“你这人怎么如此罗嗦?无论怎样他活着就好,告诉我他在哪儿?”
沈东篱微笑:“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
“你要不是他哥哥,我——”风唯卿咬牙:“快说。”
这一次沈东篱不再罗嗦,他只说了两个字:“破阵。”
* * *
一个时辰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连破四座大阵和重重机关的风唯卿,气喘吁吁地瞪着那在一旁背着手如闲庭信步的人,一字一字的说:“你有阵形图为何不拿出来?而且以你的本事根本用不着我。”
“哪里,有风少侠在,东篱岂敢班门弄斧?多谢相助。”
沈东篱拱了拱手,径自向密林深处隐秘的洞口走去。
“站住。”风唯卿危险的眯起眼:“沈先生忘了什么吧?”
“哦?”沈东篱思索片刻,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我很想告诉你,可是楚云不想见你我也没办法。”
“你胡说。”风唯卿握紧拳头,用力吸了一口气:“这里面就是所谓的魔教宝藏吧,你武功不如我,而我正缺钱花,是拿一半还是都拿走呢?”
沈东篱摇头无奈道:“的确是他不想见你。他说他对你只是感激和感动,无关情爱。你救过他,这次他也救了你一命,算两清了,请你不要再纠缠他。风少侠,我知道你对他好,可是感情不能强求——”
“好一个只是感激无关情爱,”风唯卿冷笑:“沈东篱,你当我是傻子吗?楚云才不是会感动的人,他若不喜欢我,我就是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看一眼,更别说舍命相救了。你试探够了没有,告诉我他伤得有多重才会——才会不想见我。”最后一句声音颤抖,眼眶也红了。
沈东篱深深看着他:“命运对楚云何其不公,不过,他能遇到你总算老天垂怜。当年我离开杭州后还是不放心,战事一缓便找了个理由向王爷告假,星夜赶回,却仍是晚了。当日楚云自知不敌,便将几枚毒针预先埋入体内,让毒性游走全身,这样整个人就变成了毒人,然后运行一门威力极大、危害也极大的内功,以凝聚强大的力量,那股力量本身就已超过他身体的负荷,他很可能还使用了势如同归于尽的‘云幻云灭’来对付乔空山。”
毒针、邪门内功,同归于尽的招式——他分明是以命相博,风唯卿脸色惨白,是啊,若非如此,以楚云的功夫又怎能和乔空山相提并论?
“我不知道那一战有多么惨烈,等我赶到时,乔空山已经死了,死壮很惨,而楚云经脉尽断,剧毒缠绵入骨,那时我甚至以为他也——”沈东篱不堪回首地闭了闭眼。
风唯卿泪如雨下,喉咙里发出两声短促的悲鸣,却说不出一个字。
沈东篱顿了片刻才道:“未免后患,我找人放出他的死讯,带他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住下,随后的几个月,他就在生死边缘挣扎,直到王爷找到我们,向当今圣上求得大内至宝‘青瑶丹’才保住了他的性命,然后我们回到安平王府。”
“青瑶丹”天下仅有两颗,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是——
“他仍然没好对不对?”
沈东篱黯然点头:“‘青瑶丹’只能保命,却无法医治他的筋脉,而他中毒太深,解药只能暂时缓解毒性。所以他至今仍然无法独立行走,毒也还是不时发作,每次发作都令他生不如死。风少侠,这一年多,他所受痛苦煎熬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好几次连我都以为没救了,他却一次次顽强的挺了过来。”
“傻瓜,他老说我傻,其实自己才最傻。为何不来找我?”风唯卿悲喜交加,忍不住闭上眼,双手合十:“感谢老天——”
“风少侠,请你带着楚云远离中原,几年之内都不要再回来了。”沈东篱拍拍他的肩头:“我把他交给你了,这次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风唯卿既不答话也不动,仿佛没有感觉似的,沈东篱皱眉,正欲开口,却见他突然之间一跃而起,向阵外奔去,远远的声音传来:“沈——大哥,他的伤没好,又爱钻牛角尖,请你先回去照顾他。”
“你——”沈东篱未及开口,人已消失无踪。
第十章
安平王府位于洛阳城。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牡丹花开了又落,转眼进入夏季,天气渐热。
“公子,日头毒了,我扶您进屋吧?”兰儿放下手中的托盘,掏出手帕,抹了抹汗。
躺椅上假寐的人睁开眼,微微摇头。
兰儿走近两步,公子可真好看,就象是玉做的人儿,和几个月前判若两人。那时的他脸色蜡黄,容颜憔悴,终日昏睡,整个人就像枯萎破败的白菊。唯一没变的就是眼睛,他的眼睛就象,就象——,兰儿懊恼地敲敲头,沈先生昨晚带公子在湖边赏月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湖水,他说公子的眼睛就象月光下的湖水。
“有事吗?”清雅的声音略带不耐。
“啊,有……”
遭,又看呆了,兰儿猛醒。
这也不能怪她,沈先生有时也会看着公子的眼睛发呆呢。
听说沈先生不在王府的那段时间就是和公子在一起,还为此惹恼了王爷。没想到沈先生那么温柔的人,脾气却很硬,说不回来就不回来。那几个月,王府的事务一团糟,气氛更可比阎罗殿,后来还是王爷熬不住,亲自去把先生找回来才恢复正常。据说当今圣上也打趣说,安平王府没有王爷可以,没有东篱却万万不行。
“什么事?”
“沈先生让兰儿送来酸梅汤,公子用一些吧。”
沈先生对公子可真好啊,虽然他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但是对公子的好却完全不一样。公子的一切他都亲自经手,每次公子生病,他总是没日没夜的守在旁边,恨不得代替公子生病。感动得原本前来找碴的郡主都忍不住落泪,从此也对公子照顾有加,唉,郡主对沈先生何尝不是情有独钟呢?否则以她的身份和容貌什么样的人不行?何需如此委屈?
“燕窝粥是郡主让拿来的,公子也用一些吧。”
荆楚云摇了摇头,突然一阵风吹来,柔软的柳条在面前飘过,有一根稍长些的正扫过他的脸。
“哎呀,柳条挂到公子了。”兰儿忙跑过去把那根柳条折断:“都是这风害的。”
荆楚云愣了片刻,喃喃道:“风——”
“是啊,好好的,怎么刮风了,公子,还是让兰儿扶您进去吧?”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是。”可惜公子长得这么好看,偏偏体弱多病,人也冷冰冰的,谁也不搭理。兰儿收拾好托盘,行了个礼,悄然离开。
荆楚云静静看着在风中摇曳生姿的柳条。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远处隐隐有喊杀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整个王府都乱作一团。
片刻之后,一个劲装的年轻人飞奔而来:“公子,你没事吧?”
院外脚步声嘈杂,显然来了不少人。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先生正在和王爷商谈,闻听有人闯入王府,便让我先过来保护公子,他随后就到。”
“哦。”
不知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只身闯入“常胜王”的府邸?荆楚云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公子,我扶您进去。”常思君伸手来扶,忽听外面一阵大乱,心中一惊,拔剑转身,就见一个青色人影直冲进来,周身似有烈风环绕,兵士们未曾近身就被吹得的东倒西歪,一个个跌了开去。
常思君抽了一口冷气,这样的功夫直令人匪夷所思,此番就是性命不要,也定要保护公子周全。
那人跑近,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目光直直看向他身后,衣衫褴褛,神情可怖,似激动异常。
常思君挺剑直刺,那人不理他的攻势,飞身而起,从他头顶掠过去,直扑到荆楚云身前。
常思君大骇,回身斜剑削向那人肩头,那人头也不回,脚后跟向后一矬,一颗石子正击在常思君胸前要穴,常思君立时僵在当地,长剑应声而落。
那人飞快的从怀里拉出一条数寸长的火红细蛇,手指熟练地在蛇腹上一划,再一挤,绿色的蛇胆递到荆楚云唇边,嘶哑的声音道:“吃了它。”
荆楚云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却毫不犹豫地张口吞下。
“公子——”常思君心焦地大叫。
“没事了。”那人长吁了口气,突然“嘭”的一声摔倒在地。
“风——”
荆楚云大惊,起身要扶,却忘了自己经脉断裂,一下子从躺椅上翻落。还未开口就觉腹内犹如火烧,一股热力迅速在体内流窜,所到之处,如千万个蚂蚁在啃噬,不由低喘一声,身子缩成一团。
旁边的兵士反应过来,挺枪刺向那人后心:“大胆刺客,竟敢谋害公子,纳命来——”
不——,荆楚云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急切之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扑在风唯卿身上。
常思君眼见这一枪就要刺到荆楚云身上,不由惊恐地大叫一声。突然见白影一闪,那个兵士直飞了出去,落在院外,安然无恙。
“先生——”常思君松了口气,这才看到王爷和郡主也来了。
“都退下。”安平王爷拍开常思君的穴道,很快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沈东篱将荆楚云抱起放回躺椅上:“身子怎么如此烫?”
荆楚云勉强道:“火影——胆。”
传说中能令人百毒不侵,又能提升内力的武林至宝火影蛇之胆?这下不仅楚云的毒能解,连经脉都有望恢复。沈东篱大喜过望:“我立即为你疏通经脉?”
荆楚云忍着痛苦看向风唯卿:“他——”
“不用担心,你的经脉必须马上打通,否则会走火入魔。”沈东篱将手掌贴到他丹田之上,还未及运功手掌就被人攥住,低沉的声音道:“我来,你去看看师弟。”
* * *
宁静的院落,清雅的房间,却传来不甚文雅的声音。
凤郡主的眼睛越睁越大:“大哥,这就是当初力战群雄,让慕诚甘愿认输的天下第一高手?东篱,这就是让你赞不绝口的人?楚云,这就是你心心念念不肯忘情之人?”
一连三问仍然不能表达惊诧之情:“终于知道什么叫饭——咳,狼吞虎咽了。”
安平王爷大笑,沈东篱微笑,那人却毫不在乎,连头也不抬,继续和食物奋战。
荆楚云脸上一红,忍不住轻声辩解:“他又累又饿才会晕倒,吃得多些也不为怪。”
沈东篱点头:“不错,那火影蛇胆必须新鲜才能服用,否则便是剧毒,而火影蛇极为娇气,离开生长的地方很快就会死,风少侠必定是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才能将新鲜的蛇胆带来。”
“何况这火影蛇世所罕见,极为难寻,这些日子师弟为了找它也必然辛苦异常。”安平王爷心疼地看着形容憔悴的师弟。
“那也不该擅闯王府啊,这样找人岂不更慢?只要通禀一声,谁会拦他?”
风唯卿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抹抹嘴道:“我也想,可是刚往门口一站,卫兵就赶我走,我说王爷是我兄长,他们竟然说我冒认皇亲,要抓我坐牢,我只好硬闯了。”
难怪,这副样子若坐在墙根乞讨,肯定收入不错,但想进入王府嘛……
凤郡主上下打量他,笑得喘不过气来。
沈东篱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荆楚云的肩头,转身走了出去。凤郡主笑容一敛,顾不上打招呼,起身跟过去。
安平王爷看了看他们的背影,面露忧色。
“多谢师兄救了楚云。”风唯卿突然跪倒磕头。
“自家人何须如此,师弟见外了。”安平王忙去拉他,风唯卿却执意磕满三个响头才起身。
“师弟,荆公子一直在这里我却没有告诉你,实在是——唉,”安平王爷长叹一声:“总之,是东篱拼尽全力的救治和悉心照顾,才有他的今日,这份恩情,你要铭记于心。他的毒虽然解了,但经脉一时不能恢复,还需修养些日子,你们安心住下,我会派人告知师傅。”
风唯卿暗自撇嘴,这沈东篱真能装啊,不显山不露水,就能把人骗得团团转,幸好楚云不像他。
有心提醒,对上楚云殷切的目光就什么也说不出了,只好在心里对师兄说抱歉。
看看互相凝视,浑然忘我的两个人,安平王爷摸摸鼻子,识趣地走出去。
不知不觉走到常年蕴着菊香的院落,白衣俊颜负手而立,看到他微笑起来:“想不想喝一杯?”
* * *
真的见到他了,总算见到他了。方才一片混乱,直到此时才有了些真实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甚至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就像每一次梦里的情形。
半晌,风唯卿颤抖着手抚过荆楚云的脸。
玉颜含笑,秋水明眸却有雾气氤氲:“笨蛋,明明很简单的事也能被你搞得惊天动地,真是丢人之极。”
风唯卿扯扯嘴角想笑却突然间泪如泉涌,发狠似地把他揉进怀里,哽咽的声音低喊:“楚云,楚云,我好想你,醒时想,梦时想,站着想,坐着想,躺着想,洗脸时想,吃饭时想,走路时想,每时每刻,无论在哪儿都不能不想。”
身体几乎被勒断,每一寸骨节都叫嚣着疼,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荆楚云叹息着轻吻他的胸口。
风唯卿放开手,燃烧的眸子如烧红的铁,在荆楚云脸上烙下满满的痛。
“你怎么能这么狠?你知不知道我多么痛苦,知不知道我差点就随你去了,要是那样就真的见不到了——”无声流泪变成号啕大哭,象受尽委屈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啊,风,我以为这样更好……”
面对他的控诉,才发现安慰的话是如此苍白,荆楚云抿紧双唇,无言地看着他。
“没有你,我怎么会好?”风唯卿大吼,用力亲吻久违的双唇,直到身下的人险些因窒息而昏厥才停下,咬牙道:“真想把你吃到肚子里,这样永远都不会分离了。”
荆楚云张口咬下去,感觉温热的液体涌入口中,他笑了:“像这样吗?好啊,来,我们一人一口,该你了。”
风唯卿一痛之下,猛地直起身,看着玉颜如火,双唇浓艳,眼神狂烈的楚云,不禁目眩神迷。此刻的他不是冰,不是玉,不是雪莲,而是盛开的玫瑰,那是从未见过的绝艳。
痴痴地对视良久,两人同时笑了,笑中有泪,泪中有情,承载不了情,从彼此的眼中流泻,在淡雅的房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