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云叹了气:“说来惭愧,在下武功低微,被那些人一围攻,不过片刻便已受伤。”
拉开衣袖,向众人展示了手臂上一处伤痕。只见洁白的皮肤上,长约三寸的剑痕分外醒目,看愈合的情形,确实是月前的旧伤。
风唯卿皱起眉,暗道:怪不得他不肯让我把这难看的疤痕去掉。
荆楚云又道:“这样的伤痕我身上共有七处,可见当时有多狼狈。当时我自知不敌,不顾一切跳起来想冲出重围,不想等我落下时,那几人均已倒在地上,旁边站了一个蓝衣人。”
空静道长问:“那人是公子的朋友吗?”
荆楚云面上一红,愤慨的声音道:“我不认识他,不过那人也并非好人,他说他叫乔见水。”
淡淡的红晕为他清绝的面容平添了几分丽色,众人看看他的容貌,对他的话又信了几分,暗道:莫说是乔见水那淫魔,就是我见到好几个人围攻这样的少年,也会出手想救。乔见水的武功确实非同小可,打倒那几人也非难事。
乔见水和彭晋古的离奇死亡已经传遍江湖,众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曾疑惑,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玉庄主忍不住问道:“那乔见水又是如何身死的?难道是公子杀了他?”
他数年前曾联络几位高手追杀那乔见水半年有余,却屡次被那人戏弄,是以深知那人的武功和为人。不相信凭这个少年能杀了那人。
荆楚云还未回答,风唯卿站起身道:“是我动的手。”
众人又是一惊,互相询问,却没有人认识这个朴素的少年。
空静刚要介绍,就听有人道:“若是风少侠动手,那自然没话说。”声音清朗,由远而近传来,话音未落,便有三人走进场中。
当先一人身穿一件浅灰色的长袍,修眉俊目,容貌甚是英俊,气质却略显阴沉。身侧二人一个笑容可掬,一个一脸冷漠。正是苏慕诚和楚氏双雄。
空静大喜,忙起身相迎,伸手便去拉来人的手臂,一幅和那人很亲近的样子。那人微微颔首,不动声色的一侧身,让开他的手。
空静一呆,楚风良已经拉住他的手道:“我们有事耽搁,来迟了些,请盟主见谅,”
空静连道:“不迟,不迟,堡主肯来就是贫道的荣幸了。”
风唯卿见众人争相前去见礼,撇撇嘴,拉着楚云坐了下去,转头却见莫可问安然而坐。
“你怎么不去?”
莫可问笑道:“那些人大多不认识堡主,才要去巴结。他们不知道堡主最讨厌和人靠近。”
说着冲也坐在原处没动的唐繁一举杯,唐繁会心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武林大会重新开始。有人将方才的情形禀告黑堡之主,苏慕诚只点点头,不置可否。
风唯卿微微蹙眉,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空静上前两步,继续方才未说的话:“这位风少侠便是神州大侠雷转篷的弟子。也是当年一招破了青城派剑阵之人。”
众人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方才楚风良说若是风少侠动手,那自然没话说。
风唯卿见他们的目光虽然有些惊诧和敬意,却远没有方才见到黑堡之主时的热烈,心道:又被楚云说对了,江湖后浪推前浪,武林也是现实的。
只听空静道长道:“贫道接任武林盟主后,闻知神州大侠雷转篷的弟子现身江湖,且就住在杭州府,吾派当年曾受雷大侠大恩,欲前去问候,才来到玉剑山庄,不想竟发生此事,不过幸好也见到了风少侠。”
又夸赞了风唯卿几句,才道:“贫道代武林同道感谢风少侠杀了乔见水那个淫魔,为民除害。”
荆楚云暗自冷笑:定是黑堡估计好崆峒派动手的时间,再找人故意将风的消息透漏给这啰嗦的道人,引他前来。苏慕诚自己却姗姗来迟,等着收拾残局,哼,果然手段高明,恐怕连那些人都不知是受了他的摆布。若非哥哥点破,恐怕连我都看不出。哥哥用计还有迹象可循,此人用计却如信手拈来一般,风过了便了无痕迹。
想到此处,不由替沈东篱捏了把汗。
风唯卿心不在焉地客气了几句,抬头看向苏慕诚,那苏慕诚也在看他,二人目光一对,风唯卿微微眯起眼,苏慕诚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忽听有人道:“贫尼以为,涉及魔教,宁枉勿纵,还要慎重查清才是。敢问风少侠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在那里?”
是峨嵋派的掌门纪幽师太,她以女人的直觉,敏锐地察觉这两个少年的关系不一般。当初纪韬光和唐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连带与之比邻的峨嵋派也颜面尽失,让她对于这种事极为反感。
“不错,”昆仑派的掌门崔定桓也站起来:“这位公子说的虽然很有道理,可惜空口无凭。何况我也听说当日风少侠破青城剑阵便是为了这个少年,两人的关系嘛不言而喻。这件事恐怕另有内情,盟主以为呢?”
昆仑派虽然地处边陲,崔定桓却武林盟主之位早有觊觎之心,闻知前任武林盟主即将卸任,便心中窃喜,不想只经过简单的推选便让空静出任盟主,他自认武功比空静高,能力也比空静强,心中自是不服。此时见空静对风唯卿大加夸赞,便欲令那个喜做老好人的道人为难。
风唯卿见这两人目光犀利而轻蔑地在楚云身上打转,口气也甚是无理,心中不快,冷哼一声道:“什么叫宁妄勿纵,用涉及魔教的名义,就能随便杀人吗?还是出家人呢,一点慈悲心都没有。还有那个崔什么,你说他空口无凭,那个姓李的杂碎就不是空口无凭吗?”
他知道动手是免不了,不愿意在这里争来争去浪费时间,故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把那三人气得脸色乍红乍白,连声喝骂。
场下众人反应各异,有人气愤于他的傲慢无礼,有人对那两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打定主意看热闹,两不相帮。
荆楚云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风唯卿和另一侧怒火沸腾的三人,微笑着火上浇油。
“那位李兄是空口有凭,而我么,反正是宁枉勿纵,先杀了再查不是更好?师太和崔掌门是这个意思吧?”
纪幽师太和崔定桓同时厉声喝道:“谁说要杀你,我的意思——”又同时停下,声音齐得如同刀切一般。
“真好啊,”荆楚云拍着手笑道:“二位掌门如此心有灵犀,在下也不禁想问二位是什么关系,到这里是参加武林大会呢,还是另有内情?”
话音刚落,已有人笑出声来,也有人忍俊不禁,大多数人却皱眉,心道这少年恁的胆大了,那崔定桓倒没什么,可是纪幽师太是出家人,性子又刚烈异常,恐怕会有麻烦。
果然,纪幽师太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拔剑跃起,冲着荆楚云当头劈下来,众人不禁暗道,这招“轻鹤鸣出”,招式简单却被她使得气势如虹,隐隐有风雷之声,这老尼姑的武功不愧为百年不衰的峨嵋派掌门。
风唯卿一把将楚云拉到身后,让过此招,想到师娘曾叮嘱他不要随便和女人动手,于是按捺住没有还手。纪幽师太一招落空,未待招数用老,手腕一转,剑身放平,闪电般拦腰横扫而去,这次却把风唯卿也笼在剑光之内了。
众人眼见她剑势威猛,均想:完了,这下不管风唯卿是跃起,还是矮身,或是想旁边躲,都无暇顾及身后的人了,看来此番那俊美少年在劫难逃。
风唯卿急切之间把楚云向上一抛,自己却出乎众人意料的向前迈出一大步,让过长剑,变成纪幽师太的手臂扫向他腰侧。
有人暗中为风唯卿可惜,纪幽师太全身都灌足内力,这少年必受重伤。还有人已经准备为纪幽师太喝彩,却听“当啷”一声,长剑落地,纪幽师太跌出十步之外,弓着身子摔倒在地。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方才虽然是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却都看得明白,纪幽师太的手臂正击在对方挡来的手臂上,双臂相交,长剑震落,而她跌出去,却是被对方一脚踢在小腹上。纪幽师太还能站起身行走,风唯卿显然是脚下留情了。
仔细思索他的招式,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平平无奇,却恰到好处,自在潇洒,浑然天成,没有丝毫浪费和雕琢,当真是精妙得无与伦比,这正是他们极力追求却不可得的最高境界,这少年竟然达到了。
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峨嵋掌门,众人心中都为之一震,一时之间场上除了山风拂过,再无其它声音。
风唯卿伸臂将落下来的楚云抱在怀里,轻问:“没事吧?”
荆楚云摇头,风唯卿放下他,转头厉声喝道:“为了一句话便要杀人,算什么出家人?出手偷袭晚辈,也敢称一派掌门?哼,我看还不如鸡鸣狗盗之辈。”
这句话说得众人都有些涩然,一名峨嵋弟子跑过去,想扶起纪幽师太,她却一把将来人推来,挣扎着站起身,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咬牙一字一字道:“今日之事,贫尼记下了。”说罢头也不回地下山而去,那名弟子倒还懂礼,向众人行了一圈礼才起身追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自在,一时之间无人答言。
半晌,崔定桓大声道:“这下知道这二人的关系不寻常了吧,他们的话都不可信。而且,这人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打伤一派掌门,也未免太过嚣张,如何处置,还请盟主定夺。”
这人一回神,第一件事竟然还是给武林盟主出难题。众人暗自摇头的同时不禁想,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须知情人之间一举手一投足,便有说不出的默契在里面,何况风唯卿并未刻意隐瞒,众人一经注意便已猜到,均想:世上喜好分桃断袖之人也算不少,可是像这样理直气壮的却也极为少见。
空静被崔定桓一逼,只得站出来道:“年轻做事更需三思而行,风少侠,只要你不再管这个少年的事,贫道便既往不咎,请自行下山去吧。至于这位公子,请你留在这里,将武功来历交待清楚才好,也可消了大家的疑惑。”
风唯卿冷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要说的都说了,你们爱信不信。他的事我管定了,你尽管追究过往便是。”
见他态度无礼,空静也动了气,暗道:他武功再高能高的过这里所有人吗?何况还有黑堡之主坐镇。想到此处心中窃喜,当初怕魔教余孽难以对付,才托莫可问去请黑堡之主,这一步太对了。
“你既如此说,就别怪贫道不看令师的面子。武林中人向来以武会友,我们便比武来决定此事吧。风少侠若是输了,我们也不会害你性命,只要留下这位公子就行。”
风唯卿点头:“好,若无人能赢我,请盟主发令昭告武林,各门各派各色人等再不可借此事为难于他,谁若违反,莫怪我辣手无情。”
众人同意,击掌为誓。
空静转头笑道:“崔掌门武功卓绝,可否请你先领教风少侠的高招?”
崔定桓心中暗骂他狭私报复,却也不能拒绝,飞身跃到场中:“风少侠请。”
不过三招,他灰头土脸地下场,换了华山派掌门。
这次的比武对风唯卿来讲和以往大不相同,他既要胜还要立威于人前。于是对方用什么兵器他便用什么兵器,对方刚猛他便更刚猛,对方繁杂他便更繁杂,对方柔韧他便更柔韧……
每次都等对方先出手,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从未有一招闪躲、避让和防守,战到第六场时,后面的几个门派就相继认输,不再下场比试。
就只剩号称武林泰山北斗之称的少林和武当两派了。空静道长是盟主,总要等到最后,如此少林便责无旁贷了。
令人奇怪的是少林出战的却并非方丈了凡大师,而是他身后的一个老僧,了凡唤他为师叔,众人却都不认识,心道,了凡倒也聪明,派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和尚出战,又是他的师叔,败了也没人能怨他。还有人暗自懊恼:我怎么没想出这么个好主意,偏偏自己去丢脸。
老和尚须发皆白,面目和善,缓步走到场中,道:“娃儿,可还认得老衲?”
风唯卿摇头。
“呵呵,也难怪,那时你还小。”
老和尚弯起拇指和中指,向地上一弹,只听“咔嚓”的一声,一块青砖列成碎片,四处飞溅开来。
众人尽皆一惊,这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拈花指,取自佛祖菩提树下拈花一笑的妙悟和顿悟。是七十二绝技中最难练也最玄妙的武功。看来传言不假,少林寺中真正的高手都是不出世的。
原来少林方丈请他出山和空静道长请黑堡之主一样,也是恐怕魔教余孽难以对付,没想到却用来对付雷转篷的弟子。
风唯卿恍然大悟,躬身行礼,一鞠到地:“是休岩大师,家师和慧梵大师时常提起您。”
休岩大师当年曾赴大理天龙寺交流佛法和武学,和雷转篷一见如故,那时风唯卿虽然年幼,却对他的武功印象深刻。
休岩大师叹道:“雷大侠和施主都有慧根,佛缘深厚,可惜太过执著,看不破这情关,以致堕落红尘。”
荆楚云哼了一声,这老和尚不动手,却想拉风去出家,比那些人更加可恶。
风唯卿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的礼节。
“大师此言,恕唯卿不能同意。动情乃身不由己之事,刻意压制才是执著,唯卿不过听凭自己的心意,天地自然,随心而为。试问大师,一心一意去追求佛法精深,看不到世间还有其他,不也是一种执著吗?那么比之家师和我,大师就更加执著了。”
休岩大师喃喃念叨了两句,大笑道:“不错,心了不可得,而天地万物,无一不唯心矣,华严云:‘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故大智慧人,深悟唯心,所谓‘是心作佛,是心是佛’……”
又念了几句,才摇头叹道:“施主实在是有慧根,若是——”
荆楚云甚是不耐,轻唤了一声:“风——”
风唯卿回头冲他笑笑,荆楚云眼波流转,嘴角也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两人相望的瞬间,似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流动其间,似乎又冷又硬的山风也绵软起来。
莫可问见此情形,忍不住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东篱啊,东篱,你那么聪明,为何要自讨苦吃?”
荆楚云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风唯卿道:“大师要和我动手吗?”
休岩大师摇头,还未开口,就听场下有人道:“大师何等身份,怎能小辈动手?何况大师已经露了一手功夫,下面要看风少侠你了。风少侠要发指力同时打碎两块砖才行。”却是那崔定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