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了,门外再次传来莱娅弥惊讶又心疼的声音——
“Loyal,你怎么又躺在地上?今天比起前两日来可是冷了许多啊!”
听觉裨经下意识地拒绝深恶痛绝的聒噪——
“滚——!”
呆了数秒——
前几天的Loyal对她的到来总是不理不睬,只当没有看见,今天为何……
“Loyal,我……”
“叫你滚——!”近乎咬牙切齿的怒吼。
放下手里的晚餐,莱娅弥的眼里浮现出淡淡的水气,“那我把晚餐放在这里,你记得要吃……”
失去耐心的威胁口吻——
“我、再、说、一、次——滚!永远不许再来!”
咬紧下唇,莱娅弥拉上房门,消失在门的那一边。
桌上,已堆积了数日份的食物。最早的那一份,即使是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都已开始变质、腐烂……
是真的很奇怪,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饿……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快要羽化成仙的征兆?
翻了个身,继续凝视着那忙忙碌碌编织着破烂网子的小蜘蛛。
究竟……他们是为什么而争吵?
直到今天,他都不曾想通,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那不仅仅是一个、或者是两个简单而独立的理由……
也许,是许许多多,慢慢堆积起来的不满和一直没有真正消失,而是隐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妒忌情绪,就像火山底的熔岩那样,虽然长久以来都没有爆发,但并不意味着它是座死火山。而在某一天,一旦条件成熟了,机会来临了,它就会彻彻底底地带来一场灾难。
熔岩,已经铺开了……将彼此的热情都覆盖在滚滚的炽流之下,然后,慢慢地冷却,成灰……
——还有机会脱出熔岩灰的困境吗?……还是就这样,永远地被覆灭在那厚厚的、冰冷的岩石之下,成为化石……
这漫长的二十六以来,他们从不曾分离——无论是对启炫,还是对自己而言,在彼此的眼中从来就只能看见对方的存在,在彼此的世界里一切都只为了对方而转动。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忽视了真实的大千世界里存在着的种种危险;也许……也正是因为他们从来就是如此习惯地倚赖着对方,才会任由因短暂的独立修业而产生的孤独和寂寞感驱使着长久以来堆积起来的矛盾迅速找到了爆发的裂缝……
启炫,真的不会是他生命里最终的那一束阳光吗……
那一晚离开前,虽然已重重地合上了大门,但启炫那低低的叹息仍是印入了他的心底。
会吗?……
真的会是这样吗?……
闭上眼睛,拒绝再去思考答案。
也许,根本……就不会有答案……
***
宁谧的夜,月色如纱,笼罩一室的落寞。
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只是征庇地看着壁炉里燃烧着的跳跃火光。看得久了,视线已被那袅袅上升的热模糊,可是不起波澜的心……却怎样也暖不起来。
掌心被层层的纱布包裹着,隐隐渗着半干的殷红;唇上的润泽却已褪色,徒留两抹凋零的残韵。黑色大理石的光亮里,透出一张无心睡眠的苍白倦容。
这“情”字,怎一个“伤人”了得……
高山泉水的流动声忽地划破了死寂般的平静,冰冷的指尖按下红色的水晶键,槽杂而热闹的声音便自电话的那一端温暖了整个房间。
“喂喂,在那边的是哪一个哥?”介于儿童和少女之间的嗓音活泼而清亮,等了一秒钟,没听见回应,于是很准确地下了结论,“是启炫哥对不对?”
“对。”彷若没有的弧度静静地在唇边绽开。
“我是绯绯,不是澄筱姐喔。”
“我知道。”弧度慢慢扩大。
电话那头亦传来了家人们的哄笑声,那声音悄悄地补平了心里残缺的某一个角落。
“启炫,你还好吗?”
话筒换了人手,澄筱柔和中带了些许忧虑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双生子之间邦不可思议的直觉力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感知了兄长的异常。
“至少……还活着。”
“但和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分别对不对?”一种莫名的心痛忽然袭上澄筱的胸口,她知道,这是此时此刻启炫心里的感觉,“你和以宁哥……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的两端忽然都沉默了下来,许久
“喂。”话筒再度移人,这一次,传来的是低沉而稳重的嗓音。
“爸。”低低地唤了一声,犹豫了数秒,再度缓缓地开口,“……其实没有什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
“你是我儿子。”
一怔,但随即便明了了父亲的言下之意。
“启炫,我想你很清楚,我和你妈分开了整整十二年,即使算上有你们之前的那间,我们也不过才相守了十五年,但我们之间仍然时常会因为不同的意见而争执。”
“可……我和以宁,这一次不仅仅是争执……”
“是长时间以来所有不满的爆发吧。”殷烧对于两个儿子之间的情形了如指掌,“所以,你们都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分手。”
“……对。”心底的疲惫彷佛在这一刻全部涌上心头,“……也许,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差不多走到了尽头……”
“……启炫,如果你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话,我和你妈都会尊重你的选择。”
用眼神阻止似乎想要说什么的妻子,殷烧朝她露出一个淡淡的、所有所思的微笑。
“毕竟,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们、还有你樱子妈和罗宁爸都帮不了你们。”
“……我明白。”
“启炫,”顷刻之间又换了手的话筒里传来了樱子的声音,“如果真的倦了,我和你罗宁爸也会尊重你们的决定。毕竟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快乐的你和以宁,而不是两颗强扭的苦瓜。”
“没错。”被爱妻眨眼暗示的罗宁也以深沉的口吻道,“如果真的觉得不幸福,就不用太在意你们之间二十六年的感情是否会有结果,毕竟真正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嗯……”
“启炫哥,要加油哦!甩掉我老哥吧。下一个男人,更好!”绯绯居然连贝利的至理名言都给它狠狠地蹂躏了一番,由此可以预见未来同人女的队伍里将会有一颗璀璨的新星升起。
下意识地舒展开眉头,半开玩笑的口吻——
“……我会考虑的……”
“嘿,当然楼,如果启炫哥能用魅力加暴力绑一个金发碧眼的英国帅哥回来那就更好了!”
忍不住失笑——
这小丫头,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啊!
“先声明,这不是我的错。”澄筱在旁边笑着为自己的清白辩护。
“也不是我的。”祈辰加了一句。
“更不是我的。”樱子也惟恐天下不乱地掺一脚。
“总之,是你们三个合力的结果。”启炫忍不住好笑地亏了同人女三人组一句。
唔,三个女人,果然是精彩一台戏。
“好啦,国际电话很贵的。”樱子适时地发挥其持家本能,“那,儿子啊,我们下次再聊。”
“……好。”
“别忘了英国帅哥!”
在电话被切断之前,启炫还听到家里最小的同人女在那一端兴高采烈地嚷嚷。
按下电话键,屋内又恢复了寂静与清冷的落寞;然而心里的冰,却已开始慢慢地融化……
无论他和以宁的恋情会走到什么样的结局,以宁始终会是他无可取代的家人的事实永远也无法改变……
也许,这就是最终的答案吧……
第七章
二十六岁 冬.瑞士
如其名,被皑皑白雪覆盖得严严实实的白朗峰俊朗而威严,其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和阿尔卑斯山脉的其它峰峦一样,为世界上所有的滑雪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再理想不过的运动场所。
考察完莱茵河的地理成因和水质情况后,史密斯带着六名研究生来到白朗峰,以兑现自己当初半开玩笑的承诺。当晚,一行七人便入住了位于白朗峰半山腰处的瓦格纳滑雪别墅区。
与室外厚厚的积雪和刺骨的寒冷正相反,室内熊熊燃烧的壁炉以及日夜启动着的中央空调让每个人都热到就算只穿一件长袖衬衫都嫌太多,有人甚至还很夸张地只穿着短袖T恤就到处去游荡。
靠在窗边,似在欣赏黑暗中的雪景,启炫的眉宇间在不知不觉中又泛起了浅浅的落寞。
“后悔吗?”
不知何时,史密斯已从下西洋棋的那一桌移动到了他身边的座位上。
淡淡的笑,是茫然的无奈——
“说不后悔……是骗人的……”
“即使如此,也下定决心要抛弃过去,寻找新恋情?”
沉默,就是回答。
“算起来,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吧。”史密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决定换一种方式旁敲侧击。
“这期间,你们没有任何联络?”
“……对。”
“唔,这么久都没有响应的话,应该是因为已经找到新恋情了吧。”
心,猛然被揪住,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样也好,你们都可以摆脱这束缚在彼此身上二十六年之久的伽锁,自由地去寻找自己真正的所爱了。”
是这样吗?
浓重的窒息感让他的全身都犹如被刀割似的痛,彷佛下一秒钟,就会支离破碎,消失在尘埃中……
“嗯,是个好消息!”
像是丝毫也没有发现启炫愈来愈苍白的脸色,史密斯爽朗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豪迈道——
“所以,启炫,明天一定要好好地滑他个痛快,庆祝你的新生!”
***
早晨八时许,六个倒霉的研究生就被一大清早便精神抖摊的史密斯用尽各种手段从暖和的被窝里挖了出来。
“……教授,滑雪场要到下午才开耶!”最早被挖起来示众的Ma庄n揉着睡眼惺松的眸子,不满地抗议道。
下一秒钟,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就落到了他的头顶上,让他直呼痛。
“年轻人,现在已经八点了,还像死牛一样瘫软在床上岂不浪费大好的青春?”史密斯得意洋洋地用银勺轻敲着咖啡杯。
“真不知道您是爱我们,还是恨我们……”Martin一边揉着头顶,一边咕哝着。
“众爱徒,用你们的聪明才智想一想,你们的导师我会带你们专程来白朗峰玩吗?”
从容不迫地将学生们的背包分别塞进各自的手里,史密斯坏心眼地揭示唤他们早起的真正原因——
“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啊!”众生顿时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所以,我们现在要出发去研究白朗峰的地质成因了!”
“教授,你是披着天使皮的恶魔!”
哭丧着脸,六只“鸡蛋”分别被塞进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越野车内。
“谢谢赞美。”
史密斯爽朗的笑声直到越野车开出很远之后,仍在原地回响了许久。
金色的阳光如丝如缕地撒在噎嗤的白雪上,反射出如梦如幻的光芒。不过,倘若不戴滑雪镜就沉迷于这约烂的美景,极有可能它就会成为你能用双眼看见的人世间最后的景象。
因此,尽管六有四、五是菜鸟,虽然大家都有无论如何要痛痛快快滑一场的想法,但出于对地理知识的了解,几乎无人不是全副武装,把自个儿从头到脚统统牢牢地包在保护措施之下。
结结实实地将六个稻草人爱徒嘲笑了一通,一个潇洒的划动,史密斯身轻如燕地朝下坡悠然而去,只留下干瞪着羡慕之眼的六人。
基于互相帮助的原则,经过一番挣扎,六个人好歹也算是跨出了滑雪的第一步,即使三番五次地摔个狗吃屎,大家也嘻嘻哈哈地继续前进,总算安然到达半山腰。
再次乘坐缆车到达山顶,却发现史密斯教授早在哪里等着他们了。揶揄般地弹去George帽于上残留的白雪,坏心到令人发指的伟大导师终于大发慈悲,耐心地对爱徒们惨不忍睹的滑雪姿态一一加以指导。
指导,练习,再指导,再练习……经过数次反复,一个半小时后,基本上所有的人都能以不太难看的姿势一溜到底了。
当启炫第十次回到山顶时,史密斯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启炫,虽然你的伤已经大致痊愈,但因为失血比较多,你身体的抗寒能力应该还没有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水准,所以现在还是休息一下为好。”
“好。”接受了导师的建议,启炫脱下雪撬,向旁边的休息区走去。
“对不起,你们的滑雪衣颜色不符合安全标准,所以我不能让你们进入滑雪区。”
刚坐下没多久,在休息区出口处发生的一场小小的争执便在无意中吸引了启炫的注意。
“可是,我们没有带别的滑雪衣啊!”两个身穿宽大银白色滑雪衣的女孩几乎是哭丧着脸拜托滑雪区安全人员。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让你们进去。因为一旦发生雪崩事故,你们滑雪衣的颜色很有可能会送掉你们的性命。”
“什么意思?”两个女孩都瞪大了眼睛。
安全人员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你们滑雪衣的颜色跟雪的颜色差别很小,万一你们失足的话。空中救援队根本无法把你们和雪区分开来,这样一来,你们就几乎没有可能会得救。”
“可是,我们是特地从台湾到瑞士来滑雪的啊,而且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
“对不起,除非你们能另外租两套颜色鲜薛的滑雪衣,否则我不能让你们进去。”
其中一个女孩拿下滑雪镜看了看对方,用中文问道,“姗姗,你身边还有钱吗?”
另一个女孩满怀希望地掏了掏口袋,最终却露出了失望之极的表情,“只有十法郎,完全不够啊!”
再看了一眼藐然不动的安全人员,两个女孩终于垂头丧气地准备打道回府。
“等一下。”
启炫忽然开口喊住了她们。回头,两个女生眨眨眼,迷惑不解。
“你们是中国人吧?”
领悟到对方讲的同是中文,两个女孩惊喜地点点头。
“反正我在休息,滑雪衣可以换给你们当中的一个人;至于另一个,可以想办法再向别人借借看。”
两个女孩开心地瞪大眸子,“真的可以吗?”
启炫点点头。
“太谢谢了!”
幸好女孩们的银白色滑雪衣十分宽大又中性化,套在身为男性的他身上虽不至于非常合适,倒也不算很勉强。
女孩们欢天喜地地远远地跑去另一边碰碰借衣服的运气,启炫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一杯热咖啡后回到座位上,继续休息。
喝着暖暖的咖啡,视线在不远处喧闹的滑雪者中随意地游移。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自他视野中一晃而过,待到他想要再仔细确认时,却已完全消失了踪影。
是错觉吧……
自嘲地笑了笑,将渐渐变冷的咖啡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