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
即使没有特别解释,但史密斯教授和酒保之间热络的对话已清楚地显示了答案。
“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坐上启炫身边的旋转式吧椅,史密斯接过酒保Peter递来的BarcelOna';sLight,清澈的绿色在冰块和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沈稳与美丽。
“虽然看起来酒精度很高,但其实只是普通的薄荷饮品。”晃了晃酒杯,巴塞罗那葡萄园的辉煌彷佛近在眼前,“要试试吗?”
接过酒杯,将美丽的液体倾倒入喉,发现果然只有薄荷清爽的口感和淡淡的香味萦绕舌尖,只让人更清醒。
“再来一杯烈酒!”
不满于再度浮现在脑海中的暧昧画面和争执场景,启炫推开空空如也的酒杯。
“我的出现……好像加重了你的烦恼。”见此情形,史密斯不禁微微苦笑。
“与你无关,教授。”拿起不加冰块的Serenade一饮而尽,“这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里是剑桥以外,如果你像Peter那样称呼我‘塞里昂’,我想我会很高兴的。”轻轻地摇动酒杯,史密斯温和地微笑。
稍稍领首,启炫单手支撑在吧台上,继续边饮酒边漠然注视着眼前卖力舞动着的人群。
“有时候,许多事情并不需要想得太多。”一样看着舞池中充满活力和热情的人影钻动,“考虑得太周密,往往会使原来可以掌握在手中的东西,到最终反而失去。”
“可如果真的直言无讳,只会让原来就尖锐的矛盾变得更加白热化。”
“对于年轻的恋人们来说,彼此之间的忍让和宽容固然重要,但不能让对方切实地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也会引起更深的误解不是吗?”
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聚在不知名的某一点。
“事实上……也并非不能了解他的感受,只是情绪上无法压抑。”
“那就不要压抑。”转头看着困惑的启炫,低低地笑,“坦率地让他明白你在烦恼什么。”
“……那样很幼稚……”
“凡事都有它的两面性,深沉有时并不是件好事;相对的,幼稚有时也不会是件坏事。端看你的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线条,单细胞,粗裨经,没大脑。”
“是特指他在感情方面吧。”笑着将手中的矿泉水倒进启炫手里那杯依然没有掺水,也没有加冰块的Fantasy of ice中,“那样就对了,既然他在感情方面并不是个非常懂得应对的人,那你就更应该把你的不满和火气直率地向他发泄。”
“会发展成世界大战。”嘴角有了浅浅的弧度。
“但过后他就会明白,其实你对于他的滥绅士、滥温柔非常生气,而不只是因为时常会有女性纠缠他的缘故。”
几近惊讶地,启炫看着彷佛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史密斯。
“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虽然脸庞上依然有着笑意,但史密斯那双蔚蓝色眼撞在灯光无法映照到的角落悄悄地黯淡了几分,“因为,在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恋人……是过来人了。”
“……我很抱歉,教授……”转过头,慢慢地啜了一口变淡了的Fantasy of ice。
“塞里昂。”再度纠正启炫的称呼,史密斯沈稳地淡淡地笑,“其实这没什么,因为即使他已经不在了,但在我的心里,他永远会活着。”
“嗯……”
“你也要加油,启炫。”轻拍了拍爱徒的肩膀,史密斯半带椰愉地道。
“……我明白,只是……这样真的可以吗?”翻黑的眼里,疑惑的迷雾仍没有散去,“我一直以为坦率地表达自己的醋意,继而提出对恋人的种种要求是只有女性才能被赋予的特权……”
“错了,那是所有恋人的特权。不仅只限于女性。”史密斯敲敲酒杯,示意peter再来一杯,“只不过男性表现的方式会更阳刚,也更有魄力。”
“例如?”启炫失笑。
“例如——,觉得不爽就会痛殴对方,当然,这种痛殴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顶多让恋人因为‘灿烂’的脸庞而三、五天不能出门;或者请他在客厅的地板煎熬个一星期,体会军人露营的艰辛;再不然,让他出门自力更生一个月也是个不坏的主意。”
史密斯的幽默细胞再度发挥其本能。
“我觉得……这好像不只适用于男性。”趴在吧台上,全身震动不已,启炫直觉自己的下巴有点脱臼的趋势。
“也许吧。”耸耸肩,史密斯也爽朗地笑,“所以在恋爱中,只要不走向极端,妒忌和占有欲并非是什么毒蛇猛兽。与此相反,如果身在爱情的海洋却感受不到自己对恋人有着占有欲,或者明知有人对自己的恋人图谋不轨却没有任何妒忌的感觉,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如果直到他成了干瘪的老头,都还有人居心不良该怎么办?”像是醉了,启炫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那就说明他确确实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万人迷。”
再度小小地幽他一默。
“如果你们真的携手走到了那个时候,那么,你就不会再去在意别人的居心和企图了因为你们已经相守了大半的人生,他用一生的时间来证明了他对你的爱。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够再分开你们了。”
“……想不到……教授不仅仅在地理方面……是个中翘楚,……就连……恋爱方面……也是……专家。”
“哦,那我要考虑一下,是否下一年再向学院申请担任这个领域的研究导师。”史密斯大笑。
转头而望,却发现“听众”已不胜酒力,伏在吧台上,失笑之余拍了拍他的俊 脸,试图唤醒这个醉鬼。
“启炫?”
“……唔……”稍稍睁开一条小眯眼,随即又闭上。
“车在哪儿?顺便再透露一下地址,我送你回去。”
伸出一只手指。
“……在……路边的……停车场……沃伦特四十六号……”
还能听清楚问题,所以应该不算醉得太厉害。好笑地思忖着,和Peter打了声招呼,史密斯扶起启炫朝门外走去。
***
稳稳地开着车,其间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却发现已经是十点多了。下意识地加快车速,朝目的地全速前进。
车平稳地停在湖畔的平地上,转头想要唤醒启炫,却在一张平静而毫无防备的熟睡容颜映入眼帘时忽然犹豫了。
凝视了许久,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那光滑而又温暖的额头。
如果,他能再年轻十岁,也许就会有那个勇气充当一次居心回测的人……
这个念头才浮上脑海,便下意识自嘲地笑了。
只能是想想而已吧……
即使他依然年轻,却终究还是与这个孩子相识得太晚……只要是曾看过他和那孩子在一起时的表情,相信没有人,也不可能会有人,认为自己可以从这一对只为对方而生的恋人身边夺走其中的一个……
那么,就让他从容地解脱吧。也许,真心地祝福这两个孩子,才是他真正应该做的。
低下头,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塞里昂爱怜地吻在启炫的额头。
“希望……你和那个孩子能一生幸福。”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史密斯教授正笑望着他。
顿时清醒——
“……已经到了吗?”
“对,十分钟之前。”
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嘿,糗大了。
“谢谢您送我回来。”
“酒醒了?”
“……唔……给您添麻烦了。”
“醒了就好,快进去吧。入夜了,外面很冷。”史密斯轻敲方向盘,“如果不介意的话,爱车借我一用,因为现在已经叫不到出租车了。”
拉开车门,走到车外,启炫转身做了个OK的手势。
“明天去剑桥方便吗?”
“可以搭火车。”
“那就没有大问题了。”发动引擎,却发现启炫仍站在原地,连忙探出头来催促。“快进去吧!感冒就不好了。”
“无论怎样,还是谢谢您。”朝史密斯挥了挥手。
笑着回应了他的告别,史密斯开着白色的奔驰朝来时的路驶去。
踏上最后一阶石梯,刚想拿出钥匙,门却自动地开了。
站在黄色光晕中的,是以宁高大的身影。
“还没睡?”平静地自他身边擦过,启炫走进屋内,放下书包,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漱口。
“他是谁?”阴霾的脸色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史密斯教授。”回头看了他一眼,启炫眸中的不悦再度燃起,“我喝醉了,他开车送我回来。”
“就只送你回来这么简单?”
转过身,启炫的剑眉已不耐地扬起,“不然还有什么?”
“他吻你!”近乎指控的严厉口吻。
微微一怔——
“我没有记忆!—— 即使有,那也只是出于礼貌,没别的意思。”
“你还替他辩护?”
“我只是就事论事。”脱去外套,本想和解的念头此时已全无踪影。
“没错!他送你回来是出于道义,他吻你是出于礼貌;而布朗擅自来这里却是因为我指示,而她强吻我就是因为我在诱惑她!”眼里有怒火在燃烧。
“我没这么说。”毫不畏惧地回视着他。
“但你的行动就是最诚实的表示!”
“我们已经是成人了,别再无理取闹。”
自觉耐心已快要走到尽头,启炫走向楼梯。
“那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天你会和那个别有用心的史密斯教授一起去喝酒!?”
站在原地,心里的嫉妒犹如被摇晃过的啤酒罐,白色的泡沫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
“我不想和你谈这个问题!”准备踏上楼梯,却再度转身,“还有,史密斯教授是一个令人敬重的人,请你不要用侮辱性的词汇来形容他。”
“令人敬重的教授会随便吻自己的学生?”以宁冷笑,“更何况这个学生还是个男人。”
“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教授不能自由选择恋爱对象。”
手指的关节已绷紧,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你承认他是想追求你!?”怒到极点,语气反而平静下来。
“是又如何?”
“我明白了。”再度冷笑。“原来我们之间的感情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只要有更好的男人出现,你就会毫不犹豫地琵琶别抱!”
“砰——”
狠而且准的一拳,重重地落在被打那一方的腹部,也狠狠地痛在出手那一力的心里。
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丝,唇边的笑却悲哀得令人心悸
“原来,这就是你的回答……”
启炫不语,只是紧紧地握着拳,指尖的关节骤然发白。
“我真的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跟你来英国……二十六年的感情只在这短短的两个月里就支离破碎……也许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即使是从出生起就相守的青枫竹马。”
语毕,以宁先一步快速地走上楼梯,猛然关上了房门。但只是短短的数分钟后,背着简单行囊的他便再度出现在门口。
“我想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清楚。”
笔直地走向大门,不曾犹豫,也没有回头。
定定地站在楼梯口,看着那毅然离去的背影,低喃。
“……也许你是对的。以宁,我们或许真的不是彼此生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否则,为什么只是小小的挫折就可以让我们放开彼此原本握得那么紧的手……”
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是那扇紧紧关上的大门。
***
剑桥大学
整个下午,所有的步调都被打乱了。
原本该完成的地质分析,却做成了下周才要进行的实验;该记录的数据,结果却茫然不知所云;而在最终洗刷实验器材时,又不慎打碎了数个玻璃器皿——
“小心,启炫!”
尽管早在看见启炫赤手地想要去捡起一地的玻璃碎片的第一时间就大声地发出警告,然仍是晚了一步。
鲜红的液体,已一滴紧接着一滴地自那温热的掌心滑落在一地璀璨的晶莹上,犹如在冰雪里盛开的火鹤。
“你到底在干什么!?”
史密斯既恼怒又心疼,迅速自橱里拿出消毒液,一把拉过仍征性地凝视着眼前那开始弥漫的大片火鹤之舞的启炫,开始为那道长长的伤口消毒。
“George,把玻璃清理掉。”
一时之间还没有从忱目惊心的满地鲜血中清醒过来的另一名研究生George被史密斯沈声一唤,蓦地回神,连忙拿过扫帚进行清理工作。
“对不起。”
沙哑的嗓音清晰地透露出彻夜未眠的疲倦。
“George,麻烦你做一下善后工作,我送Vic去医院。”发现刚包上的绷带很快又被大量的鲜血染红,史密斯果断地做了决定。
“好。”几乎是颤着手去清理一地鲜红的George下意识地响应道。
一路,是苍白的沉默。
路边的树与景飞驰着后退,速度快得几乎让人无法看清其真面目。
淡淡地一笑,“教授,会被罚超速的。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
闻言,本来就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说得对。对于不珍惜生命的人来说,似乎是没什么必要。”口吻虽然温和,但言辞之间的犀利谴责却已表露无疑。
“虽然我并没有那个念头,但如果不幸成真……倒也是一种幸福。”
尖锐的刹车声在空旷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刺耳,而自车里传出的一记耳光声惊吓了树枝上正在休憩的鸟儿。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车厢里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对不起,我不该向您宣泄情绪。”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那一闪而过的景物。
“既然爱到失去他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那为什么还要起争执!”
无言。
很久——
“也许……只有我……”
***
“Loyal,我要出去了。”
随着门被拉开的声响,Jimmy刻意放大的嗓音自门外传了进来。
“门没有锁,你要是出门的话记得把它锁上哦。”
话虽这么说,可Jimmy脸上的神色却是忧心忡忡的。
因为自从五天前Loyal黑着俊脸,背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行李来他这里要求借住开始,就再也不曾出过自己房间的门。若不是顾人怨的莱娅弥大小姐会不定时地带着食物来骚扰Loyal,他还真担心Loyal会饿死自己……
虽然有满肚子的疑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该间的时候。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Loyal现在的颓废十有八九是因为那一个“情”字伤人啊……
算得上是过来人的Jimmy摇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像是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般地躺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一双眼正没有任何情绪地盯着结有微小?蛛网的天花板。
墙角,凌乱地堆放着无心去收拾的寥寥数件行李;身边,四处飘落着只画了一半,甚至是只有几笔的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