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用饭了没?我让灶房重新帮您做几道菜……」
「不必麻烦,我在外头用过了。」打断李总管的话,敖澔早在巡视的店铺中用过午膳了。
「那……」见他衣衫下襬被雨水给微微溅湿,李总管知他平日素来重视衣着上的清爽,正想问他是否要回房去换件干净的衣裳时,才刚收起的竹伞却突然被他给取了过去。
「李总管,你径自去忙吧!」没让他把话说完,撑起竹伞,敖澔连头也没回地再次走入雨中,迅速朝「清秋院」的方向大步而去。
「咦?少爷住的院落不是那个方向啊!他是要上哪儿去……」瞪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李总管纳闷地喃喃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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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昨日连败三盘的不服输个性,敖澔早上特地加快巡视店铺的行程,一心想着早些回来,好去赴那「再来一盘」的约。
没想到却在回府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一段不算远的路程,反倒花了比平日还久的时间才回到家门,让他几乎失了耐性,一再催促轿夫们再快些。
总算,好不容易回到家门了,他连稍作休息也不愿,撑起伞便急急朝「清秋院」而来,
在倾盆大雨中,当他来到「清秋院」,才进入花厅就见那名叫冬儿的小丫鬟正背对着他在桌前摆碗筷。
溜眼一瞧,不见那周身散发着沉静气息的纤细身影,他沉声开口询问--
「夫人呢?」怎么不见人?
「吓!」被突然响起的询问声给吓到,冬儿迅速回身,就见他微拧着眉头瞪着自己,登时慌张地结巴起来。「少、少爷……」呜……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得无声无息啊?又不是鬼,好歹走路也发出个脚步声嘛!
「夫人呢?」皱眉又问,敖澔不懂这小丫鬟在慌些什么?
「夫人在房里,我去叫她。」丢下话,她一溜烟地往里头跑进去,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见她匆匆忙忙去唤人,敖澔收回视线,最后眸光落在桌上,可当他瞧清桌上的菜色后,俊美脸庞登时一寒,神色铁青难看至极,一股怒气瞬间盈满胸臆。
那是什么?她的午膳吗?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一道清雅的嗓音蓦地响起,就见上官秋澄缓缓自内步出,后头还紧跟着战战兢兢的冬儿。
呵……还以为昨儿个他只是一时不服输,冲动之下说说的,没想到今天竟还真的冒着大雨来了。
「我说过今天会过来找妳,自然就不会失约。」她以为他会是那种不守承诺的人吗?
拧着眉,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的评价这么低,敖澔莫名的感到恼火,如今令他更火的,却是另一件事。
「妳还没用午膳?」目光落在桌上那三盘食物,他强忍怒气质问。
「嗯。」轻应了声,她来到桌前坐下。
「这就是妳的午膳?」沉声又问。
「嗯。」再次点头轻应,她拿起一个已经冷硬的馒头,礼貌地噙笑询问:「你要一起用吗?」
「不要吃!」看她开始准备撕开来吃,敖澔胸臆间的那股火气猛然爆发,动作飞快地一把夺走她手中的馒头,不顾她诧异脸色,神色严厉地对守在一旁的冬儿怒声喝骂。「妳是怎么伺候夫人的?这种东西,妳也敢端来给夫人吃?如此不尽责的下人,要妳何用?」
他疾言厉色,句句喝骂,吓得冬儿「咚」地一声跪了下来,惊吓地放声大哭。
「少--少爷,冬儿一直很用心伺候夫人,您不要赶冬儿走……」哇哇大哭,她惶恐的直发抖,不知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
「用心?」铁青着脸,敖澔大掌往桌上一拍,震得碗碟乓啷作响。「用心的话,岂会端这种剩菜剩饭给夫人当午膳?」
瞧瞧,桌上除了几颗硬掉的馒头外,就剩下一碟由油汤和剩菜所混杂而成、引不起人食欲的大杂烩,简直像是给狗吃的。
堂堂一个敖家夫人,吃的是这种东西,像什么话?
「这不是冬儿的错,你不要怪她,」柳眉微皱,上官秋澄轻声道。
「少爷,冬儿不是故意的!」总算明白主子在发什么火了,冬儿哭喊解释。「因为今天夫人的脚不舒服,我就帮夫人按捏了下,去端午膳的时间已经晚了,冬儿绝对不是故意的。」
听出她话中意思,敖澔脸色更加难看。「若已经没有热菜,妳不会让灶房的人再开伙吗?」
呜……少爷身为当家主子,不知民间疾苦啦!以为她冬儿不想吗?只是她人微言轻,夫人又自进门就被冷落嫌弃,其它奴仆根本就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也没心思伺候。有时去灶房晚了,她冬儿被奚落也就算了,可每回都只能端些剩菜剩饭回来,心底那个悲愤才叫人难受呢!
想到这两年来的辛酸,冬儿更是委屈,当下难过的哭诉起来。「冬儿也想啊!可灶房的人不肯,说没闲工夫专只为夫人一人做菜,要嘛就勒紧肚皮,下一顿饭早些过去端,要嘛就那些剩菜剩饭勉强凑合着。」
「岂有此理!」虎掌又是一拍,敖澔震怒。「难道府内净养些欺主恶奴?立刻去给我叫李总管过来,这些事我倒要好好问问他!」
颤巍巍起身,一得命令,冬儿抹着泪连忙奔了出去,不过小脸上总算有了欣喜笑意。呜……太好了!有少爷出头,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人。
透过窗子,见她急忙忙地撑着伞消失在雨幕中,上官秋澄忍不住摇头失笑。呵……这种情况也不是天天有,两年来也就那么几次而已,却给那丫头说成这样,还真……挺有天分的,没进戏班子真是可惜了。
「如此被亏待,妳还笑得出来?」怒气未息,瞪着她漾起的浅笑,敖澔恼火质问:「这些事,我怎么都没听说?」可恶!他敖澔在情感上就算再如何冷落,也不至于在物质上亏待名义上的妻子。
「这有什么好恼的?」轻笑反问,上官秋澄倒是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觉他太容易生气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是我要冬儿别说的,就连李总管都不清楚了,更何况是昨天之前从未踏进这儿的你,又怎可能会知道?」
她不带任何指责,只是道出事实,然而听在敖澔耳里,却让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热。
「妳是在暗讽我才是始作俑者,由于我的漠视,才让下人们对妳不尊重?」虽然心知肚明事实上确实是这样没错,但被如此明白点出,敖澔心底虽有羞惭之感,但面子上却有些拉不下来。
微微一怔,没想到他马上联想成这样,上官秋澄不禁觉得好笑。「你太多心了,我没那种意思。」怎么经商的人,心眼就特别多?
目光深沉地与她清澈眸光交缠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撇开眼,硬声道:「总之,确实是我敖家亏待了妳。」
这算是道歉吗?像他这般傲气的人,想必未曾向人低头致歉过吧?呵……态度虽然别扭,不过倒算明理。
思及此,上官秋澄未语却轻笑不止,惹得敖澔更是不自在。
在轻笑声中沉默好一会儿后,想到她被这般亏待也从未表示过什么,敖澔莫名又恼,终于忍不住扭头瞪她。
「妳没脾性的吗?被下人们这般欺辱,为何什么也不说?」他不懂!他真的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上官秋澄是真觉得无所谓。
「让妳吃这些剩菜杂烩,妳还问有什么好说的?」她这颗柿子未免也太软了,难怪下人们会欺到她头上。
「剩菜杂烩就不能吃吗?」奇怪反问,上官秋澄向来粗茶淡饭习惯了,自有另一番想法。「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做人可不能样样挑剔,穷苦人家连剩菜剩饭都没得吃呢!
「那种油汤剩菜揽和一团的东西,还能吃下肚吗?」敖澔怒极,只差没说出「连狗都不屑」这种话。
「再精致的美食,进了肚还不是和成一团,和桌上这盘杂烩有什么不同?」只是提前和在一起罢了!
她那是什么古怪论调?
敖澔被堵得窒言,无语瞪着她良久后,终于忍不住强烈怀疑--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妳在意的?」受夫婿冷落,她过得悠然自得;被下人暗暗欺压,她不痛不痒;吃剩菜剩饭,她亦无所谓。那么,能让她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事物?
上官秋澄宛如秋水般清澈的眼眸,淡然却又显得无情地定定瞅着他,语调轻软反问:「我在意什么,你又何需知道?」他们两人共同有的,也就只有那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了,其余的,各不相干,不是吗?
「咚--」
心口像是被什么给强烈撞击到,敖澔被她那澄澈中透露出的清冷疏离给震慑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该怎么说呢?虽然昨日就隐隐察觉到她隐于沉静表面下的疏离,但今日却让他更加确定她淡定性情中对人冷漠防备的一面,而那一面,平日却是不着痕迹的隐于总是噙着浅笑的伪装下。
不知为何,想到自己被她所排拒,心中那股莫名的不悦与闷意再次悄悄涌起,随即又觉得自己太过可笑。
说到底,他们两人虽然成亲两年有余,但昨日才算是真正见面接触,又不是相识多年的友人,她对他有着疏离之心亦是正常,他……凭什么觉得不悦?
意识到自己的可笑反应,他摇着头,想甩掉那种莫名的古怪情绪。
就在此时,上官秋澄眸光轻扫,眼中的清冷疏离已悄然褪去,嘴角再次噙着平日惯有的淡淡浅笑。「人来了!」
若有所思地深深瞅她一眼,敖澔这才把视线落在花厅门口处,果然,就见李总管在冬儿的引领下,已经急急忙忙的进来了。
「少爷,听说您找我?」一脸恭敬询问,李总管心里可纳闷了。
刚刚听冬儿说少爷人在「清秋院」这儿等他,他虽然本着谨慎的态度一路随着小丫头而来,但心底还不太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可……事情似乎有些古怪!少爷他这两年来不是从不踏进「清秋院」的吗?怎么这会儿人却现身于此?
不知为何,李总管总觉不太妙,眼皮更是直跳个不停。唉……可别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啊!
想是这么想,但世事总是不如人意,当下就见敖府主子寒着一张脸,拍桌大声喝骂--
「李总管,你自己瞧瞧桌上的这是什么?难道我们敖府连一顿象样的饭也供不起吗?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敖澔虐待自己的娘子呢!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厉声质问,敖澔怒火勃发。
被劈头就是一顿怒责,李总管往桌上瞧去,可当他看清桌上的剩菜杂烩后,一张脸顿时全绿了。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他虽然与夫人没见过几次面,除了偶尔来问问缺些什么外,平日难得过来打招呼问安,但也不至于给夫人吃这种剩菜剩饭啊!
「少爷,这……这件事,小的……小的并不知情啊……」慌忙解释,李总管简直欲哭无泪。
「我说了,不是李总管的错!」淡淡的,上官秋澄再次强调,不想敖澔怪任何一个人。
明白她的用意,敖澔此刻也不想让她因此事而介意在心,当下只得强按下怒气,斥责李总管几句管理奴仆不当后,这才冷冷警告--
「下回再让我发现夫人这般被亏待,你这总管就甭当了,明白吗?」
「明白!小的明白!」冷汗涔涔,赶忙应答。
「让灶房送一桌好菜来,下去吧!」挥手赶人。
「是!小的马上去吩咐灶房,马上去!」一得特赦,李总管立即飞奔而去,赶着去吩咐灶房之外,还准备把府内一干下人全召集起来训斥一番。
而一旁的冬儿虽然暗喜自此之后,肯定没人敢再怠慢夫人,但看李总管走了,她实在也没胆留下来,就怕被敖澔的怒气扫到,于是也飞快地收拾桌上的剩菜杂烩,借机溜出花厅,留下两位主子自个儿深谈去。
眼见一个逃、一个溜,眨眼间闪得不见踪影,上官秋澄不禁玩味轻笑。「真威风,不是?」
「妳在嘲讽我?」扬眉。
这回,她没再说什么「你多心了」之类的话儿,算是默认了,不过很快地又噙着淡淡浅笑转移话题。
「你是来找我对弈的吧?」很自然的起身到一旁的柜子去拿棋具,反正等灶房送午膳来还有段空档,就来打发时间吧!
敏锐察觉到她行走动作比昨日更加迟缓,微跛的步伐更为明显,敖澔忽然想到方才冬儿说她今天脚不舒服,又思及两年前拜堂成亲那天,也同样如今天这般雷雨交加,蓦地,他恍然明白了。
「妳的脚每逢雨天便会酸疼?」虽是疑问,可他心底几乎已经肯定了。
没料到他会突然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跛足上,上官秋澄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嗯」了声,拿着棋具慢慢的又回到桌前椅子上坐下。
「难怪成亲那天……」话声顿止,想到当初自己还怀疑她的不适是故作娇弱,心中满是不悦,暗怪她让自己丢脸……思及此,敖酷只觉一阵热噪涌上脸眬,感到万分的羞惭。
「是爷爷怜惜我,不想让我的脚增加负担。」明白他的意思,上官秋澄轻笑起来,语带调侃。「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呵……想当时,老太爷硬是抓了只母鸡逼他拜堂,虽然有点同情他当时处境,但……很抱歉!她心底实在没有丝毫愧疚感。
被她带着轻笑调侃的语气给稍稍冲淡无人明白的羞惭之意,想到当时自己抱着母鸡拜堂的景象,敖澔此时已能以轻松的心情去看待,当下忍不住也失笑起来。
「多提供一则给城里百姓们茶余饭后嚼舌根的话题,也算是善事一件了。」难得他也会自嘲了。
玩味瞅他一眼,上官秋澄抿唇一笑,将放着黑棋的棋盒交给他,如昨日那般又问:「需要我让子吗?」
她是故意的!
横眼睨颅,虽然已连败在她手下三盘,敖澔还是坚持尊严。「不用!」
早预料他会这么回答,上官秋澄只是笑了笑,比了个「请」的手势,于是,在他思量再思量的小心对战中,一场棋盘上的斗智展开了。
然而,就在两人才对弈到一半,李总管已经领着几个丫鬟送来一盘盘热腾腾的精致美食。
让人将下到一半的棋盘给小心拿到一旁的矮柜上去,敖澔看着满桌的美食佳肴,这才满意点头,可他随即又发现那几个排排站好的丫鬟,一双眼总是好奇地偷偷往上官秋澄脸上瞧,当下他又立刻不悦地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