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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 page 12 作者:凌淑芬

  她还来不及想太深,又有一名年轻男子从门里走出来。

  「你!你就是边桌那个相框里的年轻男人。」但不只如此。

  虽然他本人老了一点,比印象中矮了一点,也发福了一点,可是她脑中铮地一响,一切如流水般回涌,压藏了十几年的记忆相簿一张一张地翻出来。

  「哥大!研究生宿舍!」凌曼宇指着这个男人喊:「你叫做……叫做……」

  叫什么名字呢?她努力要想起来。

  「是妳,妳是当年那个来找安可仰的漂亮女孩。」那个男子朗声大笑,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我叫锐恩(Rane),想起来了吗?」

  「对,锐恩!」

  凌曼宇轮流看着他和佐罗。

  锐恩(Reign)和瑞恩(rane),发音一模一样的名字,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相同的是--他们都来自夏克劳德家族。

  所以佐罗根本不是无父无母,别无家人!

  他的父母非但健在,他还有一堆侄子侄女,这表示在他这一辈应该有更多的兄弟姊妹或堂表之类的。

  这阵子大宅子之所以如此空荡,只是因为家人们全去美国探亲了!

  他甚至不叫「佐罗」,他连名字都骗她!

  她紧紧按着刺痛的额角,闭上眼睛。

  「该死的!你们全部给我进屋子里去!」大熊发怒了。

  一堆人给他吓得全身僵住,连跑来跑去的小鬼头都像一二三木头人停住。

  「呜,哇……」

  「呜呜呜,哇……呜……」

  一个开始之后,其他的全部开始了。顷刻间,小孩子的哭喊响彻门廊。

  「唉,有话好好说,干嘛用吼的呢?」父亲大人叹气。

  佐罗闭了闭眼睛,咬紧牙根,额角青筋爆跳。

  为娘的到底比较敏感,隐约知道儿子和漂亮小姐之间有问题产生了。

  「好了好了,大家全进去,咱们让小瑞与台湾来的小姐好好聊聊。」

  前廊顷刻间清场,只剩下郎霈小两口,与他们两人。

  凌曼宇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连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希望她留下来的男人都藏了一堆秘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

  「曼曼,妳听我说,我就是想告诉妳之前来不及告诉妳的事……」

  「佐罗、瑞恩或不管什么名字,」她的头痛得快裂开来。「这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我竟然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或许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求求妳,给我一个机会解释清楚。」他轻轻说道。

  但是她累了,她真的累了。

  过去几个星期犹如走马灯一般,转得她头昏眼花,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断蹦出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看往哪个方向。

  现在,她只想待在一个自己熟悉的地方,让她可以理出一切头绪。

  「郎霈,我好累,我想我可以躺下来,睡上一百年都不会醒……」她的额头抵在郎霈胸前,闭上眼轻轻地说:「请你带我回台湾好不好?」

  第九章

  滴滴、滴滴--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把闹钟按掉。

  睁开的眼睛继续盯着天花板,而已经盯了半个多小时。

  已经不需要天天早起了,定闹钟只是多年的习惯难改而已。

  回台湾的第二天,她便约了经纪公司的好友出来,详详细细说明自己的心愿,最后辞掉经纪人的职务,并且把一部分股份卖回给她,回复为一个单纯的小股东。

  官方说法,她目前失业中。

  凌曼宇约莫可以想象,父亲大人知道她辞掉工作之后,又会以何等批判性的眼光看她--

  「公司也是妳自己说要开的,我当初可不就反对过?现在公司也给妳张罗好了,不过两三年,又说不干了,妳这辈子做什么事都是半途而废。」

  但她多年前就厌烦了为了取悦他而活,她不会再让这些话伤害她。

  只要他仍然是铃当心目中的慈祥爷爷,她可以在如斯的父女关系里找到平衡点。

  起床盥洗、更衣、梳发,接着发呆的地点移到客厅沙发。

  本来以为回到熟悉的环境里,混乱的心会找到平静。可是,回到台湾已经三个多星期了,她只觉得每天的茫然感有增无减。

  妳对自己其实很没有自信,但是妳懂得用坚强的面具武装起来。

  妳天生不喜欢将就环境,却又不喜欢战斗,所以若有任何东西让妳不意,妳通常选择转身就走。

  原本听了觉得刺耳的话,却在冷静下来之后,一点一滴地沁进心里。

  她终于发现佐罗有多么了解她!

  在外人眼中,「凌曼宇」无疑是成功的--

  「她」出身书香世家,外貌姣好美丽。「她」受过高等教育,永远衣履光鲜,周旋在一群影视名人之间,顾盼自得。「她」是个称职的经纪人,又拍得一手好照,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

  只有她本人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空洞,对未来有多么茫然无依。或许父亲终究说中了一件事,她这生注定一事无成。

  厌烦了在家对着天花板大眼瞪小眼,她抓起车钥,离家到东区去。

  在街上闲晃时,四周购物人潮如流水,一点都看不出是普通上班日,可是她仍然觉得孤单。

  「嗨,曼曼!」突然有人拦住她。

  原来是之前合作过的一位连续剧制作人。

  「嗨,黄姊。」她回一声招呼。

  「我听说妳已经辞职了?可是那间经纪公司不是妳开的吗?」黄姊好奇地打量她。

  「我和陈小姐一起开的,因为我还有其他计画,所以暂时退到幕后当纯股东。」她微笑解说。

  「原来如此,真可惜,我觉得妳干得满好的。」黄姊看一眼腕表。「我赶时间,得先走了,再联络啰。」

  「Bye,bye。」

  其实两人都知道,倘若她不打算继续留在影视圈发展,将来联络的机会大概不高了。

  行进路线转向仁爱路。

  整排青伞般的行道树被风一吹,摇曳着沙沙轻语。

  闭上眼,恍惚中有种回到塞里亚那,午后坐在前廊聆听树语的错觉。而且一回眼,那个男人会倚着门柱,灰色的眸心含着浅浅笑意。

  凌曼宇睁开眼,不由自主地回头。

  繁忙的台北车头,面无表情的行人匆匆走过。

  没有艳日,没有海洋,没有沙滩,没有熟悉的大胡子。

  什么都没有。

  她错了。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短暂激情的艳遇,自己不会想念他。

  她也以为自己对佐罗一无所知,其实,她记得他的许多事。

  她记得他会固定走在她的右前方,这个角度正好让他的影子形成蔽荫遮挡她。

  她记得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胡子先笑,接着是眼睛,最后才是唇角。

  她记得他最喜欢她肩膀连接颈项之处的那个小窝,每次做爱时,总是会先缠绵不舍地舔吻着那一处。

  还有他喜欢边开车边哼歌,但是平常绝对拒开金嗓,拿刀子抵在他脖子都不唱;他喜欢故意装出凶巴巴的脸吓她,真的吓到她之后又会有愧疚感。

  他是个意志坚定的男人,却是只心肠柔软的熊。

  然后,凌曼宇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他所吸引。

  佐罗拥有一切她所渴望的特质--坚毅勇敢,脑头清晰。他完全明白自己要什么,而且尽最大的力量争取。

  他说得对,他是特殊的。

  在她的心里,他是特殊的。

  他是唯一一个真正让她心动的男人,但是她太习于故步自封,所以把他挡在心门外。

  凌曼宇转身回家,窝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继续发呆。

  可悲的是,对于迟来的觉悟,她心中充满伤悲,却挤不出眼泪。

  她觉得自己彷佛从里到外彻底的干涸了,一阵风就能将她如沙尘般吹散。

  叮铃铃铃铃铃铃--

  门铃响了十二、三声,她才恍惚从迷茫神游中回来。

  「嗨。」

  门外的男人向她打招呼。

  凌曼宇定定望着不速之客,脑中感到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张狂的大胡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线条坚硬的下巴,薄唇少了虬髯的遮盖,形状更性感分明,勾起时带点儿玩世不恭;挺直的鼻梁长度适中,灰眸如春天的晨雾,蕴含无限深意。

  之前的大胡子似乎有视觉放大的效果,所以当时只觉他体格硕大的惊人;如今块头依然魁梧,却显得比例适中,优雅修长而不让人感到压迫。

  这是一张五官立体分明、酷帅到极点的脸孔,目测年龄则比留大胡子时减少十岁左右,走在路上必定勾引着每个女人回头看他。

  他比锐恩本人更像当年的锐恩。若她第一时间看见的是这张原形,早已抓回记忆。

  「嗨。」她木然回道,混乱的思路还未决定该如何反应。

  「妳有一样东西掉在我家里,我刚才不巧路过附近,就顺道送来。」他从牛仔裤后口袋抽出一本小册子,递到她眼前。

  她的护照。

  凌曼宇低头看了几秒钟,木木地接过来。

  「谢谢。」

  咚,门关上。

  她坐回沙发里,继续发呆。

  叮铃铃铃--

  「还有一样东西妳忘了拿。」

  一大袋底片。

  这是外景队遗失的专业用胶卷。

  「谢谢。」照样接过来。

  咯,门再关上。

  叮铃铃铃--

  「我又找到另外一样东西。」

  这次是当时失踪的脚架。

  然后是衣服、道具、闪光灯,甚至有一把洋伞。

  凌曼宇站在客厅中央,望着堆了一地的杂物。所有当初遗失的东西,现在全部找回来了。

  她也找回了体内的水分和生命力。

  胸口有一股暖暖的热气,血液开始在血管内奔窜。

  叮铃铃铃--

  她一把拉开,劈头问:「东西都是你偷走的?」

  门外的男人无辜地挑了挑眉角,现在的他做这种表情,真是该死的诱人将他扑倒!

  「护照是查德偷藏起来的,底片是园丁鲍博拿的,闪光灯是麦可偷的,洋伞是金洁收去的。」他一一把每样东西的下落交代清楚。「这些人都是附近的居民,妳没见过他们,他们却常常见到妳,至于我,我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依她来看,他做得最多!

  「所以当时是真的有人偷偷跟着我,不是我神经过敏?」

  「他们只是好奇兼决定助我一臂之力而已,毕竟若让你们如期完工,妳随时都会离开……」

  他继续摆出无辜乖小孩的表情。只是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身高近两米的男人脸上,实在缺乏说服力。

  全身精力跟涌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她突然觉得好疲累、好疲累,几天几夜没睡好那样的疲累。

  凌曼宇倚着门。「佐罗,或瑞恩……」

  「妳认识的我叫做『佐罗』那么我就是『佐罗』。」

  她深深吸了口气。「佐罗,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但是我真的挤不出一丝丝东西给你了。」

  「我不是来『要』的,我是来『给』的。」那双灰眸温柔地望着她。「让我进去好吗?」

  「你不是说,如果我错过了,你不会留停下来等我吗?」她鼻头酸酸的。

  「我说我不会留在原地等妳--所以我亲自找上门来了。」他轻触她的脸。

  凌曼宇咬了咬下唇。他的拇指滑过来,轻轻分开,不让她虐待这两片他爱到极点的红艳。

  她哽咽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直到这一刻,佐罗才发现自己有多紧张。

  他紧紧拥着她,用力印上那思念了许久的唇。

  「我觉得很开心,却又很生气……我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深埋在他胸口,吸嗅着他的气味,那有着草原与海洋的旷野气息。「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是谁?那个锐恩又是什么人?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抱着她走进客厅坐下来,一下下顺着她的背心。

  「锐恩是我堂弟,就是当年妳在哥伦比亚大学见过的那个男人。」

  「那个突然之间跟我告白的怪胎?他说什么对我一见钟情……慢着,难道我就是他的命定情人?」她无法接受地抬起头。

  不可能吧?若真的是,她会昏倒,当然这不表示她也相信那个传说,不过若对方深信不疑,到时候又缠了过来,她就头大了。

  佐罗清了下喉咙。

  「不是妳。」

  「他口口声声告诉我,他这辈子第一次对女人产生爱慕之情,又说他第一眼见到我就爱……什么叫『不是我』?」凌曼宇错愕地退出他的怀抱。

  「他认错人了。他命定的爱人不是妳。」佐罗老实说。

  「认错人?这种事也能认错人?」她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是说你们的传说也有出错的时候?」

  「不是传说出错,是锐恩认错人了。」佐罗苦笑,从另一侧的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这是萝沙莉亚。」

  他死去的未婚妻?凌曼宇无法置信地接过来。

  好像她!

  虽然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人种,但是萝莎莉亚的脸型、发型、身材,乃至于神韵都像极了当年的她。

  她呆呆看着佐罗。

  「萝莎莉亚是跟在我们屁股后头长大的小女孩,她很早就开始爱慕锐恩,但是锐恩一直以为自己对她只是兄妹之情,不久之后他就到美国去念大学及研究所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锐恩在研究生宿舍外看见妳时已经出国六年了。他以为自己一眼就爱上妳,热烈地向妳表达爱意,可是妳吓得转头就跑,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之后,突然领悟到一个事实--妳跑走的时候,他并不是非常伤心。」

  「所以?」凌曼宇小心翼翼地问。

  「所以他花了几天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终于恍然大悟:他爱的不是妳,而是和妳如此相像的萝莎莉亚。他其实只是在妳身上看见萝莎莉亚的影子而已。」

  「他认错人了?他当初把我吓个半死,结果他认错人了?」凌曼宇跳起来,开始在地毯上来来回回踱步。「所以夏氏大宅后院的那三座坟墓……」

  「我老头突发奇想,从这代起要将家族墓园建在屋后,那三座坟属于锐恩的父母和他的未婚妻。」他苦笑。

  她陡然停下来,神色不善地瞇起眼。

  「那当时我们两个人谈起萝莎莉亚,你为何一副罪恶感深重的样子?」

  「萝莎莉亚出意外的游艇是我同意借给她的,所以我难辞其咎。」他摊了摊手。

  「你、你、你根本就是利用我的同情心,借机揩油!」她怒声指控。

  思及紧接着发生的事,凌曼宇双颊艳红,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佐罗不太有诚意地支吾两下,其实就是承认了。

  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好骗,凌曼宇又嗔又恼。脚尖勾起一个掉落在地上的抱枕,往他脸上飞过去。

  他凌空抓住,往椅子上一放,无辜小男孩的表情又挂回俊脸上。

  「所以一切都是巧合啰?我正好在十几年前见过你堂弟,又正好在十几年后来到塞里亚那,和你相遇?」

  「呃,也不尽然……」再度支支吾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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