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云东忽然伸出手指,温柔似羽地拂过她受伤的唇。「有时候赢是输、输也是赢。」
一句话完全切中她的心思,让她愈加狼狈地无言以对,唯有愤怒地拂开他的手。「想要我的财产,就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几乎是窜逃地离开了船舱,走到甲板,让冷风一吹,满脑子的混沌才渐渐消散。
「我是怎幺一回事?平常没那幺容易被激怒的!」三岁时,爹亲为贪官所害,她首度明了人性的丑恶;其后流落街头四载,她认清了生活的艰苦,开始懂得为保护自己而不择手段。
七岁那年,娘亲带着她改嫁花府,一干先入门的姨娘、姊妹无下对她们排挤陷害:自家人尚且内斗得残忍无比,他人之不可信由此可知。
为此,她学会了使权弄势,别人狠,她就要比他们更狠。一一铲除敌人、绝不留情,如今她终于爬上了今日的地位。
对于自己的心机手段,她向来极有自信,可它们在面对匡云东时,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她很清楚他根本是在逗她,他……
纤指抚上被他触摸过的唇,那上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与味道。
「噢!」懊恼地抱着脑袋,想起他碰触她的手法……甲板上的风好冷,但她的身体却好热、好热-
翌日,天未大亮,寒渡岳便找上了花非雨。
「为什幺要收留姓匡的两主仆?」他质问道。
她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看见他一脸愤慨。「怎幺,你不是从不过问我养食客的事?」
「姓匡的不是什幺好东西!」他光瞧匡云东那派气焰高张的模样儿就讨厌。
「人家可是堂堂西荻国太子,帮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掩嘴打个呵欠。
「生意人不与利益过不去,我以为你该了解。」
「就这幺简单?」
「不然咧?」
「所以我来问你。」
「那幺我就告诉你,他来寻求我的帮助,我出问题考验他,就如同过去每一回我养食客一般。」揉了揉惺忪睡眼,她又往床铺倒去。「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可以出去让我再睡一会儿吗?」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半梦半醒问的慵懒,心跳一时失了速。
「寒总管!」她不耐烦地下起逐客令。「你若没其它要紧事,请出去,别妨碍我休息。」
他没听到,她娇憨睡颜太过迷人心神。
「寒总管!」她快发火了。「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他突地回神,俊颜一闪而逝一抹难堪的红。「我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你与匡云东只有合作关系,再无其它。」
「忘不了的。」她拿棉被盖住头,快被他烦死了。
「记住了。」最后一声叮咛,他终于走了,没听见她在棉被底下的咕哝。
「这幺敏感做什幺?」她心里清楚,答应寒渡岳的要求是一回事,但与匡云东的关系……「唉,事事若能尽由己心,这世上也下会有『烦恼』一辞了。」她跟匡云东的发展恐怕轮下到她来掌控,他才是真正的主导人。
换言之,她花非雨生平首度遇上敌手了!
已经整整一天,机灵始终嘟着嘴,奸像谁欠了他百儿八十两未还似的。
别人问他为何生气,他也不说,只是死死跟在匡云东身后,并对每个经过匡云东身边的人张牙舞爪、怒目相视。
所以有人就问匡云东啦!「你的小侍卫吃错药了?火气这幺大。」
然后匡云东就回答:「不!他只是没吃饱。」
因此那些人又塞给机灵一大堆馒头、包子、烤鸡、糖糕……一大堆机灵吃也吃不完的食物。
最后,当他头上又下起一阵足以将他小小的身躯彻底淹没的馒头雨时,他终于爆发了。「我早吃饱了,你们不要再拿馒头、包子……任何乱七八糟的食物丢我。」
「咦,你肯开口啦?」匡云东笑着打趣。
机灵眼眶一红。「主子欺负人啦!哇--」
匡云东蹙起飞扬的眉。「别哭、别哭,我救你就是。」说着,他长臂一伸,将小侍卫拉出馒头山。
「人家根本不是饿肚子才生气。」机灵抽噎着。
「那你是为什幺生气?」匡云东摸摸他的头。
机灵一脸早等你问的兴奋表情。「主子的身分何等尊贵,怎能像个小厮似的服侍这姓卓的家伙?」
「但在花姑娘眼里,卓公子才是真正尊贵的人物;我们两个只是食客,听从赏我们饭吃的人的话干活,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匡云东正色道。
机灵瞠目结舌。原来吃人一顿饭要付出这幺辛苦的代价,唔……突然觉得那堆馒头山弥足珍贵,非得好好保存不可。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捡拾着那些也许有些脏、也许沾到土的馒头。「我不知道主子为了我贪吃的嘴巴牺牲这幺大,对不起,我会把这些馒头全吃完,不会糟蹋它们的。」
匡云东看到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怜样,忍不住就想多逗他几回。「嗯,你知道就好;那下次再有人拿馒头砸你,应该怎幺做呢?」
机灵歪着头想了下。「我会乖乖地站着让他们砸。」
「你身上这幺脏,馒头砸中你,不就变成黑馒头了,还能吃吗?」
「那……我就脱光衣服让他们砸。」
「这就对啦!机灵真聪明。」这小孩若不被匡云东教成白痴,那真是奇迹了。
「多谢主子夸奖……」
这一厢,匡云东与机灵正大演温情戏码,那一边,已经有人看得双眉紧锁成结。
「你们不必在我面前演戏了。」卓泰平冷笑讽道。「我已看清花非雨的真面目,那女人心如蛇蝎,恶毒无比;她助我上京赶考,根本是另有所图,我不会称她意的,一旦我回到北原国,绝对会禀明圣上,将花府剔除于御用商行内、永下录取。』 哇!这家伙的报复心真强,完全不念昔日花非雨对他的赠金之谊;看来要说服他还有得耗了。匡云东在心里暗地一叹,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卓公子认为花姑娘哪里恶毒?」
「她将我推入河里,企图害我性命,这还不恶毒?」想起那一劫,他至今犹感惊骇。
「要害你,就不会救你了。」
「那是因为她还想利用我,否则她根本不会为我付出任何心思。」
喝!姓卓的小心眼归小心眼,脑袋倒挺灵光的,一下子便觑穿了花非雨的心思。但他有过墙梯、匡云东也有张良计,最后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
「可我却以为,花姑娘若想利用你,就不会推你入河。因为如此一来,你必对她心怀怨恨,再也不会向北原皇帝推荐她。这般损人不利己的行为,像是花姑娘的作风吗?」
「这……」卓泰平素闻花非雨精悍威名、少有人能敌;一个恁般厉害的女子,怎可能干出那等蠢事? 察觉他的动摇,匡云东再下一城。「或者,我们也可推测花姑娘推你入河的行为是一时冲动……」
「没错,一定是这样。」卓泰平抢道。
这家伙终于上勾了!匡云东在心底偷笑,脸上却装得一副正经八百样儿。「但花姑娘却又在明知你怨恨她的同时,千里迢迢送你回北原国;你想想,这世上有如此愚蠢的人吗?竟要亲手送敌人去破坏自己的计划?」
「呃……」卓泰平顺着他的圈子绕,颓然软倒于甲板上。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他已无法辨别……
匡云东招呼机灵转身离去,看起来是想留下一方宁静予卓泰平沉思,但行步间,他却对着机灵耳语。
「机灵,你知道花姑娘为什幺要推卓公子入河吗?」那音量不大,却足以传入卓泰平耳中。
「我听掌舵的伯伯说,是因为卓公子企图轻薄花小姐,花小姐反抗,才会失手将他推入河中。」机灵没心机,当然不晓得要压低音量,声音大如响雷。
我没有!卓泰平颓丧的背影一震,一句无声的反驳出口。
「可是我听到的不是这样耶!」匡云东一副爱道人是非的三姑六婆嘴脸。「寒管家说,是花姑娘想逼卓公子做坏事,卓公子不肯,躲避时不小心跌入河的。」
没那回事!卓泰平在心里喊,谣言是几时传成这般离谱的? 匡云东续道:「但花姑娘自己却说:『我配不上他,只好推开他。」
「那到底哪一个才是正确的?」机灵已经被搞糊涂了。
匡云东但笑下语,因为何者为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卓泰平坚持报复的心已然动摇,并且逐渐往花非雨身上偏去。
如今只差一方助力,待他寻个好时机推上一把,卓泰平非上当、再成为花非雨裙下忠臣下可。
匡云东作梦也想不到,他要找的时机,在四个时辰后便自动降临了。
当晚,船只暂泊「金凰渡口」。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有客到--」匡云东被一阵细微的足音吵醒,出船舱一探,却见三名黑衣蒙面人正蹑手蹑脚地行于甲板上。
「原来不是客人,而是三只见不得人的耗子。」他一个鹞子翻身,挡在三名黑衣人身前。「不知鼠大兄夜半来访,有何指教?」
「喝!」三名黑衣人被他吓了一跳,其中一人立刻压低声音喊道:「行踪暴露,速退!」
「退去哪儿?河底吗?这月黑风高的,小心一路逛进阎王殿,可就得下偿失了。」匡云东浓眉锁起,尽管黑衣人的语调已变,他仍觉有些熟悉。
黑衣人不理他,迳自对两名同伴道:「我断后,你们先走。」说着,他已挟迅雷之姿朝匡云东扑了过来。
匡云东立刻挥拳迎上前去。
「喇」地一声轻响,两股力道在半空中交会、旋成一股劲流,逼得他二人各退一步。
「鼠大兄身手不错。」匡云东谑笑,腰身一扭,又自逼了过去。
他俩一个掌法凌厉、一个拳风威猛,转瞬间便互击了三、四十招。
啧!这样打下去,要打到几时才分得出胜负?匡云东兴起不耐。
而黑衣人却因要替同伴争取逃亡时间,纠缠得更是厉害。
烦!匡云东低咒了声,脸上却是一迳儿地轻松惬意。「唉,我真不想承认,我竟认识你这见不得人、武功又逊的家伙。」
闻言,黑衣人原本攻守有序的身手匆地一乱。
耶!猜中了,黑衣人果真是熟识者。匡云东双瞳闪过一抹利芒,五指如勾抓向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巾。
「还不给我现出原形?」他喝。
黑衣人给逼得直退三大步。
「三更半夜的,吵什幺吵?」适时,一阵嗔骂响起,花非雨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甲板另一头。
「快回船舱里去。」匡云东暴吼。
花非雨一愣,却已经来不及了。
黑衣人往后掠近花非雨,一手扭住她手臂、一手紧掐她纤颈。「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花非雨受惊,娇颜一片铁青。「什幺人派你来的?」
黑衣人不语。
「我乃天下首富花非雨,不管是谁收买你来此作乱,我愿意多付十倍价码,只要你立刻放了我。」
「哼!」黑衣人怒哼一声,微紧了紧掐她脖子的手。
花非雨痛苦地闭上眼。「你敢……伤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闭嘴!」黑衣人烦躁地吼了声,掐她的手一时紧、一时松,似乎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对付她。
但这样花非雨反而更难受,一张粉嫩娇颜都褪成青黑色了。
匡云东看她痛苦,心里也不好受,遂道:「只要你肯放了她,任何条件我都答应。」逮人的事可以暂缓,目前他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黑衣人朝两名同伴使了个眼色。「你们两个还不快走?」
「但公子交代的事……」一名黑衣人嗫嚅道。
「那件事我自有分寸。」捉住花非雨的黑衣人吼道。「总之,你们快走,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好吧!我们走,但你记住了,违背公子不会有好下场的。」另一名黑衣人警告完,便拉着同伴一起跳河逃亡了。
甲板上只剩匡云东与那捉住花非雨的黑衣人彼此对峙。
「你的伙伴已经走了,你可以放人了吧?」随着花非雨的陷入昏迷,匡云东眼底的戏谑也一点一滴为浓厚的杀气所取代。
「你别过来。」黑衣人怒暍,听似威势十足,但语尾的抖颤却泄漏了他心底的惊惧。
「放人!」匡云东冷道,一步步逼近黑衣人。
「不准再过来!」匡云东的武功究竟有多高,黑衣人不晓得,但他勃发的霸气已逼得他胆战心惊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叫你放人,你没听见吗?」怒上心头,匡云东身形如电、拳化流星,直击黑衣人面门。
「哇!」黑衣人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将花非雨往前推去。「啊!」但他立刻又后悔了,伸手想将人抢回。
可匡云东已乘机截人入怀,小心护卫。
「把她还给我。」不甘上此恶当,黑衣人愤怒甩出袖中剑,直袭匡云东。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工夫也想伤我?」匡云东狂笑,袍袖轻卷、一股凌厉的掌风击出,袖中剑随即被震偏了方向。
但是--
「不!」黑衣人突然大叫,因为脱离正常轨道的袖中剑正歪歪斜斜地往花非雨背心射去。
匡云东虎目圆睁,想也不想地以身代她受了一击,袖中剑笔直插入他的手臂里。
黑衣人看他受伤,又来抢花非雨。
「凭你还不够格跟我抢人。」但见匡云东一掌劈出,瞬间风雷俱响,一时竟震得船只摇晃不绝。
「风雷掌。」黑衣人脸色大变。顾名思义,掌出如风雷,中招者身体必碎裂而死。黑衣人不敢硬接,急忙转身跳入河中,逃命去也。
第三章
花非雨是被一阵温热的濡湿给弄醒的。
当她睁开双眼,看到匡云东正坐在她身前,为她运功疗伤。
他的左手臂上还插著一把袖中剑,汩汩鲜血不停地由他的伤口里冒出,滴上她衣襟、沾湿了她的肌肤。
她的衣裳被染红了,只感觉到胸前尽是一股讨厌的黏腻感,好不舒服。
但她的心却莫名地发热、眼眶泛红,全身上下无处不充满一种奇特的律动。
突然好想摸摸这个男人、靠靠他的胸膛,亲近他不知是啥儿滋味? 「咦?你醒啦?」他对她咧开一嘴白牙。
「啊!」她这才惊觉,她不只是想而已,她的手根本早已摸上他脸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不当一回事儿地耸了耸肩。「不过你颈上的伤似乎不轻,待明儿个天一亮,还是到镇上找个大夫看看安心点儿。」
颈子?啊,她想起来了,她被黑衣人挟持,是他救了她。「那些黑衣人呢?」
「跑喽!」他说。「逃得无影无踪。」
「那……他们会不会再来一次……」忆起那紧掐住喉咙的冰冷大掌,她背脊下期然窜过一阵寒颤。
「八成会。我听到他们说,好像是奉了什么公子之命来办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