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就是以这个毛病,说话没头没尾的,全天下听得懂大概只有阿蒙。
「昨夜,我梦见了父皇。」尉然顿了一下,又道:「他泪流满面,因为原本属于我的责任被抢走了,而我却又无心抢回来。」
尉然稍稍仰头,试图止住眼框里的泪水。
长夜未作响应,只是默默的听着。
「他很难过,是因为我的无能与懦弱,我不该放弃我的责任,不该……」
这时,长夜放下手中的剃刀,拿起一条发带替太子扎起一个整齐的马尾,俊秀的脸庞这才一览无遗。
「我可以有个请求吗?」尉然沉吟了好久,才吐出这句话。
「有何吩咐?」长夜的语气变得尊敬,犹如对待皇上般的尊敬。
「拜托你们,用你们的力量,帮助我拿回属于我的一切。」尉然的眼神充满了坚定,和一种不容忽视的决心。
「当然,乐意之至。」最后长夜以一个赞许的笑容,毫不迟疑的点头答应他的要求。
卫叔所说的时机,或许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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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卫时平所说的,只要太子点头,他们一定义不容辞的行动,而他们效率更是快得令人咋舌。
在所有人里头,算是军师角色的永昼已经安排熟识的人潜进宫里,打通了关系。
细问之下,才知道宫里头早安排了熟识的人潜伏在里头。
「你们放心吧!万事俱备,就等太子接下来的打算了。」永昼的笑容充满自信,就如这群围在圆桌旁的所有人一般,充满期待。
「你们有什么样的计画?」坐在首位的长夜一手拉着阿蒙,一手撑着桌子,茫然的看着一卷又一卷永昼收集来的资料。
他开始认真的思考,这段日子是否太过失职了,连永昼安排人潜入宫里有好些日子他都没注意到?这段日子,为了阿蒙的事,可真让他的思绪拳乱了,完全顾不得其它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长夜牵着阿蒙的手不禁又加了些力道,悄悄的捏紧。
反观桌子另一端的尉然,则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这堆资料发愁,相较于大伙儿的自信,他完全没把握,眼底的忧心任谁都看得出来。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此周详的计画,也让他不禁心生佩服,如果当初永昼愿意为朝廷效命,现在的他或许是一个一品官也不一定。
无奈,眼前的许多人都是人才,却对恢复官职这件事兴趣缺缺;尤其是卫时平,更以「一日为贼,终生为贼。」为由回绝。
卫时平自认为老了,无法参与这些大计,只能在一旁以一个长辈的身分默默的支持这群年轻人。
「这是我在御书房里偷来的诏令。」
永昼抽起一张纸卷,将它摊在桌上,所有人上前围观,却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敢问太子,是否看出端倪?」永昼依旧笑着,他似乎很有把握尉然看得出这纸卷里的奥秘。
「这印鉴不对。」尉然皱着眉,伸出手指着卷宗上的印鉴。
「哪里不对?」长夜也听不懂。
「这事先皇的印鉴没错,但是按照大尉律令,继位宣诏的印鉴必须使用尉朝印鉴。」尉然细细的读着上面的文字,每一字、一句都是正确的,唯独笔迹与印鉴是错误的。
「请太子在详细的解释。」听出端倪的长夜,凑禁他们,想听得更清楚。
「这是皇后自己擅自写的继位诏令,虽然属名与印鉴都是先皇的,但……」尉然迟疑的顿了一下。
「但是什么?」长夜急着追问。
「这在尉朝律令上,是无效的。按照律令,须有继位印鉴才是有效的,而这印鉴只有当朝的皇帝才知道藏在哪儿。」尉然抬起头看看大家,对上一双双充满期待的眼眸。
「这么说,现在的皇帝,其实是无效的?只要你翻出真正的继位印鉴,就可以推翻他们?」
旱衿越讲越兴奋,所有人也开始鼓噪起来,认为替尉然抢回皇帝不是难事。
这时,尉然却勾起一抹苦笑,彷佛在大伙儿身上泼了一桶冷水。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继位印鉴在哪里。」
话说道这哩,原本静静待在一旁听着的阿蒙有了反应,他抽回被长夜握住的手,下意识的捏紧胸怀处,这怪异的举动引来长夜的注意。
「怎么了?」长夜低声的询问。
阿蒙神情复杂的抿着嘴,就是不响应。
孩子,一切都交给你了,等时机到了,就将这封信交给尉然吧!
先帝这句叮咛,倏地窜进阿蒙的脑海中,这是深藏在他心底好久好久的一个秘密。
他知道先帝将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这东西可以保护很多人,所以他的责任重大。
「阿蒙?」
长夜忧心的叫唤把阿蒙从思绪中拉回来。
阿蒙有些茫然的盯着长夜,又抬起眼看看大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注目的焦点。
「阿蒙,你是哪儿不舒服吗?」尉然关心的询问着,他不曾看见神情如此担忧的阿蒙。
阿蒙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藏在怀中的信越来越沉重,当初先帝交给他时,握住他手的感觉还依稀记得。
阿蒙,所有人我最信任你了!
先帝枯瘦的手轻轻的搭在阿蒙的手上,声音虚弱不已,彷佛每说一个字,那生命就会跟着流失。
吾儿现在处境很危险,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拜托你保护他。
你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相信你一定办得到!
你拿着这把钥匙去救他们吧!去救吾儿!去救那群被关在牢里无辜的人们!
只有你能救他们了……
这封信好好的收着,非常紧要关头,绝不能被发现。
吴朝大尉……就赖你守护了……
言至于此,先帝虚弱的声音消失,生命也跟着结束。
不久,许多御医突然闯进来,而他这个不起眼的小哑巴自然被冷落在一旁,趁着这个时候他拎着手中的银钥匙,跑向黑漆漆的大牢。
这是他答应先帝的,他要解救大家,现在只能靠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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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蒙,你到底怎么了?」
长夜不放心的将阿蒙揽进怀里,这样的阿蒙太奇怪了。
这时,阿蒙突然起身,笔直的朝尉然走去,所有人都不解他这个举动的用意何在?
「怎么了?」尉然有些不知所措。
阿蒙则是在自己的怀中摸索着,像是在找寻某样东西。
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不久,一个由羊皮纸包覆着的东西,从阿蒙的怀中被掏出来,他慎重的交给尉然。
打开看看。
他的眼神如此告诉尉然。
「这是?」
尉然迟疑着,缓缓的打开羊皮纸,里头摆着一块丝布,质料是上好的顶级蚕丝,色泽更是象征王室的金黄色。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尉然瞪大双眼仔细的瞧着这块丝布。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盯着尉然的动作,包括长夜、永昼、旱衿以及所有人都任出来,那是先帝遗留下来的东西。
尉然抖着双手打开丝布,里头有由精细绣工刺成的文字,最末端还有众人要寻找的继位印鉴,而那块由白玉雕成龙形的小小玉印,就是只有皇帝才能拥有的印鉴。
尉然不敢看里头的文字,随即将丝布收起来,也将那块印鉴收起来。
「这些年来,你就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努力守护这些东西的吗?」尉然的语音有些哽咽。
阿蒙天真的点头,他的笑容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单纯、憨傻的阿蒙好令人心疼,他就这么守护着如此重要的东西,守护了这么多年。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五年前还是小娃儿的阿蒙,竟然背负着这么重要的使命,在场所有人的命都是他救的。
长夜悄悄的跟在后头将他拥进怀中,看着太子。
「永昼,接下来你的计画可以顺利行动了。」他冷冷的语调如往常一般,说完便将阿蒙往原本的位子带去。
「好了,你可以放心了。」背对大家的长夜,这时露出宠溺的微笑,不时嗅着阿蒙的发香。
「这下,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了。」他心疼的对阿蒙说道,因为这个责任让他带着尉然躲了五年,带着如此重要的东西藏了五年。
现下,阿蒙可以好好的休息,其余的都交由他们来负责就够了。
第七章
于是,就在某天夜哩,尉朝发生了政变,如同五年前一般,速度之快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接下来,京城里到处流传着神奇的故事,那帮神秘的黑山贼与近乎被遗忘的太子殿下是如何夺回皇位……
据说,这帮黑山贼打劫了准备进宫献贡的胡人商旅,并假扮成她们的模样混进宫里。
那天夜里,挂在夜空里的月儿又大又圆,泛着明亮的光晕,彷佛是要指引他们前进的道路一般,他们在夜里奇袭;不一会儿的光景,就将宫里最重要的大殿团团围住。
大殿里的龙门被紧紧的扣住,殿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尉然,另一个是当朝皇帝,最后一个就是让尉然吃尽苦头的太后。
没有人清楚他们在殿里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在里面待了好久,所有人都在殿外等着。
就在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龙门被推开了,只有尉然一个人走出来。
他的身上披着金黄色的龙袍,似乎在宣示他以夺回皇位,石阶下的人皆表情凝重的看着他。
尉然静默着,缓缓的从怀中抽出一块金黄色的丝巾,慢慢的摊开。
他用着浑厚有力的声音将上头的内容一字一字的念出:
「圣旨──吾朝大尉,予船位之令。传位予尉朝太子尉然,钦此。」
最后,他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拿起圣旨高扬着,上头的继位印鉴清晰可见。
石阶下的黑山贼们,包括所有的大臣们皆应声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代表尉然已经夺回皇位,重掌大尉皇朝。
这一刻,他悄悄的流下眼泪,望着旭日升起的东方,默默的流泪,告诉他的父皇,他成功了,他拿回了该有的一切。
当然,这一切都是京城里的市井小民口耳相传的故事,实际情形就无人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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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合元年 初秋
这一年国号已改,乐合帝尉然登基,但是黑山贼的故事依旧四处流传。
有人说他们帮助了乐合帝夺回皇位。
有人说,他们救了大尉皇朝。
这些如传奇的故事总是被客栈里的说书拿来当题材。
而听的人也总是百听不厌。
「坐在这儿听自己的故事真是怪。」旱衿坐在二楼的位子,不以为然的掏掏耳朵。
纳说书的老爱打响板,吵死了。
「就听吧!这没什么大不了。」一旁的永昼笑着说。
至于难得进城的长夜则是一语不发的盯着外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人潮。
「大哥,你还在盘算要帮阿蒙买些什么吗?」永昼摊开纸扇搧啊搧的。
被他这么一问,长夜突然脸红了,抿着嘴撇过头不肯响应。
如此的反应让永昼与旱衿大笑出声,而被说中心事的长夜更是脸色涨红,连颈子也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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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尉然夺回皇位之后的某天,鞍寨里正为了此事大肆庆祝,但是尉然身为一国之君,有许多要事要处理,只派人送来十坛好酒表示心意。
这夜,心情极佳的众人狂欢畅饮,连不轻易失态的长夜都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他因为醉意而有些不稳的靠在躺椅上歇着,身边还有好几个已经见底的大酒坛,可见他喝了不少,眼前的所有人依旧把酒言欢,而他只是静静的盯着阿蒙小小的背影。
阿蒙就坐在他身边,因为年纪尚小被长夜勒令不准喝酒,但是满抗满谷的甜点却是不限制的让他吃个过瘾。
这会儿,他正拿着水晶般透明的凉糕,满足的一口一口吃着,身后的长夜则是眼神慵懒的直盯着他瞧。
他盯着阿蒙好久好久。
下一刻,阿蒙手上的凉糕落了地,身子猛地被一股力量拉着往后仰;他狐疑的转过头,发现长夜离他好近好近。
「凉糕掉了,我再帮你拿一个吧。」将他揽在怀哩,伸手又摸了一个凉糕搁在他的手上。
「你怎么吃得满嘴都是?」长夜轻笑着,用粗糙的手指头替他抹掉脸颊上的残余。
阿蒙则是一脸茫然的盯着他,因为此刻的长夜不像长夜,他一直笑容满面,平常的他可不会这样呢!
「你还想吃其它的东西吗?」长夜出口询问,顺势倚近阿蒙,半启着嘴唇轻轻的咬住阿蒙的耳垂。
他像是逗弄猫儿般,不停的在阿蒙的脸颊与耳垂上轻吻;而被他揽在怀中的阿蒙则是缩着肩膀,不断的躲避他的嘴唇。
每当长夜靠近他时,总会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看样子长夜是醉了,所以才会做出这种令人脸红心跳的行为。
阿蒙苦着一张脸不停的躲避长夜的攻击,模样简直就像被恶少调戏的女孩子一般。
当然,如此精采的画面,大伙儿都看见了,如此失态的长夜真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原本吵闹的大厅这会儿全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有默契的往他们俩身上集中,让阿蒙羞得直想推开长夜,而理智几乎被酒给攻陷的长夜当然没有接收到这可为数可观的惊讶视线。
「嘘,别躲。」长夜依旧故我的调戏阿蒙。
最后甚至凑上阿蒙的双唇,印上深情的亲吻,引来旁观的一群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阿蒙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想推开长夜却反而被他拥得更紧。
所有都讶异不已,只有永昼一个人先是抿嘴一笑,用一种「他早就料到」的眼神看着长夜与阿蒙。
「二哥,你在笑什么?」慢慢回过神的旱衿不解的搔搔头,为何二哥会突然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在笑长夜总算愿意召告天下了。」永昼依然抿嘴微笑,对于长夜在众人面前上演这一幕好戏,倒也不阻止。
「啊?」旱衿有听没有懂。
「我早就猜到长夜的心思,只是啊,他这个闷葫芦怎么可能老实说出来?」永昼依然勾着唇边一抹迷人的笑意,长指一勾,将酒杯扣在手里,缓慢的啜饮着。
不愧是宫里收藏的好酒,香醇顺口,却也让人容易醉倒。
「等等,二哥……你说的,该不会是……」旱衿表情惊恐地看看失态的大哥,再看看一脸镇静的永昼。
「说你迟钝,还真是不假。」永昼轻笑着,拿起手边的纸扇往旱衿的额头上敲去。
「二哥,别乱打人,你倒是说清楚啊!」旱衿苦着一张脸,老是莫名的被打,真倒霉!
「你想想,当初长夜为了什么而跟殿下大打出手?」
「为了阿蒙?」旱衿不确定的回答。
只见永昼笑而不答,他这算是答对了吗?
「我再问一题,全鞍寨只有一个人可以自由出入长夜的别院,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