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娘也不是要逼你,你如果看上哪家姑娘就说出来啊!娘会要人去探探……我们王府总不能迎进个家室不清白、地位不高尚的姑娘吧?人家都说‘门当户对’,你总要想清楚才是,你自己不在意,外头的人还是会说话的……”
“以退为进”,兵法上奥妙的克敌秘诀,老王爷夫人使起来毫不费力,句句不重复,段段是真理,中间还不需要换气,长江、黄河都不须靠边站。
“噢!”广宣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叫你不要用拉的你偏不听,又摔出去了吧!
稳住,稳住,幸好没跌死你,什么!?
你这笨蛋,不可以用拔的,你以为那是萝卜吗?
广宣紧握的拳头已经冒出汗来,他这个看的人比做的人还紧张万分。
“……不然你先把晓菁娶进门当正室,其它的娘就不管你了好吧!晓菁知书达礼,当王爷夫人绰绰有余,她也不会插手你们男人家的事,你舅舅那边的势力也对你有助益,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你是长男,娘不指望你难道要指望那个比你更难搞的广安吗?你也要为方儿想想,孩子总是需要娘的,不能因为玲娘死了,你就什么都不理,而且就算玲娘没死,她也只是小小的陪寝,方儿得要有正室撑着出去才不会被欺负……”
昨天威胁恐吓,今天说尽好话,软硬兼施轮番轰炸,就不信天下还有谁忍得住。
“唔!”广宣差点激动得站起来,不妙,左脚边的屋瓦有点松,重心最好是摆右脚,不然万一滑下来肯定跌死你这笨蛋。
还敢给我发开手,找东西用一只手找就好为什么两手全放开?
你是不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是不是?
广宣心里气急败坏地不断咒骂着,等这笨到番地去的笨蛋下来,他非得想个办法让他永生难忘不可。
在屋顶上与缠成一团乱的长线搏斗是种恐怖的事,下头可没有安全网等着他,卓文君摸摸胸口,只有一张银票,刀子没带出来,身上连一把锐器都没有,耳边又有人一直高呼低喃的叨念,还有那一阵阵长吁短叹的配音,真叫他不心浮气燥也难。
“……人家晓菁都送上门来了,你有什么理由说不要?俗话说‘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的是傻子’,你又不是傻子,干什么还别别扭扭的?晓菁对方儿极好,你也看在眼里,你不急,我们都急啊!近几个月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关在书房里,要不是你爹要我拉你出门,你窝在书房八成都长出菰来了……晓菁迁就你,愿意等你,还死心眼地跟着来陪你,人都进门一半了,你还不赶紧点头用把人大轿把他迎回府吗?”
“娘,您先别吵!让我专心想想。”这傻子还不知自己已一脚踩进棺材里了吗?
居然左摇右晃地扯起线头,真该抓起来打一顿以示惩戒。
“你还要想什么?想你媳妇从天上掉下来吗?如果真有人能从天上掉下来让你娶,娘马上点头办喜事如何?”王爷夫人不甘被冷落地大吼。
威力十足的狮子吼震得正在屋顶上拔河的卓文君一吓,左脚直直地朝松动的屋瓦踩去,重心一偏,手上的线刚巧断裂,人……掉—下—来—了!
“哇啊啊啊啊……”卓文君大惊失色,尖叫响彻萧瑟居。
他笔直地往下落去,重力与速度互助合作,当场将他送进鲤鱼塘。
“噗啦!”一声溅得池鲤纷跃九曲桥,水柱足足有一丈高。
案发现场沉默三秒……不得了了,有人真从天上掉下来。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广宣第一时间大声地叫人来帮忙,自己则鞋也忘了脱地跃下水救人。
就说这傻瓜一定会掉下来,看吧!他可以到朱雀大街摆算命摊了。广宣一边想,一遍泅水朝卓文君落水处前进。
虽然鲤鱼塘不深,却也不浅,最深处还是可以让一个大人灭顶,若不赶紧把人救上岸,不用等摔死就直接淹死了。
“夫人,您真是神开金口呐!真的掉下来了!”站在一旁服侍的掌内务婆婆很幽默地对老王爷夫人说。
老王爷夫人难得吃惊地傻住了。
忙了半晌,人是救上来了,可是怎么看都像是死了一样。
为了这位应了她的话,特地赶下人间的落难大仙,王爷和老王爷夫人都使出浑身解数,不仅叫人翻了萧瑟居最好的药来救人,还特地调了八百里快马请来京里最好的大夫来治。
就算死了也要把这美人儿救活!
不知为什么,“大仙下凡”这个说法闹得越来越大,滚雪球似的,说到最后连第一个说的人自己都将信将疑起来。
什么“哪一世无缘的姻缘要成就在这一世”啦!
什么“效仿女扮男装的狐女奇缘”啦!
什么“远古时代救起的神兽成仙来报恩以身相许”啦!
什么“天仙爱上凡人所以贬下凡”啦!
乱七八糟,什么古怪版本都有。
而且最重要的人证,那个一直衣不解带守在卓文君身边的王爷,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间痴男儿,看在众人眼里谁还不相信!?
原本还有那么一点犹豫不决的老王爷夫人在与王爷长谈一夜后,隔天态度就有了一千八百度的转变,不仅对事情演变的方向越来越满意,甚至要人先回都城准备办起婚事来,有个天人当儿媳这传出去是铁风光的,不只面子足到溢出来,更重要的是那是她亲口唤下来的天人呐!说句大不敬的话,帝君都没她神。
一向能拖则拖、得避马上避的小王爷听到自己婚事已经成定居也不抗拒,反而提出尽速回都城成亲的要求。
这还能叫别人怎么想?
夜半,月牙儿高挂萧瑟居宁神阁窗外,幽幽暗暗的烛火闪着微光。
广宣坐在床边,轻手轻脚帝梳整着在床上昏睡的苍白人儿的柔黑长发。
“……谁叫你要跌下来?这可是你自己来淌的浑水喔!不能怪别人……”
低沉的声音随窗外的风声消逝,仿佛不曾存在于宁静月夜过。
大骊首都永宁城,是大骊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此代规模最大的都市之一,在各代君主的建设之下,永宁城犹如一座既坚固又巨大的堡垒。
永宁城始建于新骊历太康元年六月,于隔年九月完成。最初定名“康与城”,到大骊第三任皇帝楚庆皇帝几位为了避讳才改称永宁城,而楚庆皇帝亦为了权能区分了两倍以上的修建和扩充,自此永宁城内的军政住商划分得一清二楚,奠立了永宁城的全年方位发展基础。
永宁城内除了有帝王后妃的宫城,有朝政机关所在的皇城,有庞大的商业区,还有九八七十二坊,全城规划整齐,以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大街为尽分作棋盘状,总面积八十六平方公里,四方各有皇帝钦命的重要武将镇守,为体恤武将们辛劳,皇帝更为他们大兴土木建筑官邸,其中以镇北的武王府最为雄伟。
“天人降世”一案过了三十余天,夜半永宁城中,镇东郡王府传来一阵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咒骂声。
可恨!可恨!可恨!诅咒那只狐狸精被人追杀!
遥平郡主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咒骂,一边流汗,一边挥着绣鞋往地上的小纸人上头打去。
八百里快马请来京里最好的大夫,只为救一个其实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只是有点被水呛到的病患……简直是小题大作。
莫名其妙,一点预警都没有就准备起婚事更是叫她不服。
她爱了表哥这么多年,这么长的感情敌不过被表哥救起的一只“落水狗”?
可恨!可恨!可恨!诅咒那只狐狸精就算吃也不长肉!
她不相信表哥会这样对待她,她的表哥老是在她的眼前装酷男,她却知道表哥的心是挂在她身上的。
可是那只贼猫,竟然迷去表哥的神志,她绝对绝对不原谅那个臭家伙。
可恨!可恨!可恨!诅咒那只狐狸精被赶出王爷府!
真是气死人了!绣鞋一扔,遥平郡主磨着牙爬上床,在自己睡了十五年半的闺房里捶枕头、咬杯子,诅咒着那个目前躺在武王府、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被姑姑一天嘘寒问暖三回、并且将表哥的心全拉走的贱人。
要不是她那时被困在萧瑟居那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早就央着爹爹请法师先开坛作法,看是何方妖孽作威作福。拿起桌上的烧鸭腿她努力地咬,直把鸭腿当那狐狸精。
可恨!可恨!可恨!她要诅咒那只狐狸精生不出儿子!
她已经被冷落三十几天了,在萧瑟居对她不闻不问她全忍着,快马加鞭地赶回京,这一路上他们只顾着那个家伙,她也念在对方是病人的份上就算了,现在回到京里,竟然连姑姑也一次都没上门来同她说说话。
明天表哥就要迎娶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为妻了,她恨得饭都只吃了半桶就吃不下了。
什么天仙下凡!?
那白着一张死人脸的家伙分明是狐狸精转世,可恨!可恨!可恨!
家里居然也为了那个死人头闹得扬扬沸沸、形声绘影的。取过玉碗装的鲜藕羹一口吞掉,简直气煞她了,连服侍他的小婢,也把那该杀千刀砍万剑的臭家伙死狐狸精挂在嘴边。
明明不就是个瘦到伤眼的丑八怪,到她们嘴里倒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气死人了!
原本在萧瑟居她就想告状,却发现她半途才放飞的那只爹爹给她的爱鸽,听说从不迷路、一定会把信送达的小咕噜,并没有跟着她来,也不知道那只敢跟她作对的鸽子野到哪里去了,她问了萧瑟居所有人都没看到,等它飞回来非把它烤来吃不可!
回到京里几天,她仍然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表哥明天就要娶别人,爹爹不但怪他不把握机会,还上王爷府给表哥送贺礼。她气!她呕!她吐血!她要吃糯肠!
可惜咒骂连连的遥平郡主不知道,在她日思夜想的武王府中还有一个比她更气、更呕、更吐血的人在。
那位比郡主更气、更呕、更吐血的人,就是现在大名鼎鼎的卓文君,自从卓文君一时失脚落塘的那一刻起,卓文君的人生就变黑白的。
身份直接升到“神”级,名列“仙”班不说。
听说自己还是为了老王爷夫人的金口,舍去自己千万年的修行到世上来“救苦救难”!
更扯的是,大家说他还刻意丑化自己,让自己瘦到得以“女扮男装”来混淆视听、掩人耳目。
哇哩咧--
什么“救苦救难”,以他的资质不要引起天下大乱就该谢天谢地了,还女扮男装,骗鬼啊!
卓文君自认他那天从屋顶上失足掉下来虽然狠狠地吓了一跳,可是掉进水里还会怎么样!?顶多喝口水就没事了。
想当年卓文君还在学校时,还是校泳队的大将,“高空跳水”对他来说已经是玩到不想玩的游戏。
可是,这家伙!就是这个坐在他眼前的家伙!
没错!就是这个笑得“一脸春天”的大混蛋,却在他游上水面时拼命踢他的脚、抱他的脖子、拉他的手,更让人咬牙的是……这混蛋居然小人到无法无天地打昏他,让他狠狠灌了一肚子水后才拖他上岸,并且还在接下来的几天点他的穴,让他有口不能言、有脚不能走、有冤不能喊。
任何一个有长脑袋的人都该为他流一把同情的眼泪!
第四章
三十几天前,卓文君初初从溺水恶梦中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高贵的宁神阁里全身被扒个精光,身上牢牢地被绳子给捆得死紧,硬是在酷暑里被塞在三层棉被里冒汗,喉咙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如此不人道的待遇让他热到几乎脱水却没人知道。
而这个“始作俑者”却在一旁,不顾他的死活,拿着从他身上摸出来的那张唯一的银票,塞给那个听说是名医的“钱鬼”,而卓文君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黑到最高点的“奸情”发生,却连个老鼠冤都喊不出来。
有没有搞错啊!钱就算不是他的也轮不到这混蛋来花吧!
“是我点了你的哑穴,你的喉咙需要歇息……你好象在生气,为什么你要生气呢?你在怪我给大夫那么多钱吗?我知道你很勤俭,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气了喔!你要乖乖的,不然我怎么疼你呢?我是你的丈夫,你可要好好对我唷!我知道你想说话,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等到我们大婚完成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是为了你的身子才不得不点你的睡穴,你好好休息喔!”让下人把大夫打发掉,广宣王爷俯下身对着卓文君的耳朵吐气如兰。
听到这番鬼话,卓文君气到发抖,要不是被点了穴,他一定破口大骂,这天杀的小人!卓文君从那一刻起,总算知道也见识到“小人”的样子。
看那个身为王爷的广宣先生就知道了,活脱脱就是“小人”这一词的最佳代言人。
等他第二次醒来,时间消失了二十五昼夜,大势已去,人事全非,乾坤大挪移,地点换成都城里的王爷府,他的身份从“扫花园的清洁工”摇身一变成了“王爷的未婚妻”。
连颗安眠药也不用,二十五天就这么给卓文君昏昏沉沉地睡掉了。
短短二十五日,卓文君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京城里,还听说他五天后就要“嫁人”了,好不容易清醒的卓文君看似娇弱地躺在床上,瞪着身边那个一脸贱笑的家伙。
就是这家伙自己把谣言散得满天飞,就是这家伙把他的世界改成黑白的,他和他的“新仇旧恨”已经结到下一世纪,到本世纪末是不可能报得完的。
而现在,广宣居然有脸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强迫他,要他把桌边那一海碗乌七抹黑的汤喝完。
“我不喝!”卓文君也是有脾气的。
好不容易才能动手动脚和开口讲话,不趁机耍耍脾气怎么行,他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就可以任人打发的东西。
“好嘛!你喝嘛!”广宣拦下那柔若无骨的“铁沙掌”,企图软言软语地安抚冒出烟来的卓文君。
“不要!”卓文君抽回手把嘴捂住。
“不喝哪有力气和我洞房呢?”广宣捉住那珠圆玉润的“无影脚”,脸不红气不喘地劝着。
“我就是不喝!什么洞房?洞你的大头鬼!”卓文君脸一撇严正地拒绝。
人都还没死就已经被人拜到天昏地暗去,全是拜眼前这位碎嘴的混蛋所赐。
“我救了你一命,你以身相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广宣抱住松松软软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唐门床上必备暗器”并且把“它”放回床头说。
“以身相许?你叫我以身相许?你要我怎么以身相许?许你个头!”卓文君小脸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