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清楚后。她又往上走去。
今天来阳明山爬山的人不多;也许是大清晨;也许是因为非假日……反正爬山的人 不多,而且以上了年纪的老人居多。
费了九年二虎之力,她终于来到约定的地点。原本想趁著孙玉薇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再无一段青春岭的,可是又担心她会找不到自己,因而打消了念头。
她到山涧旁的石椅上坐了下来。此刻的阳光渐渐转烈,层层叠叠的树叶将阳光筛成 一个个的小圆点洒在地上。那小光点随著树叶因风摆动而移动著位置、变化出各种的图 案;那每分每秒都变化无穷的图案煞是好看。
看了好一会儿,孙玉薇仍是没有出现,她决定到附近走走;反正她把东西放在这里 ,孙玉薇就知道她只是在这附近蹓跶,并不会走远,届时她也不必去满山找她。
打定主意后,她立即卸下东西往上走去。
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不好受。因此她选择有树荫的地方走。
沿途鸟语花香、景致优美;美景虽然当前,但烦杂的心事并没有因此而消除,烦闷 的感觉依然使她眉头深锁。
她走到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试著放松心情的闭上了眼睛。
一阵阵拂在脸上的微风直教她舒服得昏昏欲睡。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走近。那人还一面走一面叫:“滕先生!该回家啦!您的吃药时间到了。”
“滕先生?”一听到姓“滕”的,孟颖容立即坐了起来。
自从认识滕真以后,她对这个“滕”字特别的敏感。只要有人说出这个字,她就会不自觉的竖起耳朵。
随著声音之后出现的是一个护士。她一身洁白的护士装,脸上呈现著焦虑的神情, 一双白色皮鞋也沾著泥泞;想必她找那位该吃药的“滕先生”已找了好些时候了。
看她一副因为找不到人而十分焦急的模样,一股同情心油然而生。孟颖容站了起来 ,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那位护士小姐脸上顿现感激之情。“谢谢你!不过……”她姣好的面容浮上一抹阴 霾。“他很难找的!我上一回带他到这里来散心,却花了将近三个钟头才把他带回家。 因为他只要一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就会躲起来。”
“为什么?怕吃药?”地想起护士之前提过他该吃筑了。
“这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他喜欢跟我玩捉迷藏。他说,一小时内找到他的是 天才;两小时内找到他的是凡夫俗子;三小时内找到他的是白厢兼智障。”她叹了口气 ,既无奈又没辙。“我每一次都是白痴兼智障。”
这真是天下奇闻!
护士这样一说,孟颖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什么人都看过,就是没见过这种 人:“他年纪多大了?”
“七十;虚岁七十一。”
“天!”她低呼。
年纪如此大的人还喜欢玩这种游戏!他莫非是老莱子转世?但老莱子是为了娱亲, 而他呢?
她傻眼了!
“他已经这么大的年纪了,双脚又不方便,可是他就是有本事让你把整个阳明山翻 过来也找不著他。”
“他——他残——”孟颖容还是把下面那个“废”字给吞下去;这两个字实在太刺耳了。“他双脚不方便?”她换了个比较不具杀伤力的字眼。
“他是车祸导致双脚行动不便的。”
“唔……”
“我得去找他了。”
“我帮你——”
于是,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开始遍山寻人。
夏天的阳光仿佛真的会咬人一般,才一会儿功夫,孟颖容白哲的皮肤已略呈粉红色,显然是晒伤了。
她挥汗如雨,又累又喘;这种寻人游戏她才是第一次玩就有些吃不消了,更何况是常玩?
现在,她可真有些同情那位护士小姐了!好好的医院不待,偏偏得来照顾这种爱玩 “躲猫猫”游戏的病人。
她生了一会儿,正打算起身找人时,树丛的另一端传来老人的低语声。
她轻手轻脚的寻著声音来源走去,并且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拨开层层树叶,然后——她看到一个老人正坐在电动轮椅上。
此刻的他正聚精会神的注视著前方,双手轻轻的打著拍子,口中念含有词:“白痴兼智障、智障兼白痴!你找不到!你找不到……”
孟颖容顺著他的眼光望丢,看到刚才那位护士小姐正挥汗四处张望著。张望了一会儿,她又往前走去。
瞧那个老人玩这种游戏玩得不亦乐乎地,她忽然也童心大起,大方的走了出来。
老人回过头来看著她。有些讶异,有些好奇,那因捉弄人而得到约满足神情还未从他脸上褪去。他打量著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他肯定自己并不认识她,可是她看他的表情并不像是初次见面。
“小朋友,我们认识?”他顽皮的表情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慑人的威严 。
孟颖容看著他,多少知道这老人大有来头。她心中的顽性消失无踪,但仍试著保持著镇定,随机应变;毕竟,她这样冒冒失失的从树丛中镇出来是非常唐突的举动。
“我们不认识。”她笑著。“可是,我们现在认识了,不是吗?”
老人脸上浮上一抹赞许的笑意,心想:这女孩倒很特别!头一次见面就能表现得如此大方。
“你躲在那儿做什么?”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我就在做什么。”她顽皮的回答。她发现这位老人很有趣,于是她表现出空前的大方和顽皮;这种情形要是让孙玉薇看见了,她肯定会以为她转了性了!
老人有趣的看著她。“我和那位护士小姐在玩躲猫猫,难不成你也在跟我玩游戏? ”他笑了笑。“就算是,你自投罗网的跑出来干啥?”
“因为你在明,我在暗,赢了你也没啥光彩!”她在影射著他和护士之间这场游戏 的不公平。
“你很狡绘!”他大笑,有些儿明白了。
“彼此、彼此!”她满喜欢眼前这个老人的。虽然他们仅仅相处几分钟,她却深深 觉得它是个老好人;一个保有赤子之心的老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著孟颖容,想起去世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眼前这女孩跟他 的女儿有些相像。“几岁啦?”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我今年二十二岁——”
“二十二?大四了吧?”他嘴角微微一扬。“我有个女儿,长得跟你很像……可惜 ,她早死了。”
忽然一个想法闪过孟颖容脑海,她急急的问:“令媛怎么去世的?”
“车祸。”
虽已事隔多年,然而每当滕震寰想起女儿的死时,仍会对孟浩儒存著怨恨。
同样是男人,他知道孟浩儒在有妻女的情况下做此选择是正确无误的,但是滕翾是 它的独生女,他没有办法站在公正的立场来评断是非。
他只是一个凡人——只要是凡人就有私心。
孟颖容百味杂陈的看著眼前的这位老人。
原来他就是滕真的父亲!
她想进一步的确认。“老伯,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呢?因为——”为了避免他怀疑, 她又补充一句:“我觉得跟您挺投缘的,我们可以做个忘年之交,对不对?”
老人哈哈一笑;他就喜欢她这种天性豪爽的女孩子,原以为这种女孩子只有在武侠 小说中才看得到哩!
“我姓滕,叫滕震寰;你呢?”他决定交这个忘年之交了。
“我姓孟,叫孟颖容。”她大方的伸出手与他握手示好。
谈了一会儿话,她发现滕震寰喜欢活泼大方的女孩,因此在他面前她都尽可能的表现得大方而不扭捏。
哎!如此实在有违本性,可是为了她和滕真之间的感情,她不得不如此做。
只希望他将来若发现她就是孟浩儒之女时不会表现得太排斥才好。
唉!她和滕真之间怎么如此多波折——
※ ※ ※
滕真微笑的挂了电话。
晚上和孟颖容约好一块儿到外面丢吃顿饭。
这小妮子居然会和父亲成为忘年之交!他摇头苦笑;真亏她想得出来!
不过,此举她可是“押对宝”了!先和父亲建立起良好的关系,就算将来他知道她就是孟浩儒的女儿,也不致于对她投否决票。
只要父母之中的任何一个对他们的交往投以赞成票,那么他们之间便大有转机。
一想到此,他使觉宽心了不少。
正当他要拿起桌上的文件重新看一遍时,秘书的声音由对讲机传来:“总经理,毅华实业老板的电话。”
滕真一听到这家公司,不由得浓眉紧蹙。“接进来——”
不久,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不甚悦耳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滕总经理?昨天和您商量的事,您觉得怎么样?”
滕真冷哼了一声。“刘董,您昨天是在威胁我吧?那好像不叫‘商量’;和人商量时有必要提到您在黑社会上的势力吗?”
对方传来一阵虚伪的干笑。“客气、客气!就凭著您滕真两个字,到哪儿吃不开? 我哪敢威胁您!只不过……嘿嘿嘿!商场上嘛!有钱大家捞,您也犯不著一定得坚持自 己的‘理想’。何况,我也只是租用您工厂的地下室做为小型的兵工厂而己,一个月的 租金是一百万。这可是无本生意哪!这价钱如果恕不满意的话,可以再谈。”
“不必再谈了!我只是个守法的生意人,不想嫌这种钱,您再另谋‘洞天福地’吧 !”
这家伙看准了CBN一向形象良好,政府不太容易查到他们身上,因此他才肯把租金 拾得如此高。
平白月入百万!这的确很诱人;只是,CBN是跨国大企业,哪看得上那区区一百万 ?更何况如果为了那一百万而把原本清白的名声给搞砸了……真的没有必要做这种蠢事 。
对方显然相当不快。“姓滕的!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最后问你一次——一百万赚不赚?”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哼!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老子就让你明白黄泉路怎么走!替自己准备好一口上等的棺材吧!”说著便愤然的将电话挂上。
滕真挂上了电话后,秘书拿了卷录音带走进来。“总经理,您要我录的带子在这里 。”
滕真将带子重复听了一次“行了!若他真有什么举动,就把带子送到戚警官那里。 ”
“听经理,您——您不担心吗?他的口气很凶,这几天您可要小心些;那种道上人 物眼中是没有个‘法’字。”
“我知道了。”
※ ※ ※
滕真一面开著车子,一面注意著后照镜;后面有一部黑色喜美轿车一直紧跟著他。
刘俊龙这该死的家伙!没想到他动作竟如此之快;早上才下了通牒,晚上就动手。
算他狠!
早知他动作如此快,今晚就不约孟颖容了。如今她就在他车上,万一……他真不敢往下想:“颖容,你会开车吧?”他心中做了个决定。
“会啊。”她注意到他神情不对。
“待会儿我先下车,你将车子开回去。”他严肃的看著她。“一直开到家,一刻也不准停,听到没有?”
“我不懂——”
他温柔的看著她。“不要问,就照我的话去做!嗯?”他真的不希望她担心,更不 要她受到一丝伤害。
等他下了车之后,孟颖容就比较有逃走的机会。
孟颖容与刘俊龙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应该不至于对她怎么样才是。
孟颖容生气的看著他。“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到底怎么了?假使你不告诉我原因,待会儿你下车,我就跟著你下车。”
“颖容,别任性了!你这么做会要了你的命的。”他语气焦急又不安。“算我求你!这次就听我的好吗?”
孟颖容的心思一时百转千回,既担心又害怕。最后,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与滕真同进退;哪怕是在黄泉路上,她也要和他揩手同行。
滕真见她沉默了下来,以为她答应独自将车开走,心下倒安了不少。
按著,他在心中评估著对方会用什么武器对付他?刘俊龙手上一定会有枪械,所以 他大概会用枪来对付他。一想到此。他便将车开到人潮较少的地方,避免殃及无辜。
他找到了适当的地点——露天停车场。
“颖容——”他眼神中闪著奇异的光彩,仿佛即将做一件很重大的决定似的。
“记车!我一下车,你就立即把车开走,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把车停下来。知道吗?”
孟颖容虚应的点点头。
从滕真眼中,她看到了无限的依恋。那模样就好像是他此后再也见不到她了一般。
他将车子停下来,从后照镜中他看到刚才的那部车也停了下来。他一把搂过孟颖容,在她唇上重重的一吻——他在下车前又重复了一次:“把车开走!一刻也不要迟疑。”
滕真走下车后,用背把车门一顶,屈起食指在车窗上一敲,示意孟颖容将车开走。
孟颖容将军开往十步来外停了下来,并不离开。
黑色轿车中走下来两个体格健硕的男子,其中一个将手上的香烟捻熄,在黑暗中吐了一口浓痰。“滕总经理,我们老大要我告诉你,此刻反悔还来得及,租金也一毛不少 ,请你再考虑一下——”他一面说话,一面亮家伙。
是武士刀!
滕真一看到对方带的家伙是刀而不是枪时,心中顿感放心不少。
刘俊龙大概没打听过他的来头吧!他可是蝉联了三年的跆拳道冠军呢!在升高中时 就已是黑带高手,同时他还会剑道。
如果这两个男人身上没有带枪的话,他们今天裁定了!
滕真的目光往黑色轿车内迅速一扫——车上没有人!这下他可以全心对付这两个人 。
“回去告诉你们老大,滕真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收回过;当然!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他一面说。一面从容的将西装外套脱了下来。
“那我恨抱歉了!”刚才那个男子一把将刀砍了过来。
滕真侧身一闪,躲过了这一刀。他将西装卷向刀锋,长腿一踢,将那男子手上的武 士刀踢离了手。又一个回旋踢,踢掉了另一个歹徒手上的刀。
这些动作俐落而漂亮,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练来的,顿时让两名歹徒傻了眼。
从没想过这个看来十分斯文的人也会有此身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两名歹徒交换了个眼色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地往车子里镇。
孟颖容仿佛虚脱了般的将身子往椅背上靠去;忆起刚才的刀光剑影,她仍是心有余 悸。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走下车。面对著滕真,她又生气又担心,心中真是百味杂陈,乱得她也理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