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到了。」陶斯捧了餐盘到语晴的床前。
语晴坐起身子,面无表情。
陶斯替她把餐台架好:「你要跟我说什么?」
「谢谢!」语晴拿起汤匙,以不疾不徐的速度用餐。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陶斯试探的问。
「May!」
「May?谁帮你取的英文名字?」
「英文老师吧!」语晴说:「你可以说一些你的事情给我听,但是不要一直问我问题好吗?我是病人。」
陶斯感到有些挫折,但还是耐着性子:「陶医生是我爸爸,我来这里的目的……」
「看你爸爸!」语晴接了他的话。
「不是,」陶斯盯着语晴,认真的说:「我的一个朋友在台湾失踪了,我来找她。」
语晴将汤匙咬在嘴巴里,半晌不出声。
「我心里很急,我很担心她的安危……」
语晴忽然全身抽筋,餐台「砰」的被翻到地上,陶斯大惊失色,一把将她抱到诊疗室。
「爸!爸!」陶斯一路狂叫。
陶惟圣和Ann都赶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陶惟圣问。
陶斯将语晴放在诊疗床上,她已不再全身紧绷,然而却像昏死过去。
陶惟圣立刻替语晴做了简单的检查。
「语晴不要紧吧?」陶斯有些手足无措。
「不要紧!」陶惟圣往外走。
Ann也跟了出来。
陶斯不得不追出来,一脸不悦的质问:「你们就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
「她没事了!」陶惟圣说。
「爸,你没看见她昏厥了吗?」
「她已经醒了,只是不想睁开眼睛。」Ann说。
「醒了」陶斯完全不能理解这种逻辑。
「你刚才跟她说了些什么?」陶惟圣问。
陶斯将他刚才和语晴的对话详细的说了一遍。
陶惟圣判断道:「她在抗拒一些事情。」
「抗拒?」陶斯难以接受这种说法:「她原本的生活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抗拒呢?她为什么要抗拒呢?」
Ann却觉得语晴的意识形态不难了解。
「我相信她以前一定是一个美丽又能干的女孩子,可是你看她现在,身心都受到那么严重的创伤,况且她又是在妓女户被救出来的,面对你,她情何以堪?」Ann以一个女人的心思来揣测语晴的心态。
「我懂了!」陶斯垂下头。
陶惟圣拍拍儿子的肩膀:「心病难医,要有点耐心。」
陶斯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发现语晴的失忆症是选择性的,她遗忘掉记忆里一切不愉快的事件,只要强迫她去回想,她就强烈的抗拒着。
陶斯不再为难她了,他愿意耐心的等待她自己苏醒。
反正他本来也打算离开台北,放逐自己一段时间,所以索性就留下来帮父亲的忙。
「你明天进市区?」唐语晴第一次主动开口跟陶斯说话。
「是啊!」陶斯开心得几乎要结巴了:「你,你要我帮你买东西是不是?上次我帮你买的发夹你还喜欢吧?」
语晴摸摸头上的发夹,笑道:「我还以为是Ann送我的呢原来是你。」
「我没有买过东西送女孩子,不好意思自己拿给你。」陶斯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骗我!」语晴笑起来。
她脸上的瘀伤都已消退,脸色红润了许多。
「我说真的,都是女孩子宠我。」陶斯望着语晴:「你信不信?」
语晴点点头:「你长得像一个人!」
陶斯忽觉精神一振,莫非她想起台北的事情来了。
「一个歌星,香港人。」
陶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你是说杜德伟?」
语晴用手指括括他的脸颊:「你什么表情啊?杜德伟也算是个帅哥啊!」
「欸,你喜不喜欢唱歌?」
「喜欢吧!」语晴点点头。
「我去弄一台钢琴来你说怎么样?」
语晴的眼睛一下子有了光芒:「真的吗?」
「我的琴弹得不错喔!我本来有一家Piano Bar的。」陶斯希望能渐渐勾起她的记忆。
「我去过Piano Bar吧」语晴喃喃自语。
「那当然,你还在我店里自弹自唱呢!」
语晴忽然收敛起笑容:「你去市区,帮我买几本中文杂志好不好?」
「好!还要别的吗?」
「不用了。」语晴闷闷的回病房去。
「我们到后山走走好吗?今天天气不错。」
语晴有些犹豫。
陶斯执起她的手:「走吧!陪我散散步。」
「为什么你一直留在这里?」语晴跟他并肩走了一小段山路。
「找一个朋友。」陶斯说。
「没找到?」语晴淡淡的问。
「可以这么说。」陶斯叹了一口气。
「回去吧!」语晴说。
陶斯诧异的望着她:「什么意思?」她要他回台湾,她是在告诉他,她永远也不想回到以前的唐语晴了吗?
「天快黑了,回去吧!」
陶斯松了一口气:「其实黄昏的天空很美!」
语晴想起在红灯户的日子,黄昏一到,痛苦的接客时间也就跟着到了。她觉得有些晕眩,脚下一个踉跄,幸而陶斯即时将她拦腰抱住。
「你还好吧?」陶斯让她靠着树下休息。
语晴深深吸了几口气:「陶医生应该告诉过你,我浑身都是病。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不许这么说!也不许再这么想!」陶斯俯下身,将自己温热的唇覆在语晴的唇上,仿佛百年相思的情爱,全部倾注在这深深的热吻之中,他坚持着不让她从他的臂膀逃离,他要让她明白他的深情不移、他的义无反顾……
陶斯果然弄到一台中古的小钢琴,摆在餐厅里,修女Ann开心的说以后唱诗歌会好听得多。
陶惟圣却不解风情的说:「你把这些钱捐出来买药多好啊」
「音乐也是一种治病的药方啊!」陶斯抗议。
「希望如此!」陶惟圣知道儿子是没救了。
半夜,陶斯在房里听到微弱的琴声从餐厅传来。他的心情一阵起伏,披了一件外衣朝餐厅走去。
陶斯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怕惊动了语晴。
语晴坐在钢琴前面,一遍一遍弹唱着「哭过的天空」,像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光景,她微醺,情绪低落,坚持不透露心事。她把一切都藏在心底,印象中他没见过她落泪。
「为什么不进来呢?」语晴转过头看他。
「怕打扰你!」陶斯倚在门边:「过瘾吧?虽然琴很旧,但聊胜于无。」
「你会不会想回台湾?」语晴问。
「如果你愿意回去,我们就回去。」陶斯认真的说。
语晴浅笑道:「我们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你不必死守着我。」
「也许你没有,但是我有,我有!」陶斯有些激动。
「有什么?」语晴仍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从知道你失踪的那一天起,我就发誓要找到你,不管你是死、是活,我都要把心给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语晴又武装了起来。
陶斯不知道该不该再追问下去。「算了,不谈这个……」
「我要回房休息了。」语晴关了琴盖。
「陶医生说你复原的情况很好。」陶斯跟她一路走出来。
「是吗?」
「等你的伤好了,你有什么打算?」
语晴感到有些苦恼:「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陶斯感到无比的挫败,也许他真的是操之过急吧!
第8章(1)
唐语威离家了一个月后,还是回来了。唐家两老像捡到宝似的欢喜,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语威闷闷的叫了声「爸、妈」低着头就钻进自己的房间。
语威的房门口贴着一道黄色的符纸,他往隔壁语晴的房间张望,同样在她的门口也被贴了一道符,他伸手要将门上的符扯下来,唐太太即时过来阻止。
「ㄟ,那不能撕,不能撕。」唐太太把语威拉到房里:「师父说要一直贴着。」
「什么师父啊,现在一堆骗吃骗喝的都被扯出来了,你还信?」语威一脸不屑。
「骗人的都被抓了,剩的才是有功夫的啊!」唐太太笃定的说。
「那你贴姐姐门上就好了。」语威仍伸手把符纸撕下来。
「算了算了,反正你人回来了,不贴就算了。」唐太太接过语威手上的符:「把你这张贴语晴的门上不知道有没有用」
「妈,你是不是走火入魔啦?我们要找姐姐,应该去请警察努力的找,江湖术士,还不是骗钱!」语威懒洋洋的倒进自己的床里。
唐太太嘟哝:「师父他不是这种人,何况你现在人真的回来啦!我下午再跟你爸爸到他那里跑一趟,他能把你找回来,找你姐姐应该没问题。」
语威耐着性子说:「妈,姐姐的情况跟我不一样,她真的是被阿豹弄走的,为什么警察会查不出来」
「那,他们就说没有,没凭没据,警察也拿他们没辄。」唐太太眼眶忽然红了:「你看,我们电视、报纸,这样登,这样找,都没一点消息,我不去找会通灵的师父,我要去找谁?我还能去找谁?」
语威冲动起来:「我再去找阿豹问个清楚!」
唐太太没命似的拉住儿子:「不准去找他,不准去,你好不容易回来,不要再跟那些人鬼混了,行不行?」
「你就不管姐姐了吗?你不是也急着想找到她吗?」
「阿豹是个流氓,他耍无赖,我们能对他怎么样?警察都对他没辄了,你去不是找死吗?」
「我该死,都是我,都是我……我害死姐姐了。」语威颓丧的敲自己的脑袋。
「语晴没死,师父说她没死!」唐太太语气虚弱的说。
于媜终于找到一家生意不算好的便利商店打工,做了一个礼拜,店长对她十分不满,原因是她遇事紧张、做事慌张,打收银机老是出错,每晚结帐,问题都出在她身上。
晚上于媜带着沮丧、无奈的情绪从便利商店出来。
唐语威坐在机车上叫她:「于媜,于媜!」
于媜望见他,诧异的愣了一下,她以为唐语威不会再出现了,李雅玫用尽了方法也找不到他,只好认定他是因为不想负责任,所以才逃之夭夭。
「我还以为你打算躲我们一辈子。」于媜一脸埋怨。
「这是个误会,大鸟传话传得不对!」语威想解释,于媜却不想听。
「跟我去见李雅玫!」于媜说。
「我是来找你的!」语威热烈的眼神似乎在向她索取一丝同情。
「我拜托你,先把李雅玫的事情处理一下吧!她有了你的小孩,你不能这样不闻不问啊!」
「她本来答应让大鸟带她去医院的,谁知道她临阵脱逃。」
「为什么要让大鸟陪她去医院?她怀的是你的孩子耶!」于媜深深的替李雅玫不值。
「大鸟想追她!」语威说:「我跟李雅玫只是玩玩,大鸟说他不介意……」
于媜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她低着头就往前走,心里咒骂语威是个烂痞子。
语威骑车跟了她一段路。
于媜回过头来,怒气冲冲的说:「不要再跟着我!」
「如果我给李雅玫一个交代,你是不是可以试着接受我?」语威认真的说。
「……」于媜一时不能反应他话中的意思。
「你不说话就代表默许了。」语威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默许什么?」于媜还真是被他搞糊涂了。
语威笑而不答,骑着车走了。
于媜回到家打电话给李雅玫,说她见到唐语威的事。
「我知道,他刚来!」李雅玫的声音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在你那里?」于媜感到有点意外。
「明天到补习班我再跟你聊!」李雅玫匆匆的挂下电话。
于媜可以理解李雅玫此刻当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跟她说话,但她十分好奇语威会怎么处理他和李雅玫之间的问题。
她知道李雅玫可不是那种吃闷亏的人,唐语威又是如此桀骜不驯……于媜摇摇脑袋,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缺乏想像力的人,竟然只能眼巴巴等着明天到补习班,听听李雅玫的说词。
然而第二天李雅玫并没有到补习班。于媜利用下课时间打电话到李雅玫家,电话响了许久,没人接听,于媜猜测李雅玫是跟唐语威出去了。或许他们是应该到医院去把小孩的事解决掉,算来李雅玫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以两人的性格与感情,当然无法共组家庭。
晚上七点多,于媜才接班没多久,唐语威却从医院打电话过来,他沉重的说李雅玫受伤了,希望于媜能到医院。
于媜唯唯诺诺的向店长说明请假的原因。
「你现在是试用期,最好不要请假。」带着一副金边眼镜的女店长面无表情的说。
「可是,我的朋友受伤在医院里!」于媜急道:「我不是故意要请假的!」
「你朋友受伤在医院,你应该通知他家人,你急着跑到医院去能做什么呢?」
「可是她的家人不在台北……」于媜觉得十分为难。
「你叫小伟早一点来接你的班嘛!」店长觉得这已经是最大的恩惠。
于媜嘴上虽然不再有异议,心里却不得不犯嘀咕,小伟上夜校,怎么可能提早来代她的班呢?
过了半个多小时,进来一个客人,竟是唐语威。
语威拿了一罐啤酒过来结帐,低声问于媜:「你不能请假?」
于媜朝店长望了望,摇摇头。
「哇靠,现在客人又不多,干嘛啊!」语威偏着头打量那个一脸木然的女店长。
店长寒着脸走了过来,盯了于媜一眼:「这是你朋友?」
于媜点点头。
「你是来做事还是来约会的呀?」
语威慢条斯理的打开啤酒,说:「我虽然是于媜的朋友,可是你也不要瞎了狗眼,我买东西了,看到没有?」他把啤酒当着店长的面倒了一地。
「于媜!」店长大叫:「把你朋友轰出去!」
于媜就在慌乱中被语威拉出来。
「你干嘛」于媜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谢谢语威,在她心里,每天都希望有人可以替她出口气。
「那个老女人那么变态,你受她的鸟气干嘛?」
「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啊?」于媜低声的说:「其实,我自己真的也太逊了,下午我还打破她一箱参茸酒。」
「怎么会这样呢?」语威觉得不可思议。
「我一看到她就紧张……」
「那你可得感激我了,要不是我,你还得天天去看她那个狗屎脸。」
语威说得云淡风轻,于媜却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过瘾的一天,她从来不知道,尖酸刻薄的店长会有张口错愕、不知所措的时候。
可是,被语威这么一闹,看来她是领不到打工的的薪水了。
「明天我陪你去要钱,她要是敢坑你,我天天去跟她闹。」语威拍着胸膛保证:「她不敢坑你的钱,放心好了。」
「我的事你不要管。」于媜本来是要跟他说谢谢的,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后却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语威沉默下来。
「李雅玫怎么样了?」于媜问。
语威解开围巾,露出了脸颊边的一道长长的抓痕:「她跟拼命三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