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在乎的态度,西九条深雪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什么稳定收入和固定产业?你自己心里有数,那堆资料不过是一派胡言,你从事的工作怎么能够保护她、让她得到幸福?”
“为什么不能?”史汀明白在没有确切证据好证明他是流浪者之前,龙家是无法动他一根寒毛的,所以他决定装傻到底,还反驳得理直气壮,“你倒是说说看,我这个电脑工程师为什么不能保障司昼的幸福?”
“因为你……你是……”西九条深雪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仍然忍住了。
“我是什么?”史汀捻熄香烟站起身,绕过长桌走到他面前,差不多的身高让他们得以四眼相对,“说呀,我是什么?”他催促着。
他没有答话,只是蹙着一对死紧的眉瞪住史汀。
“我不知道你想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我可以确定你是什么样的人。”史汀在他肩上用力一拍,并且稍稍施压,令他不得不倾斜身子以承受他的力量。
西九条深雪没吭声,只是用眼神回问。
史汀把脸贴近他,冷声道:“知道吗?西九条深雪,你要不就是个超级大白痴,再不然就是个道地的胆小鬼。”
“我拒绝接受这两个形容词。”他毫不畏惧地回应,即使史汀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足以将人冻僵。
“可是你实在太符合这两个形象了,说你白痴是因为你看不清司昼的心还自以为是;说你没胆是因为你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不肯争取。”史汀顿了下,“怎样,你还有任何异议吗?”
第七章
清晨,远方笼罩着蒙蒙白雾,吐出的气息像一团冰雾,冷冽的严冬进驻,在气氛趋向紧张的龙家上空撒下降温的绵绵细雪。
西九条深雪靠在玻璃窗前,连声叹息在窗上造成雾气,手指则下意识地在上头划着圈,直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写下司昼的名字。
随手将那层薄薄雾气一抹,他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热茶想清醒一下头脑。
他真是被史汀的话影响得太深了。西九条深雪甩甩头,企图将史汀的话语从脑海里消去,但是他的声音反而因此更加清晰,不停地提醒他早已喜欢上司昼却不肯勇敢说出的事实。
而史汀的另一句话……是说司昼喜欢他吗?但是她对史汀那样的依赖态度,分明就是喜欢史汀,那她到底将他置于何处?只是史汀不在身边时的代替品吗?
“该死!”西九条深雪重槌桌面,昔日那份优雅气质己在与史汀的谈话中消磨殆尽。他明白自己确实是喜欢司昼的,但是他不能呀!司昼是史汀的人,而史汀则是要暗杀小遥的流浪者,他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对司昼开口?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是史汀的人……”他喃喃自语着,双手烦躁地爬梳着长发,在房内来回踱步。如果可能的话,他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龙皇轩与他推测错误,事实是史汀根本就不是流浪者,那么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房门在此时被轻叩,司昼的声音穿透门板传入房内,“深雪,你在房里吗?”
西九条深雪盯着房门许久,“请进。”他舍不得拒绝。
“你一个早上都没出房间,小遥很担心你,所以拜托我来看看你,司昼开了门后只是站在房门口,并没有踏入的打算,她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房间,除了大量的书籍与床铺等应有的寝具外,别无杂物。
“我只是有点头痛,没什么大碍,谢谢你的关心。”他转身背对她,看起来像是为了倒水,但事实上却是因为他现在无法正视她。
“要我帮你叫医生来吗?”她往前跨近几步,看着他散乱的长发,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但在即将碰触到的瞬间,她退却了。
其实她很想问问他,那头长发……都是谁在替他整理呢?是他自己吗?还是另有其人?想到有陌生女子边梳着他的长发边与他谈笑,她的心里不禁泛起一股微酸。
“没关系的,如果有什么不适我会自己去看医生,麻烦你替我转告小遥,没什么事就暂时别来找我,让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西九条深雪自始至终没敢回头,说罢,他走到床边坐下,“可以的话……请你先离开吧。”
他是在赶她走吗?司昼的眉梢微垂。他果然是讨厌有那种过去的自己吧?那天他那样温柔地安慰她,只不过是出自于下意识的反射动作,她还以为他或许有那么点在意她的,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算了,反正他迟早会因为史汀要杀掉小遥的事而憎恨她,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对不起打扰你了,既然你不想看见我,那么我会早点和先生一起离开这儿的。”语毕,她转身离去。
“等……等一下,司昼。”西九条深雪听出她误会了,连忙追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臂膀将她拉回房内,有丝慌乱地想对她解释,“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放手,你弄痛我了。”司昼轻声道。
刹那间,她感觉到西九条深雪仍是个道地的男人,即使他的外表并不像,但从她手臂上清晰的五指印痕看来,他还是具备一个男人应有的基本力气。
“抱歉,但是我真的没有赶你和史汀离开的意思。”她替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又替她倒了热茶。事实上,他巴不得史汀和她都留下,如果说流浪者真是非闯关才肯下手杀人的话,那么让他待在龙家大宅里等于是他还不会对小遥下手的保证。
司昼低头啜饮着茶水,“我以为你是在介意我的过去。”
“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应该介意的。”
她偷瞄他的表情,“正常人都会避而远之。”
“原来你觉得我像正常人?”他苦笑,“单就这头长发,我不知道被多少人的眼光嫌恶过。”
“你的头发很漂亮,为什么会被讨厌?”
“不知道我为什么留长发的人总认为我是变态、人妖,都已经长了一张很像女人的脸还留长发,分明是故意混淆视听……诸如此类的猜臆不胜枚举。”
“可是我很喜欢。”她盯着那头长发,那软得像一匹黑色天鹅绒,摸起来的感觉,一定很滑顺又很温暖。
暖洋洋的感觉在胸口扩散开来,让西九条深雪先前焦躁不已的心情平静下来。“那真是抱歉,今天我还没心情去整理,现在可是乱成一团,他拉扯着几个纠结的地方,试图将其解开。
她连忙出声阻止,“别这么拉,会扯断的。”
“每天早上都得花上一个钟头去整理,偶尔还真想把它们给剪了。”
司昼微愣,“头发都是你自己梳的?”
“嗯,我总不能像古代的千金小姐,一大早还要两个丫鬟进房替我梳妆打扮吧?”
她释怀地笑了,“如果你相信我的功夫,今天就让我替你整理好了。”
“当然好,梳子就在桌上。”他从没想到这头长发会为自己带来这么意外的机会,让他与她接近。
她依言取来梳子开始替他整理头发。
透过镜子看她细心梳理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当他瞧见她那齐肩的头发,忍不住开口问:“司昼,你为什么不留长发?”她若是留了长发一定会变得更美。
“那是因为……”当初她不肯将头发留长是因为怕妨碍行动,可这种原因怎么能跟他说呢?
“史汀说你的发质不好,所以不管他怎么劝你,你都不肯留长,是这个原故吗?”那时候听见史汀的话真让他嫉妒,因为他竟然连她的头发用什么洗发精都要管,简直是故意彰显他和司昼之间的亲密嘛!
“有一半是这个原因没错……”她的指尖微颤,差点让梳子掉地。
“那另一半呢?”
“因为……先生也只留到齐肩,所以那个时候我才会刻意模仿他……”司昼轻声应道。
“因为史汀?”西九条深雪望向镜里的她,由于她低着头专心在打理自己一头长发,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司昼……你很喜欢史汀?”这个问题问得他难受。
她偏着头想了想,“与其说喜欢他,不如说我是爱着他。”
他的黑眸在瞬间瞠大,音调跟着往上扬,“你爱史汀?”他就知道自己没弄错!
“是的,我爱他,”不知道深雪为什么那么激动,“以女儿、妹妹的身份爱着他,因为要不是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我。”
女儿、妹妹?那么司昼对史汀纯粹是报恩成份居多了?听见她的答覆,西九条深雪在松口气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否则这大起大落的极端心情只怕会让他提早向阎罗王报到。
“深雪,怎么了?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先生?还是……”司昼停下手边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他。她发现只要她一提到史汀,深雪的反应就会格外激烈,而他那个样子,真的很像是在……吃醋。
会吗?西九条深雪他在吃醋?那表示他喜欢她,她可以这么想吗?她知道自己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在意他,如果他也跟她有同样的心情,那该有多好。
她的沉默让西九条深雪在瞬间有想要将一切说出来的冲动,但是一想到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所有话语硬是卡在喉问出不来。
“司昼,我……我对你……”他极力想将两人敌对的可能性抛开,但是身为四方侦探社一员的使命感,与龙家人对待他的恩情,使得他无法忽视这个隐忧,所以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司昼隐约感觉得到西九条深雪想说什么,但她却不知道他说出口之后,她应该作何反应?
不,与其说她不知如何回应他,不如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
夜深人静,龙家好似沉眠于初冬的积雪当中。
“先生,你什么时候要动手?”司昼坐在床边,看着史汀优闲地品味着咖啡,终于将藏于心中多时的疑问提出。
“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动手?”史汀放下手中的报纸,抬眼看她。
打从司昼在午夜时分来到他房间,那张堆满疑问的小脸蛋就已明白告知他她的来意。
“先生,你可以别对小遥下手吗?”她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
史汀走到她面前,拉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交叠靠在椅背上撑着下巴盯住她,问:“为什么?”
“因为……”司昼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启齿,她明白让史汀毁约是太过分的要求。
“你怕西九条深雪伤心?”他直接挑明了重点说。
她抬头,像首轻摇,“不只是这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他挑高一边金色俊眉问。
“小遥他是个好人,而且他也对我很好……”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初就不该答应史汀学白鹤报恩的,这下可好,恩还没报,梁子倒是结大了。
“所以你觉得杀了他会有罪恶感?”啧啧,小女孩懂得分辨是非了,更是进步神速啊!看看爱情的力量多么伟大。
“不只是罪恶感……”犹豫着该用什么话来表示自己的心情,良久,她抓着胸口,“我……会痛。”
“会痛?”史汀愕然道:“你病了?”
“不是病,而是我的心会痛,一想到对我那么友善的小遥会死亡,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出来,对不起,你说过我不应该有同情心的,但是……”司昼紧紧按着胸口,眼泪不自觉地溢满眼眶。
“小昼,那不是同情。”他叹息一声,“那应该叫作爱情。”唉!果然是病了,而且她还病得不轻,因为她的病症学名叫荷尔蒙分泌失调,俗名叫恋爱,通称为“发情”的不治之症!
司昼以为他误会了,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对小遥并没有……”
史汀抬手制止她的辩驳,“这我当然明白,我说的爱情不是指你对小遥的感情,而是你对那个唆的管家西九条深雪的感觉。”他停顿一下,绿眸燃起温和的火光,玫瑰色的唇瓣漾起一抹有别于面对他人时的柔笑,“你爱他吧?”
“我……”她茫然了,“我不知道。”
“杀了小遥,他也会伤心难过,并且会憎恨你,而你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对吧?”史可好心地替她分析。
“先生……”司昼垂下头,“我真的很抱歉。”晶莹的泪珠跟着滚落面颊,渗入衣衫,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但是我明白,如果他伤心,我会比他更难过。”
得到她明确的回答,他还能够说什么?除了为她寻得她所求的未来而庆幸之外,别无他想。
“呵!小昼啊小昼,你长大了。”他笑道。
过去司昼鲜少向他要求些什么,如今她能够明白表示自己所想的,对她来说已是莫大的进步。
她抬起头,泪眼迷蒙地瞧着他,“先生?”
“爱情可以加速一个人的成长,不过在同时也剥夺了这个人的部份生活。”史汀轻抚着她的脸颊,“小昼,你知道吗?当一个杀手陷入爱情,就不可能再继续这份工作了。”
“先生的意思是……不再让我跟着你吗?”司昼摇头,泪水跟着飞散。
“你的后半人生不该跟着我,那只会毁了你。”史汀安慰着她,“你不是已经找到你所爱的人了?我相信那个唆的管家先生会很乐意照顾你一辈子的。”
“那么先生你呢?你该怎么办?又要独自一个人流浪吗?”她做不到,跟着史汀十二年,她无法抛下他独自追求自己的幸福,那太过自私了!
“你忘了我是流浪者吗?我名字中的‘W’就是‘Wade’,所以我是天生的流浪者,你不用替我担心。”他轻捏了下她的鼻尖,“小昼,别忘了在你刚学走路时,我就已经在这个世界打滚了。”
“可是先生你还是很寂寞吧?”她已经分不清泪水是为谁而流,“你说当一个杀手有了爱情,就无法再继续当杀手,那么先生你是为了什么而当杀手呢?你是因为没有爱情……还是失去了爱情?”
他的脸色一黯,绿眸在瞬间失去光彩,覆上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伤痛。
静默半晌,他哑着嗓子低声说:“那个名词从很早之前就注定今生与我无绿了。”
“先生,”司昼读得出来那双绿眸里隐藏的悲伤,她抹去眼泪,“有什么是我可以给你的?”
“小昼?”
“你照顾我十二年,而我却什么也没能替你做到,”她抚摸着他的眉心,“我甚至没能把你心里的伤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