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纱手执帐簿,目光如炬,也不看算盘,只见纤指飞扬。
战臣毅咳了两声走进来。
她头也不抬,「进来就进来,咳什么?」她真是觉得他好奇怪哦,每次进来就要咳两声,不累吗?
战臣毅这个战府老大,在她面前彻底失败了。走进来咳两声是礼貌耶,她居然还嫌弃。长衫一甩,他大方落座。「今天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个……气消了没有?」
「没有。」战家那两个傻头傻脑的龙凤胎,居然敢设计她!
「我也知道他们这次的确玩过火了点。不过他们是为了我好。如果要怪,就怪我吧。」
她无语。怪谁有用吗?反正她没有吃亏。
见她沉默不语,战臣毅感觉怪难受的,他叹了口气看向她。
她正在算帐,柔软的青丝闪着丰润的光泽,螓首晃动,发亦动,白皙的小脸上写着不满,眉头轻蹙,让他感到心一阵紧缩。
啊……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介意起她来?难道他真的爱上她了吗?
白素纱见他不说话,觉得奇怪,一抬头,目光与他交会,心中震动,忙又垂下头来。他干什么这样盯着自己看?
「人家在做事,你在这里干什么?快出去啦!别吵我干活!」
黑眸不曾忽略她的娇羞,他呵呵地笑了,「好的,那我出去了,不打扰妳。」
帐房中安静下来,白素纱仍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嫂子。」轻呼声响起,一个男子飘至房中。
她抬眼,见是战臣毓,怒目相视。「你来干什么?」
战臣毓捧着一盘西瓜,「嫂子,妳不要怪我嘛!来来来,吃西瓜。」
她瞪他,「谁是你嫂子?请不要乱叫!」气照生,西瓜照吃。
「反正妳和大哥的婚事也指日可待了,提前叫一声嫂子,也没有关系嘛!」
白素纱头顶冒烟。「谁说我和你大哥的婚事指日可待了?你可不要造谣,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战臣毓垂下头来,「对不起……」一脸的可怜兮兮。
白素纱才不理会他,大口大口吃西瓜。「为什么千千自己反倒被下了药?」
他摸摸头,嘻嘻地笑。
「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是你干的。」笑得那样奸诈,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这可是为了她好。」
「哦?」干坏事还有这样多理由,战臣毓真是该打。
「外头早已传言广寒靖看上另一个富家小姐,该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温柔贤慧,绝代风华,艳冠群芳;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眼见着未来妹夫被人抢走而坐视不理吧,所以不得已才出下策。」
「哦?」还有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战臣毓真是该打!
「是真的。」战臣毓满脸真诚,「昨晚我在她饭菜里加了很多盐巴,知道她到了茶楼必定会喝水,所以在怡心楼贵宾房中准备了一壶茶,一杯清水,水中都下了药。她以为只有在茶中有药,所以……」
白素纱啧啧称奇,「你真是很坏,坏到骨子里去了。」
「是是是,我承认我错了。」
「要是我出了差错,我今天绝不饶你。」她继续拿起一片西瓜,凉凉地吃着。
这时一阵风吹来,夹带着战千千的尖叫。「战臣毓,我要杀了你……」动作之大,所到之处,皆砰砰直响。
战臣毓脚底抹油,大叫:「嫂子我先走了!」
然后猫追老鼠,战千千死命追,战臣毓使劲逃,后面还跟着一个广寒靖。
「千千,妳不要跑这么快啊,小心摔着……」这个书生追得气喘吁吁,着实可怜。
虽然这话显得有些多余,但是白素纱却一阵感动。怎么就没人来关心一下她?
回过头来,只见战臣毅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捧一个托盘,上面有好几种点心。
白素纱盯着那些吃的,「是给我吃的吗?」
「当然。」战臣毅凝望她。
「谢啦。」不客气地将整个托盘拿过来,一手腾出来,她挑了个千层酸枣糕往嘴里塞。「我要继续算帐了。」
「别算了,跟我来。」
白素纱举步不前,「上次你叫我跟你走,结果硬让我当了什么帐房管事,这次又有什么事情要我做?」
战臣毅笑了,「我只是希望妳去选一些东西。」
「选什么?」
「呃,因为即将准备千千的婚事,她又不肯去试衣服、挑首饰,只得请妳帮帮忙。」
白素纱满脸的不以为然,她身材娇小玲珑、凹凸有致,战千千那个洗衣板与她如何能比?「为什么不等她气消了以后,让她自己去试衣裳呢?」
「她没这么快消气。」
「气未消,以她的个性,怎么肯嫁人?」
战臣毅淡淡一笑,「我这个做大哥的,要是驯服不了她,这几十年不是白混了?」
「哦?你这么有面子,怎么就骗不了她去挑衣裳首饰?」
战臣毅只是笑,「好了,别说太多了,随我去吧。」
白素纱仍站着不动,「嫁衣叫人缝制不就好了?」
「去挑布料呀。」
「有什么好挑的,不就是红色的绸子吗?随便弄几匹红绸来缝制,就是一件嫁衣了。」为他人试嫁衣,白素纱才不干。
战臣毅蹙起眉来,「白素纱,不管怎么说,我是妳的主子,妳难道不该顺从一些吗?女子三从四德,妳难道都不曾学过?」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望着他,眨眨眼,「你是我什么人?」
「呃……」的确是哦,他与她其实并无多大关系。「可是妳是我的仆人。」
她扮了个鬼脸,「哼,端什么主人架子!走就走!但是我要吃完这些东西再走。」指了指盘子中的东西。
「放着慢慢吃不好吗?」
「不好,等一下又会不翼而飞。」
「谁会抢妳东西吃。」他笑,「这么大了还这么嘴馋,不害臊。」
白素纱斜睨着他,继续抓了点东西塞在嘴里,这才道:「好了,走吧。」
战臣毅走在她前面,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一下。
白素纱挤眉弄眼,口齿不清地说:「好了啦,看什么看,人家又不会走丢,你只管往前走吧。」
战臣毅呵呵地笑了笑,回过头,继续往前走去。
白素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他今天干什么这样好心情,一直笑个不停?而且还笑得那么暧昧、别有用心,真让人感到怀疑。不过……应该没什么坏事会降临到她头上吧?这男人不会吃饱了撑着,像战千千和战臣毓那样夸张,在她茶里下药,以期达到生米煮成熟饭,非成亲不可的目的吧?
看他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打算啦!
再怎么说,战家最正常的还是他。另外两个,真的是一提及便令人恨得牙痒痒,白素纱觉得自己要是再跟他们多住在一起一段时间,也会变成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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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走出战府,两人来至杭州城最有名的云裳绸缎庄。
绸缎庄掌柜看见战臣毅到来,有点惊讶,赶忙迎上前,请入上座,倒茶倒水,十分恭敬。
战臣毅表情漠然,「将上好的红绸拿几匹出来给这位姑娘看看。」
「是。」掌柜亲自进入库房中,半晌,才满头大汗地抱出几匹色泽瑰丽的大红绸缎。他将绸缎递至白素纱手中,一双老眼忍不住直看向她,不解她是何方神圣。自他经营绸缎庄以来,这是战臣毅第一次带姑娘过来选布料。
他想,这位姑娘必定是将来战府的当家主母,不然战大少爷怎么可能带她来选布料?这红色绸缎显然是做嫁衣用,难道……战臣毅大婚在即?
白素纱看那缎子柔软异常,触之沁凉于掌心,便知此乃丝绸中的上品。她扔给战臣毅,「就这个吧,我想她会喜欢的。」
战臣毅接住丝绸,又扔给掌柜。「准备两匹,送至府中。」
「是。」掌柜弯腰屈膝,靠近战臣毅,轻声道:「战爷是否佳期已近?」
战臣毅神秘地笑了笑,不予置评,大步走出。白素纱走在他前面,娇小的身影,柔软的身段,让他看了不禁有股冲动想上前几步狠狠抱住她。她身上的轻纱曼妙轻舞,黑色青丝随风晃动;虽不是倾国倾城,却自有一股迷人姿态。
他轻轻地叹息。
承认吧,她身上就有什么东西在牵动着他的心。
他怎么就这样喜欢上她了呢?她没有温婉的脾气,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如水般温柔的眼神,更没有让人怜惜的弱不禁风。她像个坚强的战士,活得那样自信开朗;虽然不温柔,甚至有点野蛮与任性,但他却不可自拔地陷入了感情的漩涡之中。
也许吸引他的,是她的灵魂。她那自由自在的,天真、狡黠、纯朴相互交织的灵魂。
他赶上她,「走这么快干什么?」
她不理,只管走她的。
「妳怎么啦?」他歪着头看她,「是不是看到红绸缎,自己也想嫁人了?」
她瞄他一眼,云淡风轻地说:「拜托,你想太多了吧?」
「当真不想嫁人?」
「不想。」
其实刚刚看到那些大红的布匹,她是有过想象啦。如果那样细致的上品丝绸制成嫁衣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好看?是否会将她的相公迷得昏头转向?
可是,她的相公在哪里?
想到这里,不禁低下头来。她每年都有几个月时间偷偷离家,遇上的男人也数以千计,可为什么就是没遇到能让自己动心的人呢?
相公,你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我真的能嫁得出去吗?
「回答得好干脆耶。」战臣毅笑了,「好了,反正妳也还没这么早成亲,等妳成亲,我必然也会送妳最好的丝绸、最好的嫁妆。」
她眨眨眼,「你干嘛要送我嫁妆?我又不是你妹妹。」难道他把我当成妹妹?
想到有这样的可能,白素纱的心莫名地感到一阵失落。忽而又想,江湖上少侠美女的故事,都以「当她是我妹妹」开头,最后不是也一样结成连理了吗?
呃!想到哪里去了!白素纱拧了拧自己的脸,近来她似乎经常胡思乱想,昨晚居然会幻想到他吻自己……真是好丢脸。
战臣毅笑得高深莫测,又带领她到首饰店挑首饰,白素纱提不起多大的劲儿,又不是自己出嫁,她不想太费力,随便挑几套首饰,战臣毅吩咐店家将货送入府中,二人又走出首饰店。
白素纱伸了个懒腰,「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他看看天色,「此时天色尚早,我们去郊外走走可好?」
「有什么好走?这么大热天的。」她才懒得动。「而且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战臣毅皱起眉来,「妳哪来的那么多事情要做?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虐待妳。就算最近事务当真很多,妳就当现在跟我一起去散散心,岂不更好?」
「哇,你好关心我啊!」她假意地叫。
「去是不去?」这女人真没情调。
白素纱把肩一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你这个孤单的人逛逛也罢。」
战臣毅哼了声。谁说他孤单来着?
二人并肩出城,直往风景秀丽的景阳山去。
天气很好,云淡风轻,空气中虽夹杂闷热气息,阳光却已不似酷暑那般灼人肌肤了。景阳山上一片翠绿,其间点缀着不知名的花草,香气扑面而来。十步一亭,百步一阁;今日外游的人不少,战臣毅与白素纱一路走来,却并无空亭子,唯见亭中三两青年男女,或举杯把盏,或笑谈风月,更有不少人遮遮掩掩,脸上带着偷情的快乐红晕。
白素纱抬头,忽见亭中有一对男女热情相拥,顿时眼睛瞪大,立刻向后转。
战臣毅不解地看着她,「停下来做什么?」
她瞪他,「我爱停,不行吗?」
战臣毅看向那个凉亭,那对男女犹自亲热不停;再看她的反应,不禁觉得可爱。心中涌出一阵骚动,从未曾有过的感觉,让他强烈地想要与她在一起。
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白素纱歪过头来,见他神色自若地拉着她往前走,忙缩回手来。「干嘛拉拉扯扯。」
战臣毅再接再厉,仍旧拉住她的手,脸上带着浓浓笑意。
见他这么坚持,白素纱便也不缩回手来,心想:这家伙对女人过敏,估计年过三十还没牵过女人的手,我就大发慈悲让他牵着好了。
说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并不讨厌被他碰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不是刚刚开始的?就在他握住她的手那一瞬间,她感到一种依赖。是的,她对他从来不曾防备。不然昨晚在他房中,她早就离去,而不是依旧躺在床上装晕。
「素纱,妳可曾想过几时回妳家?」声音淡淡的,却十分吸引人。
白素纱歪过头来看他一眼,「怎么,觉得我月银二十两是天价,想叫我走路吗?」
「不是。」他笑了笑,「我是怕妳一个女孩儿孤身在这里,妳的家人会担心。」
「你多虑了,如果他们会担心我,早八百年前就得心病啦。」
他停住脚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妳总是四处乱跑吗?」
她点头,「我不喜欢待在家里,我爹娘老是叫我学女红,我讨厌那玩意儿。」
「妳不愿意待在家里,所以四处乱跑吗?」脑海中勾勒出她坐于床边,手执针线缝衣的模样,他不禁莞尔。
「嗯。」
「妳的身手似乎不错,那晚笑月帮十几人,竟无一人能追上妳。」
「我不会打,只会跑。」
「那也已经很了不起了。」他的眼神变得诡秘,「妳是何家妮的徒弟吧?」
突然间从他口里听到师父的名字,白素纱愣了一下,随即否认。「你说什么啊?你上次已经问过了,我也告诉过你不认识她了啦。」
「妳瞒不过我的眼睛。」他依然凝视着她,「苍龙之印就是她叫妳去偷的,对吗?」
「是抢的。」她再次声明。
这家伙当真厉害,怎么会知道她是何家妮的徒弟?
「偷也好,抢也罢,对我来讲是一样的。她拿苍龙之印干什么?」
白素纱耸肩,「不知道,师父吩咐我去抢印,我便去抢,不曾问那么多。」
「妳倒是忠心耿耿。」
「师父待我极好,遭遇可怜,我能为她做的事情不多,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我必然会尽力帮她拿到。至于她拿印做什么用,我着实不知。」她心中佩服他的判断力,「你怎么知道我是师父的徒弟呢?」
「何家妮一生只有妳一个徒弟,早有听人说过,之前只是猜测,后来见妳使用轻功之步法,与何家妮如出一辙,所以才确定的。」
「你与我师父认识?」
「有过几面之缘。」
「你倒是无人不识。」
战臣毅淡笑,仰望天空。
「战臣毅。」
「我是妳主人,妳不该连名带姓地呼唤我。」
「战臣毅主人。」白素纱不屈不挠,「其实我知道昨晚的事千千和战臣毓除了整你之外,也想给你找个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