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彦倏地收起痛苦,回头忿忿狺咆:“你不是说不会再乱说了?干嘛还一直说!”没见过这么没神经、净往人痛楚踩的家伙。
黑暗中的双眸,晶灿莹亮,蕴著愤怒羞恼的流光,项承竟被震慑得几乎屏息。
心跳再度加速,而这回,他明白地知晓了缘由。
在那个夏日午后,男孩自黄花绿叶中,像只自由无拘束的飞鸟跳落,也在一瞬间落入他心中,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对方的喜怒言语,一次比一次更加牵动他的心。
一直以来他所信奉的教条被打破,感情竟然也可以来得如此迅速。原来他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喜欢上名叫沈青彦的人……
项承又笑了。他伸手抚上沈青彦因为恼怒而绷紧的优美下颚,缓缓贴近。
“青彦,我只是想说……我虽然不明白自己喜不喜欢男人,但……我喜欢上你了。”
而这回瞪大眼的,换成了沈青彦。
所以,这个男人,真是“扮猪吃老虎”的高手。
表面上是单纯无害羊一头,实质上却是心机深沉大野狼。
搞什么?自己才是当老虎、吃人的那一个呀
为什么这下却角色颠倒错乱了?
上回在车内,那种了然的、沉稳的、洞烛一切的、甚至还有点贼贼的笑,打死他也不相信会出现在项承脸上。
他被反将一军,被摆了一道。
都是眼前这家伙害他丢脸!
可恶,他瞪,用力瞪,死命瞪——
“青彦,你怎么了?我是要你摆出最自然的表情,可不是要你去杀人。”站在相机后头,还不知已被划归为“心机深沉大野狼”的项承,揶揄的道。
自从上次在车内发生那件事情后,他已明白沈青彦的凶狠只对讨厌的人,而自己,应该是被归为“感兴趣”的那一类,沈青彦再凶,也不会真的出手,因此自己大可放心与他玩笑而不用挨揍。
闻言,沈青彦更气。
气死人了,居然还敢这样跟自己开玩笑!他、他……
眉一拧、唇一抿。“烦死人了,你这宇宙无敌烂的摄影师是吃屎长大的是不是?那么久都还没拍好,妈的,今天我不想拍了!”
说著,模特儿再度闹别扭,扭头背对镜头生起气来——这便是拍到现在都还没拍出成品的主要原因。
被沈青彦胡乱一气的指责,项承也不生气,按掉相机电源后,他走向前,好脾气地安慰他。“青彦,我知道你烦,可是拍照便是这么一回事,不可能一下子便拍到想要的照片,需要等待……”
话还没说完,沈青彦已猛地回头怒咆:“你的意思是我这模特儿当得很烂喽?那你去找别人!”
盛怒加上上回惨败的那一役,沈青彦气得压根忘了当模特儿的一大目的就是要接近项承。
才要走,项承已急得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青彦,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还没发掘出你最真实、最内在的一部分,虽然现在已经够好了,但是……我想要更好。”
摄影的技巧,在于能掌握捕捉住最细微的脉动,瞬间摄取。写实摄影大师卡泰布兰森便是以“决定性的瞬间”名扬世界,以特有的快捷与迅速来抓取瞬间的高潮,所以需要有最敏锐的观察力。
这几回下来,他总觉得在沈青彦飞扬自傲的神采中,好像有什么要冲破而出,却被努力压抑住,而他,对那部分有著极大的好奇,才会一再地找沈青彦出来、试图捕捉。可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成功,还未抓到那决定性的一瞬间。
“更好?要更好的你去找别人算了!”还是一肚子火,沈青彦用力抽回手,又再度被抓住;他怒瞪著项承。
“干嘛?再不放手信不信我扁你!”
实践度不到百分之一的恐吓。
因此,项承不怕死地又出声:“青彦,我找了好久才发现你,我……只想拍你。”语气尽是诚恳,脸也因露骨的表达而有些泛红。
见状,沈青彦也红了脸……等、等等,这……是在搞什么?自己干嘛和项承一起脸红?像个情窦初开的小鬼一样,自己连二十五禁的事情都做过了诶!哪像眼前这个“纯情老处男”!
呿,呿呿!沈青彦僵住脸,好藉此把燥热压下,可惜好像是徒劳无功。
他唇角抽动一下,怕又被项承看出,赶紧背过身。“你说的话真他妈的恶心死了。”
他没再多说,项承当他已被安抚住,这才无声地笑了笑。
“既然累,时间又早,我带你去喝下午茶、吃蛋糕?”上回吃饭时他便发现,沈青彦还有一点像个孩子——爱吃甜食。
果然。
原本身上散发著“生人勿近”的怒火瞬间消弭殆尽,沈青彦虽没回头,但项承可以百分之百猜出他深邃的眼底一定闪著期待的光芒。
项承觉得好笑,站在他身后安然等待回答。
原本在等他收拾摄影器材的沈青彦没听见声响,沉不住气地又回过头恶声恶气吼道:“你不是说要吃东西吗?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见项承还在笑,他恼红脸又瞪。“我、我先去车上等你啦!”
话一说完便赶紧扭头,离去的速度与模样活像在逃命,彷佛只要慢上一秒便会被项承抓起来狠狠给他扫瞄,并将他心里想的给看个精光一样。
噗哧……项承很想笑出声,可是顾及沈青彦的小小自尊,他还是决定即使憋到内伤都要将笑声忍下。
瞅著将脚步踩得砰砰作响、可惜脸上赧红将威吓度减低至负数的小暴龙,他唇上噙著笑,转头收拾摄影器材去了。
第五章
“咦?要进这里吃?”坐在车内的沈青彦见项承似乎要把车开入位于中山北路上的大饭店停车场,立即讶然问道。
“是啊,这里的下午茶很不错。”熟练地转著方向盘,项承说著便将车往地下停车场开。
“呃,我穿得很邋遢耶。”好歹他也知道来这种地方不能穿得太随便,自己身上只穿了件简单的黑T恤与牛仔裤,脚上蹬的还是已买了三年的球鞋。
他还以为项承说要喝下午茶,是随便找问咖啡馆坐坐的意思咧。
“不是穿拖鞋就好了。”项承笑笑地安抚。“虽然在火车站前的百货公司也有,不过这里的蛋糕种类可就多了许多,你一定要试试看。”将车停好后,他领著沈青彦坐上电梯,如是说道。
“喔。”这家伙知道这么多,不会也是爱吃甜食吧?
门口的服务生带著两人来到布置典雅的座位上,待他们拿了想吃的甜品与饮料重新回座后,沈青彦才得空,边吃著香甜浓郁的布朗尼问——
“你对这个好像很有研究?”
“也不算是。因为我母亲喜欢,所以我才会留意这些。”
提起母亲,让沈青彦想起从小到大所有的不愉快,他表情阴沉了几分,没有答话,只是拨弄著盘中的蛋糕。
“怎么了?”项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不好吃吗?”他将盘中的一块面包递了过去。“这里的布丁面包非常有名,试试看。”
沈青彦依言咬了口,睑上阴霾都因口中甜美的滋味而散去。他唇畔露出一笑。三两口便将它解决掉,表情很是开心。
见状,项承也笑了。现在在他眼前的不再是成熟世故的男人,而是符合他年龄的大男孩,而这也才是沈青彦所该有的表情。
见他笑了,沈青彦连忙收起笑容,板著脸咕哝:“笑什么?”那笑容有种把他当成小孩、令人不爽的意味存在。
“没什么,你喜欢吃就好。”他很高兴沈青彦喜欢他挑的口味。项承又叉起一块蛋糕放到他面前。“这个提拉米苏是以白兰地为基底,还混合了意大利的illy咖啡,口味很不错。”
“喔?”半信半疑地切了半块提拉米苏放入口中,瞬间化开在口里的浓郁味道,果然与他在面包店买的全然不同。
见沈青彦的眉眼都因这滋味而飞扬起来,项承笑得如同是自己尝到般愉悦。“之前我去意大利拍照,吃过一款极高级的提拉米苏,是用Mascarpone起司和Marsala烈酒做的,可惜价位太高,所以在台湾很少见。有机会,你一定要吃吃看。”
“你去过哪些国家?”由于家境不好,没出过国的他对这些事情好奇得要死。
“满多的,像是美国、加拿大、意大利、法国、中国……都是为了拍照。”学长的工作室所接的案子,可谓足五花八门。“除了拍照外,还体验了不少事情,每个国家的风俗民情和台湾都有很大的差异。”
顿了下,见沈青彦张大眼瞅著自己,一脸期待,项承喝口茶,笑了下,又继续道:“像是法国人,特别爱搭讪,常常一路走下去,会有五、六个人主动与你攀谈吧。”
“那他们会怎么做?”沈青彦兴致勃勃地追问。
“靠过来告诉你他是艺术家啦、演员啦、作家啦,结果呢?其实不过是个画看版的和戏里头的路人甲。稍微聊了下,便开始的说个不停。”项承摇摇头,颇不以为然。
“嗄?者……什么?”听不懂。
“Jet'aime,就是法文的我爱你。”项承解释道。
“Jet'aime?”沈青彦按那个字音念了遍,沉默了半晌后,他然叹口气,眼底尽是羡慕。“真好……”
从以前到现在,除了那些不堪的回忆,他的生活便是像行尸走肉般的过日子。找不到出口,便索性一直堕落。
每日每日,只是不断重复相同并且无意义的事。他看不到希望,更遑论能有项承那般充实快乐的生活。
对于项承,他既是嫉妒,也是向往羡慕。初见面时他便被对方干净的气息吸引,羡慕的同时却也被无能为力所深深攫抓,才会……妒忌,想要让项承也一起沉沦。
但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纵使对方最近老让他气得牙痒痒,可是……
见沈青彦叹气过后,脸上却露出迷惘的表情,与初见面时的飞扬自傲全然不同,项承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青彦,你想过将来吗?”
沈青彦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无意识地用手上的小叉子将蛋糕弄碎,身上散发出戒备与拒绝的气息。
“一定有特别想做的事吧?”
沈青彦还是不答,但神情却倏地变得痛苦愤怒,好看的五官几乎扭曲。
项承看得一怔,“青彦?”为什么会有这种表情?
却只听沈青彦以近乎痛苦的声调喃喃的道:“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的话,或许他便能看见未来,能够满怀希望地去寻找将来要走的路。可是,因为无法重新开始,他……无、路、可、走。
过往的梦魇总是如影随形,那些伤痛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
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他已沁出冷汗的手,抬头,他对上一双担忧的眸。
“怎么了?如果勾起你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很抱歉。可是,你愿意告诉我、让我帮一点忙吗?”
刚才沈青彦眼底的痛楚,深沉得惊人,所以那绝不是可以随时间淡忘或笑著遗忘的回忆。
眼前的男孩苦苦压抑、不让它溃堤的,便是这份痛苦吗?
有一瞬间,沈青彦脸上的抗拒几乎散去,但下一瞬,他又竖眉抿唇,将手抽出。“没什么,不干你的事。”
他不想让项承看见自己的丑陋。对方太干净、太干净,自己绝不将丑恶的伤口摊在项承面前,那会让他自惭形秽!
“青彦……”项承有些难过,难过于沈青彦对自己的戒心。
见到项承难过的表情,沈青彦浑身倏地一僵。
干嘛……用那对漂亮的眼睛哀伤地紧瞅著自己,好像他做错什么事一样“别以为你装无辜我就会再被骗!”他连忙狼狈地别开脸,推开椅子站起身。“我要去拿蛋糕。”
躲开项承要拉住自己的手,他丢下这句话,匆匆逃离对方影响力极大的“无辜电波”范围。
沈青彦的话让项承讶然地张大嘴,半晌,他才放下伸出去的手,看著沈青彦挑选蛋糕的背影疑惑地拢起眉 。
装无辜?
他没有啊?
“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拿了东西后马上送你回去。”
由于饭店离学长的工作室极近,在送沈青彦回家前,项承先绕过来拿点东西。
坐在沙发上的沈青彦听他这么说,挑高了眉头当是回应。
然而项承前脚刚离开,后头便传来几下轻微的喀喀响动,他回过头,只见一名穿著雅痞、一脸懒洋洋、唇角还似笑非笑往上挑的英俊男人,嘴里叼著根烟走入。
“学弟,你怎么也来了?”男人看也没看,只慵懒打著招呼,走过沙发后,才像发现不对劲般回头。“是谁在那里?”
甫回头,楚天放便对上沈青彦称不上善意的打量眼光。
当下,他马上认出眼前的男孩。毕竟这几个礼拜以来,对方老被挂在他宝贝学弟的嘴边,而他身上还有张打算一有不对劲便用来“钉草人”的照片。
“沈……青彦?”楚天放扬起眉,绕到沙发对面,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臭小子,竟然敢到他的地盘上来认出楚天放便是那晚在酒吧强吻项承的男人,又见对方神色不善、一副吊样,沈青彦也不甘示弱地站起身 。
“干嘛?”用最直接的方式回应对方的挑衅。
“干嘛?哼。”楚天放冷哼一声。沈青彦眼里的不驯与桀骛态度让他很是不爽,想起前些日子项承脸上的伤,他口气也更加不好。“小鬼,我警告你,拍照归拍照,你要敢在其他时候动手动脚,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意思是要沈青彦不准再对项承动粗。
可是,这话听在沈青彦耳中,便自动被解读为另一层意思。
要他不准对项承出手?哼,这欧吉桑也不先秤秤自己有几两重!
“喔?他是你的吗?有标上记号吗?”昂起下巴,他不屑地嗤道:“不过,就算是你的,我也会马上把他抢过来,你就等著失恋吧!”
啥?抢?失恋?等等,这小鬼难不成……楚天放立即虎起脸,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抓住沈青彦的衣领用力提起。“小鬼,你原来是个死玻璃?哼,你给我听清楚了,立刻、马上,离他远一点!滚!”
原来上回项承会那样问他,有这一层原因?他岂能让原本是异性恋的项承被这看来就不是好货色的小鬼给污染了
他的手立刻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挥开。
沈青彦嫌恶地拍拍被抓皱的衣服。“要我滚就滚?妈的,你以为你是谁?要不要走,决定权去他的不在你身上,你大可以去问问项承,他让不让我走!”
“你……臭小子!”被沈青彦粗鲁挑衅的言词激怒,楚天放重新扯住沈青彦的衣领。“你存心要惹毛我是吗?”
几点烟灰掉落,沈青彦偏头闪开后,怒道:“要打就来啊,谁怕你?”反手抓住楚天放的衣领,他眼底已闪现著愤怒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