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啦!」胖子跳出来承认,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爆笑不已,没有人不笑的,除了还板着脸的邓佳蓉。
「听说咱们班的小壁花林玫君也怀孕了,莫非……」大炮暗示性斜瞟着胖子。
「也是我的。」胖子海派地拍着自己胸脯。「今年怀孕的女生都算我的。」
忽然,有个明显已经年过四十的女人走过他们这一桌,挺着圆尖的肚子,蜡黄的脸、油腻的头发、水肿的四肢,每个人都看到这名老孕妇了,眼光随着她而过,想到胖子刚刚说的那句话,全都笑得东倒西歪。
韦凌珊安静的啜着果汁,笑听他们抬杠打屁。
看得出来他们同学之间的感情很好,像她就从没有过这样的好时光,她的高中时代在阴冷的英国度过,同学全是金发蓝眼的外国人,对她除了排挤就是冷漠,这种情谊,她未曾经验过呵。
「妳该不会是韦凌珊吧?」板着脸的邓佳蓉忽然看着浅笑的她,细眉上扬,连下巴也微微的抬了起来。
「我是。」韦凌珊一如往常,没有刻意否认。
「真的是妳--」邓佳蓉打量着她,耸了耸眉。「妳身上这件洋装不是名牌吧?我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牌子,妳们作家也穿这种叫不出品牌的衣服吗?」
「作家什么衣服都穿。」韦凌珊丝毫不动气,依然保持着微笑,不卑不亢地接下她无聊的讥讽。
她知道这种人,因为她特殊的职业,所以莫名其妙的想损她几句来让她知道,作家是没有什么的。
「妳写一个字能赚多少钱?」邓佳蓉继续着她不礼貌的发问。
韦凌珊也继续微笑,连微扬的眼角也彷佛带着笑意。「没多少,财务的问题都交给家母处理。」
她曾遇过类似的人,也回答过一样的问题,当时她初初入行,年轻不懂事,老实地说交给经纪人处理,马上被人回劈她在炫耀她有经纪人。
从此之后她就学会了圆滑,遇到类似的问题,一律推给她的母亲大人,总不可能再有人说她在炫耀她有母亲了吧?
「我看过妳的专栏,妳真的觉得自己有资格当现代男女的恋爱讲师吗?」邓佳蓉的表情写明了不以为然,就不信她还招架得住。
韦凌珊笑了笑道:「没资格。」
其实,会认出她来的分为两种人,一种是视她为偶像的人,比如昨天那位热情的店长;另一种则是打从心里瞧不起她的工作的人,比如眼前这位小姐。
当然,只要她活着的一天,这两种人她都得应对,因此她不会逃避,也不会动怒,只是最后往往是那个想激怒她的人会恼羞成怒,如此而已。
「妳说……什么?」邓佳蓉以为自己听错了。
韦凌珊承认她自己没资格当两性讲师?
这怎么可能?
这女人在美丽报的专栏很受欢迎,她不是拥有许多粉丝吗?她不是很骄傲吗?怎么会甘于被她修理?
看到邓佳蓉脸色阴晴不定,范洛的嘴角泛起了一抹微笑,韦凌珊展现了高度的智慧,不着痕迹的把想调侃她的人给作弄回去。
他知道邓佳蓉的个性,骄纵的千金小姐,总认为地球要绕着她打转,黄正宇就因为受不了她的自以为是而跟她分手。
而现在,她对韦凌珊充满了敌意,不为什么,就因为韦凌珊的身份特殊,所以她本能的就想把她踩在脚底。
「请大家热烈鼓掌欢迎今天的新郎新娘入场!」
结婚进行曲动人的响起,新郎新娘步进会场,他们手牵着手在红毯上走着,新娘华美的白纱后头跟着一名提花篮的小花童,头上戴着花环,约莫才五岁,十分可爱。
韦凌珊的眸光温柔的落在小花童身上,幽幽出神。
范洛看着她,心想她一定很向往一场浪漫的婚礼,而她若穿起白纱,肯定会比今天的新娘美上百倍、千倍都不止,她的灵秀是笔墨无法形容的。
「欢迎今天的主婚人,百联集团的董事长周百联先生上台为我们说几句话……」
一个又一个的政商名流上台致词,一道又一道昂贵的珍馐佳肴端上桌,范洛注意到韦凌珊对每道菜都浅尝即止,直到甜点与水果上桌都兴致不减,秀美的脸容一直挂着怡人的微笑。
喜宴接近尾声之后,两人一起步出饭店走往室外停车场。
秋末的夜风已经微有凉意了,韦凌珊将银白色的披肩披起,唇缘轻柔微笑,看起来又是另一种风情。
「金急雨好美。」
通往停车场的步道,两旁都是美丽的金急雨树,韦凌珊的眼眸就落在那些金急雨上,偶尔抬眸看着繁星点点的浩瀚夜空,姿态写意。
范洛的目光随着她移动,若有所思的说:「原来这种树叫金急雨。」
他向来对花草树木并下感兴趣,会看那株树,纯粹是因为她的模样太吸引人的缘故。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动人吗?
不知道吧?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深深的牵引着他……
「很贴切的名字对吧?」韦凌珊对他露出一记浅笑。「还有一种叫油桐花的树也很美,每到花季,桐树成林,高耸遮天,满树结满了小白花,随风飘落如雨,当油桐花飘落在水面上,那景色美得彷佛连时间都静止了。」
「听起来很诗意。」范洛的眸光仍定格在她身上,嘴里被动的与她对答着,边说边盯着她灵秀的脸庞,若有所思。
「听说纽西兰的冬至会举办火焰节,是不是也很美?」
闻言,他一愣,随即嘴角一勾。「妳说的是Guy Fawkes Day 吗?」
她想了想。「好像是。」那是久远以前,听她某个留学纽西兰南岛基督城的堂弟说的。
「那根本不是什么庆典,只是放鞭炮而已。」在她错愕不已的表情中,他继续说道:「冬至那天,妳会看到消防队到处救火,因为其他时候放鞭炮会被罚款,所以那天全国上下都卯足了劲放鞭炮,这就是妳说的火焰节。」
「不会吧!」她怎么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明明是听起来很美的节日,内情居然这样荒谬?「据我所知,纽西兰都是木造的房子,这样大肆的放鞭炮不是很危险吗……」
忽然之间,轻微的闷哼从韦凌珊唇中逸出,瞬间她倾斜了一半,银披肩也跟着滑落了,整个人跌进深沉的男性气息里。
范洛眼明手快的扶住她纤细的肩膀,一抹淡淡的女人特有气息钻进他鼻间,他瞬间发现她轻盈得超乎他的想象,他的心陡然一荡,竟不由自主的将她揽进怀里,肢体间的接触已经超出了搀扶的范围,但他却不想放开她,心微微怦动着。
「怎么了?」他定了定神,体内的血液正明显奔流着。
右手扶住他的肩,她费力的弯身脱下左脚的高跟凉鞋,鞋跟已然断了一半,她一抬头想跟他说明情况,他跟她的脸却几乎撞在一起,两人都是明显的一怔。
步道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是一种很男性、很阳刚的气息。
她凝眸看着范洛英气勃然的双眉和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那张坚毅的唇,他绝对是一个会让女人怦然心跳的男人……夜灯下,她的心思微陡了。
而他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像个呆子一样的看着清丽灵秀的她,她那黑星流转的双眸,嫣然明媚的唇瓣,在在不断骚动着他的心思。
四目相接,两人都是若有所思的凝睇,都有点意乱情迷。
半晌之后,韦凌珊吸口气,缓和了一下波动的心思。
「高跟鞋断了。」她不以为意的率先露出一道浅笑,自我嘲解地说:「我好像应该减肥了哦。」
他深究的盯住她,然后清了清喉咙,感觉到她似乎在逃避些什么,他决定再给彼此多一点时间。「妳轻得跟羽毛没两样,再减下去就变一阵风了。」
韦凌珊嫣然一笑。「女人都很喜欢听这种话,我也不例外,谢谢了。」
「在这里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他把她扶到一旁坐下,径自去开车。
看着他健挺的身影快步走远,她幽幽然的叹了口气,眼神染上一抹不曾被外人看过的悲涩。
范洛值得更好的女人,而她,不值得任何好男人来爱……
抬眸仰望着星空,她脑海里闪过一句话--骤然建立的亲密关系,往往会为你带来悔恨。
而这种悔恨的苦啊,她已经尝过了,现在的她,二十八岁,拥有一份自给自足的好工作,她该满于现状,沾惹情爱不是她该做的……
「小姐,一个人吗?」
一个小腹微凸的中年醉汉走近她,身上酒气冲天,步履颠颠踬踬,眼睛几乎快睁不开了。
韦凌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继续坐着。
她知道某些男人酒后无法控制自己,为了不自找麻烦,她最好不要开口,知道无趣他自然就会走开了。
「小姐,妳很漂亮哦。」男人在她面前勉强定住脚步,却意图想摸她的下巴。
韦凌珊闪开了他的咸猪手,看到车灯照过来,知道范洛将车开过来了,她是安全的,一点也不必担心。
「小姐,楼上就有房间,不管妳开价多少,我都付得起哦……」
男人色迷迷的用言语调戏着她,蓦然吱的一声,传来车子紧急煞住的声音,范洛从驾驶座里跳出来,揪住醉汉的衣襟,不由分说就给了他一拳。
醉汉挨了一记重拳,本来就摇摇晃晃的身躯,颓然向后跌坐在地。
气不过这色鬼调戏韦凌珊,范洛正想向前再补一击,有个穿旗袍的女人嚷嚷着跑了过来。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也敢打人,你是土匪不成!」她连忙扶起倒地不起的醉汉,气急败坏的质问。
范洛看着那不讲道理的女人,神色冷凝。「第一,现在不是光天化日,现在是夜晚;第二,我打他是因为他对我的朋友不礼貌。」
「你眼睛瞎了吗?」女人的嗓门更尖锐了。「你们没看到我老公喝醉了,他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就算坐在这里的是个男人,他也会调戏!你这个野蛮人居然因为这样就打他?我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我老公有什么事,我们一定要告你,把你告死!」
「喝醉就非礼有理吗?」范洛讥讽的冷哼。「我姓范名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欢迎来告,妳最好有足够的证据告我,不然我一定反告妳诬告。」
「你--」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无奈她的男人此时居然发出了如雷的鼾声,真是气死她了。「死鬼!你给我起来,起来啦!」
「走吧,范洛。」韦凌珊笑着将自己的手交给也忍俊不住笑起来的范洛,脑中又有了下笔的好题材。
第五章
山路蜿蜒而上,上山坡度大,还有些发夹弯道,公路两旁则枝叶茂密,微有薄雾,这是通往苗栗山区的路,车是韦凌珊的,但开车的人是范洛。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月一次的采访孤儿院行程会加入了范洛。
早上六点,她轻悄悄的准备出门,没想到他却同时走出房间,知道她要去山里,便自告奋勇要同行。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同行,而当小朋友看到范洛这个大哥哥时,也都发出热烈的欢迎声。
「你看得出他们很高兴吧?」韦凌珊的目光怜爱的落在那些天真无邪的孩童身上。「这里很少有人来,他们几乎是……被遗忘的。」
她吞了口口水,感觉到心脏一阵痉挛,那是痛楚的感觉。
「妳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范洛看着被蓊郁青山包围的破旧孤儿院,不过是一间红砖彻成的矮房子,这里的院童并不多,大概只有二十多名吧,而且多半是七、八岁以上的孩童了,这绝不是那种来这里做善事会被表扬的地方。
「缘份吧。」她忆起了五年前的盛夏。「我是来找一位退隐的画家,想对他做一篇采访,没想到却迷了路,误打误撞开进了这问孤儿院,孩子和院长热情的留我用餐,从此之后,我每个月都会抽空来看看他们。」
也是这群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填满了她空洞的心灵,如果说,孩子从她身上得到了关怀温情,她从孩子身上得到的远比她给他们的多许多。
「凌珊姊姊!」一名清秀的女童从屋里跑出来,她张开手臂抱住了韦凌珊。「我的画得了奖呢!院长有没有告诉妳?她有没有告诉妳?」
「当然有。」她爱怜的摸了摸女童的头发。「我早就知道小芳慈有绘画天份,评审委员跟凌珊姊姊的眼光一样,都认为妳画得很好。」她吻了吻女童的脸颊,慈爱地望着她问:「猜猜我给妳带了什么礼物来?」
「什么礼物?!」芳慈的眼中透出兴奋不已的光彩,她双手揽着韦凌珊的颈子,亲爱不已。
范洛几乎是着迷的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互动,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她对院童的好,似乎不只是关怀而已,还充满了浓浓的爱……至于是什么样的爱,他很想说是母爱,又觉得这样想太过荒谬了。
总之,这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而这里的孩子也都是好孩子,他们左一声大哥哥、右一声大哥哥的叫他,叫得他的心都暖了。
于是,他卷起衣袖,主动替他们修复歪斜的书桌和床架,替他们把院落里那比人还高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接着他当起孩子王,带头到果园里去采结实汇汇的甜柿,教他们许多野外求生的技能,听得那些大男孩们津津有味,欲罢不能,直缠着要他再多教一些。
「大哥哥,你真的是太酷了!」十岁的小杰简直把范洛当偶像看了。
九岁的启民也忙不迭的接口,「何止酷,是帅毙了啦!」
看他们相处融洽,韦凌珊的心也一片暖洋洋的,遂提着带来的两大袋食材,闪进了厨房。
今天她打算做正式的牛排大餐,在很多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已经在父母的呵护下穿名牌、上昂贵的西餐厅的时候,这里的孩子们并没有机会接触西餐,他们有的甚至连什么是沙拉都不知道。
因此,她今天可是砸下重金,不但准备了前菜、浓汤和沙拉,牛排更是进口的顶级神户牛肉,她希望给院童们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也希望看到他们满足的笑靥。
一个小时之后,蛤蜊浓汤在炉上媪着,水果沙泣放进了冰箱,大蒜面包也已经烤好了,调好酱汁之后,她专心的在平底锅里煎着一块又一块的牛排。
算算院里的大人和孩子,加上她和范洛,她总共要准备二十六人份的西餐哪,因此纵然是深秋时分,她的额际也沁出了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