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说不饿。」
「东西给我吧!」说完,她便端着那些干粮朝木屋走去,推开门就见骥风坐在长椅上打坐运气。
「大哥,你怎么不吃呢?」把食物放在木桌上,「多少吃一点儿好不好?」
「我不饿。」骥风慢慢张开眼,望着她站在他面前,垂首不语的模样。
「你别闷闷不乐的,我知道是我不对,狩猎本就不能太在意那些动物,否则就太矫枉过正了。」端起一碗烘烤过的素干肉和两只羌饼,她再靠近一步,「虽然这个没府邸里吃的新鲜,但是你尝一口吧!」
「我说我不饿妳听见了没?」骥风烦了,长臂猛一挥,盘子连同食物就这么飞落满地。
「你!不吃就算了,干嘛动手动脚的。」她吓了跳,但还是勉强自己蹲下身拾着肉块与羌饼。
「让下人去做,起来。」他瞇起眸,语气锐利,「妳给我乖乖待着,否则就别吵我。」
眼看他的双目又闭上,颐宁悲伤地冲出木屋,趁下人们正忙着将马厩关好时奔向刚刚拧猎的方向。
「为什么?为什么大哥就是不肯喜欢我?难道我娘是汉人,就是天大的罪恶?」跑到气喘吁吁,她突然跪了下来,「额娘……阿玛爱您,也是错吗?」
愈近山岭,风势愈大,但她不想回木屋,只想静一静,于是找了个石洞好躲过强劲的朔风。但是……当天色渐渐暗下,她的心口也慢慢揪紧,突然,她想起上回被大哥囚在地窖里的感觉,是这么孤单、害怕……
外头风呼呼的吹着,洞内划进了冷风和凌厉的闪电。从小她就怕黑、怕暗……她会想象它们是恶魔,要将她给吞噬、网住。
随着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种黑色妖怪给罩住了全身,掐着她的颈子、压着她的心口,让她不能呼吸了!
「大哥,你原谅我好不好?」她抱紧自己,轻轻呢喃。
「大哥,我好怕,你来接我好吗?」她流出心颤的泪,浑身抖若秋风的落叶。
最后,风声变得凄厉,吼吼传进她耳里,那股窒息感又压迫在她的胸臆间,好闷……好闷……
「大哥,快来救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跑了。」
第三章
天色已完全暗下,骥风收了气,睁开眼,却不见颐宁待在屋里。
走到屋外,他问着守在外头的下人,「格格呢?」
「格格不是在屋里吗?」马僮不解地问。
「她不在里面。」
「什么?!」两位下人顿时一惊,跟着看向山上,「她该不会跑上山了吧?」这块地方就这么点儿大,唯有往山上的路是绵延无止境的。
「该死的!」骥风眸心一黯。
他快步走进马厩,跳上追月,再一次往山岭直奔──
「颐宁……颐宁……」到了半山腰,他赫然拉住缰绳,盯着地上那支眼熟的玉簪子。这不是颐宁所有?
玉簪子在此,想必她的人也在这附近。
「颐宁……妳别躲了,快出来!」这丫头该不会那顽劣的性子又起,直想找他麻烦吧?
而躲在洞里的颐宁害怕得只觉呼吸困难,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断气时,突闻大哥的声音!「大哥,我在这里……大哥……」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拚命往外爬,好不容易出了洞口,却再也使不出力气喊人。
「大……大……」一股气憋在喉与鼻间,她吐不出来反而还梗住呼吸,让她再也撑不住地倒了下来。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颐宁突觉一道热力贯穿她的背脊,令她舒服多了,凝窒在胸口的气息也开始流动,她这才缓缓张开眼……但眼前却一片漆黑,这是哪里?
「别动,妳才刚好转些。」骥风在她身后沉声说道。
「大哥……」颐宁微微笑了,「大哥,你终于来找我了,你不讨厌我了是不是?」
「我没说讨厌妳,妳现在还不直说太多话。」扶她躺下,他瞧着她仍过分苍白的小脸,「不行,看样子我得送妳回府诊治。」
「我……我没关系……」才说了几句话,她呼吸又开始不匀,骥风只好抱起她离开山洞,跳上追月,快速奔回木屋。
「贝勒爷,您找到格格了!」下人们一直守在那儿,见格格被贝勒爷找了回来才安下心,只是格格怎么动也不动?「格格她?」
「她老毛病又犯了,我们得尽快回府。」上次关过她,他知道她只要一害怕就会有这样的现象产生,不知是哪种病?
「可是现在风势正大呀!」瞧贝勒爷骑在高大的追月上,还会被风吹得晃动呢!
「不回去我担心她熬不过今晚。」
「这……那贝勒爷您千万得小心呀!」下人们虽不赞成,但是格格的性命也不得不顾。
骥风立即下马。此时夜已深,他嘱咐小厮备灯,趁风势忽大忽小之际赶紧回程。
下人们赶忙依命行事,备了油灯与干粮,恭送贝勒、格格上船。
「大哥……」躺在画舫内,颐宁突然醒了,「我怎么在船上?」
「我们得赶回去,妳躺好,别乱动。」他随即站起,远远已听闻风的气息,「得快点了。」
骥风立刻走到外头收帆掌舵,全速返回,并关紧舫门,随时应对。
躺在里头的颐宁发觉船儿渐渐摇晃得厉害,害怕得用力撑起自己走到舫外。顿时,萧萧风声从耳边拂掠而过,她不得不抓紧船桅朝骥风移步,「大哥,风好大,你为什么要急着回府?」
「我不是要妳躺好?!」这丫头才刚有点儿力气就不安分了。
「不,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眼看风势这么大,她真怕大哥会出事。
「妳知不知道妳的身子经不起将起的大风?快进去。」
「我不……」她发觉呼吸又开始乱了。
「随妳。」他眸子闪过几许愤怒。
接下来,风势愈来愈强,眼前平坦的湖面突起波涛,幸而现在不是在海上,尽管湖面摇动得厉害,骥风仍有自信可以克服。
但第一次遇到船儿摇摆成这样的颐宁就没这么好过了,本就身体不适的她,开始反胃、呕吐,脑袋发昏发胀,痛苦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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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颐宁再次张开眼,已经在府邸的枋秋园了。
奶娘见她转醒后,这才吁了口气,「格格,您总算醒了。」
「啊!」她慢慢坐了起来,抚着还闷闷的胃,「我记得大哥带我坐画舫去游湖,跟着我躲在山洞里让大哥找到了我,回来时又起大风……好可怕……」
「您可是吐了又吐,非但如此,上回窒息的老毛病又犯了,是大贝勒抱着您回来请大夫诊治的。」奶娘拧了热毛巾为她擦拭着小脸,心底却犯起疑惑,「说也奇怪,大贝勒今天怎会带您游湖呢?」
颐宁小脸一敛,「他是因为有求于我。」
别瞧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遇事都是开开心心的,其实她对大家的态度是非常善感的。
「有求于您?」奶娘神情一绷,「什么事?」
「皇上三个月后将遴选『常在』,大哥……希望我参加,而且势在必得。」她抬起满是忧色的小脸,「奶娘,我不想离开妳、离开这儿。」
「格格!」奶娘激动地抱住她,老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线条,她万万没想到大贝勒居然会想到这样的主意将格格撵出府!「让我去跟大贝勒说去,请他别这么做,我现在就去──」
「别,奶娘,我答应大哥了,妳别去。」颐宁拉住她。
「您真要去?」
「嗯,而且是非得选上不可,否则皇太后会生气。如果降罪给他,我会愧疚一辈子。」
「难道大贝勒对您就不愧疚?他几时关爱过您,知道您需要什么?」这些话奶娘憋了十几年了,直到今天才脱口而出。
「奶娘……」她张着大眼,「大哥告诉我了,我娘是汉人。就因为如此,他们就都不肯接受我吗?」
「满人虽然事事汉化,却又歧视汉人;再来就是夫人身为王爷的最爱,自然惹来众人仇视的目光。」她轻抚着她的发,「这些都不是您的错,与您无关。」
「是这样呀!」颐宁垂下脸,「所以有一半汉人血统的我就理该为满人效命。」在当时,满人心底的确是这么想。
「不是这样,您和那些汉人是不一样的。」奶娘急着解释。
「可我娘是。」颐宁张大眸子。
突然间,奶娘后悔了,她真不该对她说这些话,就不知她的小脑袋里会怎么想了。她摇摇头说:「格格,别想太多了,您才刚醒来,再睡会儿吧!」
「嗯。」颐宁点点头,然后躺了下来,轻握住奶娘的手,「奶娘,大哥说要彻底改造我,替我改头换面,以后我会变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姑娘吗?」
「嗯。」奶娘点点头,笑得苦楚,「会的。」
会又如何?最后也只是被利用而已。
「那就对了。」她甜笑地躺下,闭上眼说:「奶娘,妳去休息吧!我可能会多睡会儿呢!」
「好,有事再唤奶娘吧!」为颐宁盖好被子,她才离开房间。
直到奶娘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后,她才转身望着白墙,喃喃说道:「我一定要努力,让大哥对我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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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王府来了位教导仪态的嬷嬷。
颐宁立刻被骥风唤去大厅,当面介绍着,「葛嬷嬷,这位就是颐宁格格。」
「格格吉祥。」葛嬷嬷立即朝颐宁福了福身。
骥风接着又对颐宁说:「这位是教导妳仪态的葛嬷嬷,今后在行为举止、说话表达上都得听她的教导。」
「大哥,我的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对?」颐宁无法想象就连动作和说话都得重新学习。
「当然不对,非常不对,学了之后妳就会明白了。」骥风的眉一敛,眸光瞟向她的脚。
她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底蓦然了解他指的是什么了。没错,她不爱穿高盆底鞋而老是穿着绣花鞋四处跑,和姊姊们的行为习惯的确不同。
「好嘛!我学就是。」她跟着转向葛嬷嬷,「请多多指教。」
「那就从今天开始了。」骥风半合上眼,随即下令,「富伯,带着葛嬷嬷和小格格到枋秋园去。」
「是的,贝勒爷。」富伯接着请她们两人前往枋秋园。到了那儿,他便对颐宁说:「格格,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我知道,富伯您去忙吧!」待他离开后,颐宁便笑着对葛嬷嬷说:「这里就是了,我们快进去。」
「小格格。」葛嬷嬷定住步子,望着她的背影,「先在这里学习可以吗?」
「这里!」她偏着脑袋,不解地问。
「首先……光是走路姿态您就不对了。」葛嬷嬷皱着眉头,发现她似乎比她想象得还糟,「以前没有嬷嬷教过您?」
「有,可我不觉得走路有什么好学的。」想起那段岁月,她几乎天天躲起来,要不就是溜出府,直到对方死心,也就不管她了。
「那说话呢?」葛嬷嬷的眉头愈皱愈紧。
「一样。」她耸耸肩,露齿一笑。
「算了,既然接了这项工作,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了。」葛嬷嬷先握住她的肩,「走路不要摆动肩膀,必须端视正前方,不行用跳跃式的。」
「可这样不是很麻烦吗?」她小嘴嘟囔着。
「您是要达成目标,还是怕麻烦?」葛嬷嬷严厉的说。
一向都是温柔奶娘带大的颐宁,还真有点不习惯葛嬷嬷的严格。
「当然是达成目标。」这样才能帮大哥呀!
「那就努力些。」在接下来的空档,葛嬷嬷可说是竭尽全力地将颐宁十来年不好的习惯给揪了出来,继而纠正它。
好几次颐宁差点儿拐伤了脚踝,还走痛了小腿胫,但她仍是咬牙硬撑过去,因为她脑海里全放满了大哥赞扬的笑容与温柔的话语,为了这些,她说什么都要努力。
于是,尽管辛苦、劳累,甚至还被葛嬷嬷给训得落了泪水,她依旧没吭半个字,为的只是想给骥风一个意外的惊喜。
大哥,你别忘了,颐宁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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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过后,颐宁在葛嬷嬷的强力督促下,在走路仪态上已有了很大的进步。今天她穿上正式旗服、戴上旗帽,在奶娘面前慢慢步行着,「奶娘,妳觉得我走得如何?可好看多了?」
奶娘点头笑了,「很不错,挺有格格的架式。」
「格格的架式!原来格格就该是这副摸样。」颐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过去我怎么看都不像格格。」
「可奶娘就喜欢您自然的表现。」她的笑容里带着丝丝心疼呀!
「奶娘,别担心,无论我未来如何,颐宁还是颐宁。」她回头对奶娘露出抹开心的微笑。
「格格!」奶娘点点头,欣慰地笑了笑。
「对了,大哥说了,如果我走得让他满意,他今晚要带我去看灯展。」颐宁一摇一摆地走着。
「嗯,每年中秋一过,就等着灯节,灯节过了,就是该下瑞雪的时候了。」奶娘坐在一旁为颐宁缝制冬衣。
颐宁走到奶娘面前,握住她的手,「我决定了,无论去哪儿我都会带着妳,因为我早穿惯了奶娘为我缝制的衣裳。」
「好、好。」奶娘感动得哭了。
「妳们在谈论什么事?这么伤心。」骥风正好走进枋秋园,触目所见的便是这幕情景。
「呃,大贝勒。」奶娘赶紧站起,朝他福身问安。
「别多礼,妳是小妹的奶娘,我一向敬重妳三分呢!」骥风找了张椅子坐下,靠在圆桌旁,望着颐宁这副特地装扮过的绝美模样。
「贝勒爷,小的去为您沏壶茶去。」奶娘适时退下。
骥风的指尖轻轻弹着桌面,在颐宁身上游移的目光未退,「葛嬷嬷告诉我,妳进步神速,连她都意外,所以我特地来瞧瞧。」
「大哥,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颐宁赶紧站起,在他面前走着正规的旗步,而且每一个摇摆都深具优美的线条。
骥风看瞇了眼,直到她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后,不禁鼓掌赞美,「果真不错,看来妳的机会很大了。」
「那么大哥要带我去看灯展吗?」她立刻兴奋地问道。
「妳……」骥风眉头倏然皱起,跟着摇摇头,「看来妳也只是表象改变,骨子里却没变。」
「我怎么了?」她一脸无辜。
「妳的说话态度不太对。」他瞇起眸,肆笑地撇撇嘴,「一位好姑娘不该用这样的方式说话。」
「那要怎么说?」颐宁这就不明白了。如果真要指责她不会走旗步,她承认自己从没好好学过,但是说话……她可是说了十来年,连奶娘都经常叨念她像个搏浪鼓,兴致一来就咚咚咚说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