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姊她知道吗?」霍靳惦着这事。
一年前御风行的死讯传出时,御长夫中风,比平常更加倚重霍沛这个特别助理的帮助,他怀疑,他那个四姊说不定早知道这些,只是故意整他、瞒着他不说。
「四姊她至今还不知道这些。」她否认了他心中的揣测。
「怎么可能?」霍斩不信。
「虽然爷爷那时候中风,可曰疋病况轻微……当然,他的中风也是我引起的。」
她苦笑,透露出那一夜的真相。
「那一晚,我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我可以拒绝第一个送上门来的女人,可之后呢?!爷爷一定会发现异状,知道我终究不是他所期望的男孙,我知道,那时已经是极限了,再也忍不住,便把所有的经过与真相都告诉了他,才引得他发病,可是幸好,他的病发只是最轻微的,等他接到周医生通知我发生车祸时,已经有足够的清醒来布局掩盖所有的事。」
霍靳仔细听着,他等着她完整的解释。
「车祸是真的,并没有作假,听说我那时昏迷过去,但嘴里一直念着医院跟周医生的名字,所以救难人员帮我联络了周医生,至于之后的事全是周医生的安排,在我被送进医院后,由于他的一手主导,才没让御家唯一继承人车祸的事宣扬出去,而且在他跟爷爷联络后,决定趁此机会补救这个错了十八年的错误,让早已死去的御风行真正人士为安;并且,为免节外生枝,这事除了原有的人之外,没再让第二个人知道,包括四姊、包括其他的姊姊。」她说。
「也包括我?!」霍斩的不满溢于言表。
他的怒意让她无言。
「为什么?不通知她们是正常的,可是我呢?为什么不通知我?」完全无法克制,霍靳越想越气。
她咬唇,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可真正面对时,那份恼怒还是让她感到瑟缩。
「朋友!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完全确定她的身分后,霍靳隐忍许久的怒意开始爆发。「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你连我都瞒?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吗?」
霍靳想要更冷静的面对,可是他无法克制呀!
一旦确定了「她」就是「他」,现今看着她,只会让他想起自己这一年来为「御风行」而起的失意与落寞,而那些难以向人倾诉的痛苦在此时化为利针戳刺着他,提醒他被蒙骗愚弄的事实,他如何不气愤难当,朋友,他一直以来认定的好朋友,竟然这样愚弄他,「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霍靳再也坐不下去,他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轻忽冷漠一如陌生人的眼神化为刀刃,重重的刺伤了她,可他不知道。
在顾及自身受伤害的感觉之时,他没察觉到她所承受的痛苦。
「是我太天真了,在你的眼中,别说是朋友,说不定我就跟其他人一样,什么也不是!」不愿多谈,就怕自己忍不住气愤对她挥拳相向,霍靳大步就要离开。
「别……」破碎的低喃由她口中轻逸而出,她拉住了他,在他行经身旁、就要离开她的时候,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紧拉住他,不肯让他离开。
霍靳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发心,等着听她想说什么。
「别走,你别走……」蛲首低垂,她极力的想克制情绪,那语调及模样就像一只负伤的、呜咽低呜的小动物。
霍靳皱眉,不习惯见她如此柔弱的模样,那让他觉得……觉得心软,可偏偏心软的感觉是他目前最不需要的。
她压抑下哽咽,力图镇定的开口:「我不说,是因为我害怕,我怕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怕你气恼我的瞒骗,即使一开始我自己也不知情。」
「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以为我真那么不讲理,会迁怒于你吗?」霍靳因为她的假设而恼怒。
「因为四个姊姊,你讨厌女孩子的程度,我还不够了解吗?」她低嚷,执握住他右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如果我真告诉了你,就算你不怪我,你觉得我们的朋友关系还能维持下去吗?」
霍靳一时无言,可那并不能消去他心中的怒火。
「就是怕你会有这种反应,我才一直迟迟无法告诉你真相,你以为我一人承受这些,心里就好过了吗?」她哽咽,抬头看他,却只看见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
看见她苍白又哀凄的面容,霍靳心中一紧,不同于得知御风行死讯时的疼痛,那种紧是一种他也说不出口的怪异感,可很快的,他命令自己甩开这些感觉,同时,他也甩开了她紧握住的手。
「抱歉,恕我愚昧得无法体会你的立场,对我来说,你的不信任已说明一切,既然连朋友都不是,我不以为我还有留下的必要。」冷峻的面容不带一丝情感的说道,丢下几句后,霍靳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在他选择离开后,再也没停留或是回头看她一眼,就在大门闺上的那一瞬间,两行清泪顺着她柔美的颊而滑落。
他不知道,他永远都不知道,他几句凉薄不留情的话语伤得她多痛又多深。
蜷起身子,她整个人窝陷入沙发当中,不言也不语。
第九章
老实说,从踏出日光室那一刻,霍折就后悔了。
理智回来后,他很明白的知道,历经死别后的重逢,他更该要分外珍惜这个还能再重聚的缘分,可没料到,他的骄傲会在那当头跟他作对,害他一时恼火起来,怨念蒙蔽了一切,完全忘初衷,最后闹得不欢而散的下场。
可是撂狠话的人是他,现在要怎么收尾?
闷闷不乐地度过了三天,还想不出合理的办法来,霍靳的心情更是闷上加闷,森冷的气势已达生人勿近的地步,让本来就心烦的惠天郡也看不下去。
「你干么?」身边同学三三两两的散去,惠天郡抱着厚实的课本踱步向失神的他而来。
从高中部毕业后,成绩超越标准的他们都直升上圣若望学园的大学部,因为科系不同的关系,原来亲近的几个人变得较不常碰面,不再同高中时期一样能有长时间相处,但由于主修政治系的霍靳加选了几堂商业的课程,主修餐饮管理的惠天郡也是,因此两人碰面的机会比起哲学系的月童,机率上自是多出了许多。
「出事了吗?看你魂不守舍的。」惠天郡问。
「没事。」面对惠天郡的关心,霍靳粉饰太平。
不只是因为他现在心乱得要命,实在是御家的事乱得可以,在他自己整理好头绪,并徵得当事人同意前,他没兴趣大嘴巴到处讲这件隐藏十多年的秘辛。
「少来,我听说前几天你跷了两天的课。」跟他现在的不对劲相联结,要说没事,惠天郡打死都不信。
「别提我,你呢?不去高中部接双双学妹?」霍靳带开话题,看这时间,也是高中部放学时间。
「哼!」惠天郡孩子气的别过头,不想多谈。
「怎么了?吵嘴了?」这倒是稀奇,霍斩从没想过这对宝贝师兄妹会吵嘴。
「她竟背着我跟同学去联谊。」惠天郡恨声道。
「才不是!」断然的反驳声从门口传来,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话题人物夏无双就杵在那儿怒瞪着惠天郡。
「你明明就去了。」惠天郡背过身,气得不想看见她。
「我跟你说过,我不知道那是联谊啊!慧芳约我时只说是女同学的聚会,要我准时到,我去了才知道还有其他学校的男孩子参加,你怎么能怪我?」夏无双哇哇大叫,她自认为她也是受害者。
「难道该怪我?」
「这不是要怪谁的问题,因为说起来,我们都是受害者啊!你想想,我去联谊,你吃醋、生闷气,但你以为我真的觉得好玩,真的觉得高兴吗?知道是那种联谊活动,我也很生气,可是我人都已经去了,能怎么办?」
夏无双气恼,不懂他怎么想不透这么简单的道理。
「尤其你明知道我不是故意也不是出于自愿的,还骂了我一顿,你不觉得其实我才是最委屈的人吗?」
「你瞒住我就是不对!」惠天郡坚持。
「但我是怕你生气,才会想瞒住你的,我哪知道慧芳那个大嘴巴会在你面前提起?再说,你要真的有听进去她的话,就该知道那天在茶艺馆碰面后我就走了,根本没跟那些男孩子出去烤肉。」委曲求全多日的她也感到气恼了。
「……」惠天郡瞪着她,没讲话。
「你根本就不讲理,明明知道我是不知情之下的受害者,不但凶了我一顿,现在还一直跟我发脾气,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我没想怎么样。」被她这一说,他口气不软下来才有鬼,但一时还没找到台阶下,脸色还是难看。
「哼!既然不想怎么样,那现在趁霍学长在场,你请他评评理,看看谁才是真正受委屈的那一个,理亏的人要道歉。」她很快想出办法。
惠天郡点头同意,可猛一回头才发现……啊人哩?
日升日落,睁着眼,看着窗外彩霞满天,躺在床上的御澄云其实是不知今夕何夕的
自从那一天霍靳头也不回的离开之后,失魂落魄的她回房后就是这个姿势,一直到了今日,还不见回神。
她累到极点,也已经数不清是过了几天,她只知道,没来,他仍旧是没来……一直在等他,她一直就在等他,以为他够理智,即使一时气愤,但只要想通了就会回头来找她。
所以她等着,等着他来找她,为了怕错过,她连合上眼睡一下都不敢……当然,实际上她本来就睡得不好,在霍靳寻上门之前,这屋子的空洞原本就让她无法入眠,加上现在为了要等人,她更是不敢合上眼入睡,往往累到极限闭上了眼,可没一会儿就惊得睁开了眼,再也睡不着。
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一定会出问题,可是她没办法控制事情的发展,再者,反正现在事情也早超出她的预期,完全失去了控制。
连叹惜的力气都没有,她勉强的坐起身来,无意义的看着没有焦距的前方。
累……她觉得累,好累好累……想想她这一生,打出世就是因为一个谎言而活,因为父母的私心,她不是她,而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而讽刺的是,所有的人、所有她最亲近的血亲,他们在乎的却是那个死去的人,不是她,从来就不是她!
虽然有着欺瞒,可是她真的以为霍斩不一样,跟那些名义上是她父母、祖父的血亲都不一样。
过去她一直认定,除了瞒住自己真实身分的这件事以外,他跟她的彼此了解几乎可以说是心意相通。
他不像其他的人,从不会要求她扮演谁,也不会加诸超过负荷的功课要她学习、口口声声的要她担下继承家业的重责大任。
霍靳就是霍靳,他是朋友,是家人,是她生命中唯一一个会关心她、在意她的人,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可没想到……错了!她错了!
就连霍靳在乎的,也是她扮演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这事实,真的很残酷,残酷到她不想承认,可是现实让她不得不回对。
她是了解他的,就是了解,所以忍着真相不敢讲,她很清楚的知道,他的自尊与傲气不容人对他有所欺瞒,尤其是越亲近的人更是不该,而她就是念在这点,才不得不让他跟其他人一样,被蒙骗在这个世纪骗局当中。
可也就是因为太过了解他了,她一直让自己抱着希望,以为即使讲开了,惹怒了他,他发完火、想通后便会接受一切,会接受由「他」变成「她」的自己,然后两人还能像以前一样,彼此关心,是最好的朋友。
结果证明,一切不过是她自己在异想天开而已,都只是她的异想天开呀……死了,她真的觉得她的心一寸寸的死去了,她找不到存活下去的力量,也许世间也已没有任何让她活下去的支柱与力量了。
再也不用扮演一个死去十八年的人之后,过去那个表现得少不了她的祖父顿时就再也不需要她了,说得坦白一些,只要能避开她,不论外界寄来的是什么样的请帖邀约,他一定满口应允、准时出席,只求远远地避开家、避开她。
至于那一对拿她当牺牲打的父母,没了,这么多年的分离,时间早把彼此的感情给冲淡到跟个陌生人一样,即使住在一起,勉强说来就像是有血缘的陌生人,所以在祖父说要远行见友的时候,他们两人才会答应得那么热切,全然不顾她有何感受。
说真的,她并不对他们有所期待,对他们的行为也不觉得特别伤心,就像那一对领养来、户籍上是她兄长与妹妹的兄妹,他们爱回美国读书,都随便他们了,就算要去非洲当终身志工养大象也不干她的事。
可是霍斩不同,他与他们那些人都不同,可竟连他也决定放弃她、否认她身为御澄云的存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存活下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被期待,她是不被任何人期待的……这项认知重重打击了她,宛如一把刀凌迟着她的心,她严重的怀疑起,当初的那场车祸,她是不是该就那样死去算了,为什么?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努力生存下来的?
弄得她现在多麻烦,还得多一道手续……鲜红的液体从腕间流下,疼痛的感觉早已失去,她怔怔的看着它,觉得那就像自己的泪,流不出的、鲜红色的泪。
终止吧!就让她终止一切,终止她不被期待的存在吧!
想不起来上回像现在这样紧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瞪着门板,霍靳对自己的焦虑感到可笑,但又无法抑止。
算了,早死早超生,再怎么迟疑也没用,最后不都是要做?更何况,不就是先低头求和,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念头一转,心情较为轻松起来的霍靳敲门。
扣、扣!一次……没回应。
扣、扣!两次……没回应。
他皱眉,刚刚他进来时,佣人很担心的跟他说小姐躲在房里躺了三天,都躺了三天,没理由现在睡着了吧?
越想越不对劲,霍靳顾不得礼貌,门把一扭、直接开门,然后……顿住,心魂俱碎
她就坐在那儿,执著刀,怔怔的看着腕间,猩红到刺目的血液正由那儿冒出,艳彩染红了那一身的白衣与雪白的床单,而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由一切发生。
「御!」霍靳冲了过去,一把夺了她的美工刀远远地丢开,紧接着握执起她受伤的手,察看上头的伤势。
不幸中的大幸,割下的力道不足,虽已划伤了几道口子,但都不至于构成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