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你,”颜德志又问:“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当然不是。”仇炜之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颜德志大笑,“好好好,那你到底有什么事?”
仇炜之实在不喜欢他充满试探的台词,“老狐狸”差点喊出口。“颜先生,我想去见颜琳。”
颜德志心念一凛,不动声色问道:“你想再去见颜琳?”
“我是真心爱她的,这段日子我很想念她……”他看着他,谨慎而诚恳的说:“我把事业安顿好了,虽然我不能像你把生意做那么大,但那是一门专业,我能在这一行闯得很好……我要再去找颜琳,颜伯伯,我请你,请你别阻止我们,我一定不会再让她难过。”最后一句保证的话含着刻骨的歉意和懊悔。
颜德志直直看住仇炜之,似乎在估量他的话里有多少真心的成份,然后,他笑了。
“你这个小兔崽仔,”仇炜之的举动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他心情复杂的沉沉一叹,好半晌才又开口,“颜琳五岁那一年病得差点死掉,从那时候起就我们一直把她捧在手心上,害怕再一次失去她,但她却像是已经成年的人鱼公主,一次好奇的外出探险,就再也不回来了……”她甚至住到外面去,这已经是对他的拘管提出强烈的抗议了,他难过,生气,但也自责,商场上的手段用在亲情上面,结果几乎是要赔掉血本。
仇炜之静静的听,他完全没想到这只老狐狸会向自己表白一个父亲的心事,就像自己向对他表明对颜琳的感情,原来,老狐狸也有收起心机的时候。
“这阵子颜琳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开朗,看着她日渐消瘦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的心里,还是有我无法保护的地方,她只能自己变得强壮……如果你真心爱她,那就去吧。”
仇炜之错愕的望着他,像是不能弄懂他的意思,又像是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
“还等什么?时间不早了,她正忙着打烊,你现在去正好可以帮她的忙。”
仇炜之这才回神,叠声道:“谢谢颜伯伯,谢谢颜伯伯,”他站起来往外跑了两步,又折回来,握住颜德志的手,又道:“谢谢颜伯伯。”这辈子,他是第一次有这么感激心情。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他的声音里有着笑意。
“我知道,我去看过她好几次了。”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颜德志望着仇炜之的背影,心沉沉往下坠:女儿,总有离开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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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炜之驱车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家,那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四周的荒地变成了庭园花房,木造花棚爬满绿意,夜风里暗香扑鼻,“甜蜜时光”的招牌已经熄了灯,但是院子里还亮着幽微的白光,他停下车,揣着心情慢慢走近,听见几个人的笑语,忽然止住脚步。
“今天的东西差不多都卖光了耶,”米方方笑得好开心。“还有几个网路拍卖来面交的客人,也多买了好多东西回去。”
店面开张以来,业绩一天好过一天,米方方戏卖的“黯然销魂派”真的成了招牌,居然有人指定来买。
“我本来以为你们俩个只想浪漫,没想到你们俩把这里经营得有声有色。”詹祐庭搭下话,他和颜翰每晚都来帮忙打烊,然后和她们一起优闲的坐在花下品尝咖啡。
颜琳端着咖啡从屋里走过来。“浪漫也能当饭吃,这可跌破你的眼镜了吧?”在每个人面前各放了一杯咖啡,她转身去把笼子里的小白兔抱出来。
“颜琳你不喝啊?”颜翰问。
“嗯。”颜琳答,抱着兔子坐下来。
“她胃痛,医生说她暂时不可以喝咖啡了,”米方方替她把简答换成了详答。“而且她失眠得很严重,这时候喝咖啡就整夜都别睡了。”
“我看你还是回去好了,让妈好好帮你补一补。”颜翰无力的劝着。
每个人都知道她为什么消瘦,每个人都知道她为什么不肯回家,所以每个人都顺着她,他们对她的保护换了另外一种方式,从拘管变成跟从,像对待刚学走路的小宝宝,亦步亦趋跟着她。
“我和方方住在这里很好啊……”颜琳抚着怀里的兔子,柔白的毛让她不忍释手。“我的身体没问题,你别听方说的,而且,爸妈已经答应了,让我自己住在这里。”
“是爸妈已经答应了……可是我们大家,包括祐庭,我们都不放心你啊。”颜翰脱口而出,他为詹祐庭感到不平,他一片心意,却什么也得不到。
但这话说出口,大家都有些尴尬。
“这里铁门铁窗外加保全,没事的啦,”米方方适时发挥打圆场的功能,“何况我和颜琳又不是小孩子。”
颜翰也觉得自己失言,两人一搭一唱说起笑来,颜琳忽然指着他们俩笑说:
“我觉得你们很速配耶,都爱说笑,而且默契十足。”
米方方登时脸红,马上下逐客令。“两位,时间不早了,我们得洗澡休息了。”说完自顾自走开。
颜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大喊,“方,我们明天一起晚餐好不好?”
这个邀约太突然了,米方方顿住脚步,颜琳问道: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是乱来的人吗?”他看着颜琳认真的说,再冲着米方方喊:“方,你听见了吗?”然而她早已离开现场。
颜琳送他们到门口,两个男人千叮万嘱,詹祐庭要她小心门户,颜翰却重提一次邀约米方方的事情。
“我是说真的,你等一下再帮我跟她说。”
“行,但是以后不许再故意惹我生气。”颜琳和他谈条件。
“好好好,我以后不在你面前说话就行了,拜托你了。”
送走他们,世界又一次安静下来,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转身想进门,一个挺拔的身影缓缓踏进视线里,惊讶占据了每一根思维,她不能思考,不能反应,任她原本就难以按捺的悲伤,又一次撼动脆弱的她。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望着她,看清她的削瘦和苍白,还有她的局促不定。
递过来的奖杯适时提供了她慌乱的眸子一个去处,她垂下眼,伸手接了过来。
那个晚上她痴痴依在他怀里,要他得了奖杯之后和她共同拥有,在这个承诺之前他们有一场痴狂缠绵,她用自己来安慰几乎被狂怒和悲痛瓦解的他,她似水的柔情想来令他震动,她一定也想到这些了吧,他期待她能说些什么,在她面前,他习惯被动。
可是颜琳却什么也没说,抱着奖杯的手微微发着颤,这战果是他拚命搏来的,撞毁的车子直到现在还在心里冒着烟,为了它,炜之连生命也不屑一顾,放弃她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伤口才刚被划开,她还很疼……
“恭喜你了,雪邦的赛车是什么时候。”她淡然寒暄,并不打算请他进去坐,她没把握自己在他面前能撑多久。
“那是下个年度的事情。”
“哦……”
他看见她点点头,却听不见她说话,声音被周围的宁静吸走了,他受不了这样的寂静,心急的开口。
“琳,我去见过颜伯伯,他答应了我来找你……”
颜琳瞠圆了眼,在那双她渴念的臂弯环住自己的前一瞬她竟却步避开。
“琳……”他喊,迫上前去,只是逼得她再退得更远。她的反应令他心慌,这和他揣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搞定的颜伯伯就没有阻碍,他以为她会不顾一切奔向他。
而颜琳的震骇和他是一样的,他们都不懂,为什么她在重逢的这一刻退却了,她明明,这么爱他。
夜风里两两相望,仇炜之的眼睛勾住她的心魂,但她的理智却逐渐焦躁。
“我爸爸不能代替我……”她拒绝了他的回头……
“琳!对不起!”他怎么没想到颜琳会拒绝他,惊慌拉紧了每一根神经。
“你们凭什么私相授受我的感情?”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他的声音苦涩。
“是啊,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她撑持不住,泪水滚落下来,她甩头就走。
“琳!”仇炜之情急大喊。
颜琳没有回头,一路奔进屋子,关上门。
“你跟谁说话这么大声?”楼上的米方方已经洗过澡,坐在小客厅里,看见颜琳流着泪,她站起身来往阳台探了探,再走回来,怪叫道:“那不是仇炜之吗?他来干什么?”
颜琳在沙发上坐下来,奖杯放在茶几上,看着它金黄黄的光芒,尖锐的痛苦又一次溃决,泪水奔如流萤。
“我想把它扔掉!我没办法不去想那天他是如何的拚命要拿回这个东西,”这才是最令她难过的,在她的世界里,他无可替代,然而在他的心里,她的地位却远比赛车更低微。她的感情被交换,被选择放弃。
米方方坐到她身边,颜琳抱着她痛哭一场。等颜琳情绪平复,米方方催她去冲澡。
“我也得再去洗一次,你把我哭得满身都是眼泪鼻涕的。”
颜琳笑了起来,等她冲过澡,再次回到客厅,米方方已经准备睡觉了。
“他还在外面耶……一个人站在夜里,怪可怜的。”趿着拖鞋,米方方充满同情的说。
颜琳静静回到房间,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探向窗边,仇炜之很快发现了她的影子,他的心提往喉头,想喊她,但是灯光一暗,颜琳已经怯如小兔,躲进他看不见的地方。
无措的他除了慌张还是慌张,除了守在原地,他想不出任何应对的方法,晚间在这里听见的笑语忽然浮现在耳里,会不会,颜琳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焦躁的扒乱自己的头发,像只困兽不断在原地来回走动。
哭过一场的颜琳,情绪有种奇怪的平静,她缩在窗边听见车子发动了引擎,以为炜之已经走了,哭肿的酸涩的眼也慢慢提不起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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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鸟鸣闹钟把颜琳从睡梦里喊醒时天色已经大亮,她幽幽张开眼睛,一方阳光正好印在手边的床单,按下呱噪的闹钟,梳洗之后,她坐在小客厅里,用冰毛巾敷着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米方方也揉着眼睛走出房间,对于她清晨的冰敷早就见怪不怪了。
“那个仇炜之昨晚来干嘛?”她一面梳头发,一面问。
“他说,我爸答应他了,不会再阻挠我们。”
“他想挽回你?那你的意思呢?”
颜琳没回答,苦笑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早上我想自己烤点东西吃,你要不要?”
“我喝牛奶就行了。”米方方背着她吐吐舌头,根据经验法则,颜琳这种时候做的东西几乎不能吃。
两个女孩一起下了楼,一股咖啡香立刻醒脑的冲进鼻腔里,但是颜琳却总是在咖啡香之后闻到似有似无的铁锈味,以前,“冰火”停放的位置现在放着展示蛋糕的冰箱。
“对了颜琳,你看我们要不要再雇一个蛋糕师傅或是助手啊?真没想到生意会这么好耶,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冰箱要唱空城计了,我们回学校找学妹来打工好不好?听说隔壁的地也有人在询问了,会不会和我们卖一样的东西啊?这年头就是这样,赚钱的事情大家一窝蜂……”米方方一面喝牛奶,一面把预先做好的冷冻面团拿出来,一面还唠叨着。
颜琳却完全充耳不闻,她恍惚的拌面糊,烤饼干,任凭眼泪不知不觉的滚落,直到米方方摇她的肩,把她喊醒。
“颜琳,他还没走耶!”米方方很是惊奇,这种情节在小说电视里常常看见,真的出现在生活上,她不禁要羡慕颜琳耶。而且也不禁要比较,那个詹祐庭就不会这么做。
“谁没走?”洗了手,她懒洋洋的。
“仇炜之啊,他好像整夜都在外面……”
颜琳心口一紧,走出屋外,一夜的迷乱沉淀之后,她重新看清了他,晨光里的炜之双手环膝坐在门边靠着墙,还在打着盹,他眉心微蹙,一夜的露水使他的衣服看来微潮,蔓生的胡疵像极了她零乱的心情,眼睛又不听话的发着热,她悄声蹲下来,无法控制的伸出手,轻抚他刚毅的下颔。
“琳……”仇炜之醒来,抓住她的手。
她没有把手抽离,静静望着他睡眠不足的红眼睛,想紧拥他,理智却不许她这么做。
“你一直在这里?”她好心疼。想想真是不甘心,不甘心极了,他和爸爸交换条件时犹豫过吗?他离去的那天清晨,回过头吗?为什么现在她不能比他更狠,甩开他,把他踢到一边去。
“你不肯原谅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仇炜之哑着声,看着她。
泪水又滚落下来,她已经哭得眼睛痛了,能再接纳他吗?在他的心里,她一点也不重要的,不是吗?
仇炜之喉骨不安的滚动,他想拭去她的泪,却不敢伸出手,从没被颜琳这样拒于千里之外,他不敢,怕她这一次退得更远。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他少有的慌张和木讷。
“你能爱我,比我爱你更多吗?”她流着泪质问他。
“我……”仇炜之结舌,这个问题太深奥,他大可冲口而出说“能”,但颜琳要的,是这样一个不经思考的承诺吗?
他揣测她的想法,但迟疑已经令她绝望,她抽出手站起身。
“琳,”仇炜之抢上来挡住她的去路,急得气喘。“我,我……”
颜琳仰着头,看见他眼底闪着泪光,很是惊痛,她曾看过他这样激动,就是在这里……他那时紧紧抱着自己,那天,他为她,几乎杀人。
她的心酸得要化掉了。
“吃早餐啦!”米方方忽然在门口喊。
颜琳拭去泪,转身就走,仇炜之不知所措的愣了一秒钟,跟着她走进去。
“饼干烤好了,你确定要吃吗?”米方方说,捧着托盘端来两份餐点,和两杯咖啡,轻声放在桌上,又望着仇炜之,“坐吧,早餐让我们招待你,饼干是颜琳烤的,刚出炉。”语气淡然,心里却在坏笑。
仇炜之在颜琳面前坐下来,看见咖啡才惊觉自己很渴,他端起杯子一口气喝光了。
不烫吗……颜琳纳闷,想起他的粗枝大叶,连喝咖啡也像水牛,她总是这样笑他的。
仇炜之是真的饿了,喝完了咖啡,抓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嚼动了两三下他忽然停下来,纳闷的看看盘子,又看看颜琳。她望着他近乎错愕的表情,泪雨早就停了。可是厨房里的米方方反而滚下眼泪,辛苦的忍着将要爆出的笑声,躲进桌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