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都不动？！」
「他累了，睡著了。」
「可是刚刚他还在哭……怎麽一下子……」
「就跟你们说过，鼻癌病人鼻子很脆弱，只要一受刺激就会喷血，你们还让他哭，血很多是不是……」
後面来的值班医生讲话甚是不客气，不过小冠知道是自己疏忽，只是在一旁一直跟医生道不是。
「他……这样算恶化吗？」小冠实在很不愿意开口问这个问题，可是又怕是因为自己失於照顾造成的，心里非常内疚。
「难道你觉得这样算好转吗？」医生很不客气，因为这是千交代万交代过的话。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冠弯腰跟医生赔不是。
「每流一次血，鼻子里的薄膜会更脆弱，我们现在让他吃药打针，就是要让它坚强一点，不要稍稍一受刺激，血就喷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
看著阿仁这样安祥地睡去，小冠一个人站在玻璃窗前，心里有无限的感慨。
「窗外的万家灯火，那一盏才能点燃阿仁生命里最後的光亮？」
都四点多了，小冠躺在长椅上，一直没能阖上眼。
「小峰啊小峰，你就不能放下身段，主动跟阿仁联络吗？」
「阿仁曾经那麽疼你、爱你，为什麽突然骗你说他变心了，这种话你也信？」
「我要怎麽找你？人海茫茫，你……会来不及见阿仁最後一面的，你知道吗？」
小冠想到这里忍不哭又掉下泪来，他很庆幸自己至少陪著心爱的人走完最後一段路。
「阿仁哥你为什麽要这样折磨自己？」
「这几个月来，除了骗我、你还骗了自己，受得了吗？」
小冠好心疼阿仁，阿仁除了每天要接受治疗，还要承受自己不能坦然面对他人的痛苦，双重的折磨，一个病人受得了吗？
隔天下完课，都还来不及吃饭，小冠就赶去帮家教学生补课，一上完，又马上赶得回家洗个澡再到医院照顾阿仁，心里想著待会儿，去医院路上随便买个东西充饥就好了。忙碌了一整天，再加上昨晚在医院几乎都没睡，晚上八点多，小冠才拖著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一进门，透过屏风，看见所有人都坐在沙发上，表情甚是凝重，弥漫著一股很不寻常的气氛。
「是阿仁哥……怎麽了吗？」小冠心里闪过最坏的念头。
「不会的、不会的！」小冠摇摇头，讨厌自己有这样的联想。
忠哥、大嫂、卡恩还有小爱都没有说话，小冠放下书包，正想开口问大家怎麽了，反正好事坏事迟早都是要知道、要说服自己去接受，躲不了不是吗？年纪这麽小的小冠，早就有这样的认知了。
绕过屏风，突然看见小爱丢来个眼神，小冠也搞不清楚是什麽状况。
「发生这麽大的事，为什麽没有马上通知我们？」当小冠还在猜测小爱眼神的时候，忠哥突然说话了。
「忠哥，发生什麽事了？」
「昨天半夜……为什麽阿仁还没睡觉？是什麽事一定要让阿仁熬夜？他为了什麽在哭？」忠哥一连串丢了这麽多问号，让小冠一时间不知怎麽回答。
「小冠你要老实说喔，今天医生训了我们一顿，阿仁为什麽哭的那麽……严重？你说了什麽刺激他了？」听起来大嫂是想排解纷争，不过似乎这个火越点越大。
「说啊！」忠哥越来越奈不住性子。
小冠只是站在屏风旁边，觉得自己有口苦难言，这些实话可以讲吗？讲了，对得起阿仁吗？当初就是因为阿仁信任自己，才把最私密的事跟自己讲。
「绝对不能说！」小冠这样想著。
「小冠！忠哥对你那麽好，你到底跟阿仁说了什麽，你要说啊！」
「没有聊什麽，阿仁哥只是想起他以前的……女朋友……」
「不会那麽简单吧，我听说你们起了很大的争执，什麽东西拿来啊拿去的……」忠哥把今天在医院隔壁病房听到的都说了。
「没……有啊！」小冠吓到有点颤抖，从来没看见忠哥这麽生气。
「你要让我亲自去问阿仁是不是？」忠哥直盯著小冠。
「小冠你说好了，如果真的有事，也许忠哥可以解决……」小爱觉得小冠已经够辛苦了，即使要问也不必用这种口气啊，不过小爱又怕忠哥发飙，所以只能劝劝小冠说出来。
「小冠你说没关系，姐夫不会……骂你的。」卡恩说的有点不好意思，难道忠哥现在这种口气不像在骂人吗？
「手机拿来，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阿仁，你马上跟他对质！」忠哥伸手跟大嫂拿手机。
「姐夫你不要这样，小冠他……也许有他的理由。」
「鬼扯！阿仁他一个大男人会哭成这样，若不是有天大的事他会这样吗？小冠，你是不知道他不能受到任何刺激是不是？」忠哥言词越来越犀利，言词中尽是讽刺。
「大嫂！」想不到大嫂还真的拿手机给忠哥，坐在一旁的小爱看在眼里非常生气。
「你看小冠这样会说吗？」大嫂还振振有词。
「姐你干麻这样！」卡恩也看不下去了。
「不要逼我，我真的没有恶意……这些是有关阿仁哥的私事，我真的不能说，求你千万不要打电话给他，阿仁哥会受不了的……」小冠苦苦哀求著，俨然像个有苦说不出的小媳妇。
「阿仁的私事我们更有权利知道，我们才是阿仁的家人，你真的以为你姓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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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这样话一出，连忠哥都吓了好大一跳。
「大嫂，你怎麽可以说这种话？」小爱先是不满。
「姐！」
「小冠，你大嫂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别隐瞒我们什麽。」忠哥态度软化了许多。
「……」
小冠已经一天没阖眼了，听到大嫂这样说他，突然不知道觉得自己这样做到底为了什麽，难过，却哭不出来，很多话想讲，却说不上来。
「小冠，你说好不好，忠哥应该没有要求过你什麽，我只是希望……希望别让阿仁再有任何遗憾！」
「忠哥……」
听到忠哥这样一说，小冠忽然觉得自己很讨厌，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没有能力处理感情问题，为了阿仁好，却让阿仁更痛苦，现在又为了尊重阿仁，却让刘家的人这麽不谅解自己。
「我没有跟阿仁哥争夺什麽，你们听到的拿来拿去其实就是阿仁哥的手机；我也没有伤害他，我们争执的主要原因，是我希望能找到他……女朋友……」
「都已经分手了，你还找他干麻，那女的不是因为阿仁生病才离开他的吗？你……」
「大嫂！你又知道他们为了什麽分手的了，听小冠说完嘛！」小爱跳出来打断大嫂的话。
「然後呢？」忠哥也看了大嫂一眼，要她先别出声。
「其实阿仁哥还很爱……他，是因为阿仁哥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所以骗他说自己变心了，主要就是想要让他死心……」
沉默了一下，没有人答话，大嫂也没表示任何意见。
「我是想帮阿仁哥找他来，因为阿仁哥连作梦都一直喊著他的名字……我知道阿仁哥很想见他一面……」
「昨天就是因为我要拿他的手机打电话，他才这麽……激动的。」
「为了避免让阿仁受到刺激……这麽激动，以後大家都顺著他好了，如果他坚持不要的事，就依他吧！」忠哥无奈的说著。
「可是……如果不让阿仁哥见他最後一面，阿仁哥走的不会安心的……」
「那你意思还要让阿仁喷更多血是不是？台湾那麽多女人，你去哪找啊？」大嫂很不客气。
「以恩！」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们最近比较忙开店的事，就出了这种纰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怎麽老是一个男的去医院照顾阿仁呢！」
「小冠每天去照顾三哥也是事实啊，他没去……你们谁会去吗？」
「小爱，你越来越不像话喔，小冠是你的谁啊，你竟然一直替他帮腔！」
「以恩，不要说了，以後小冠就是我家的一份子……」忠哥也知道这阵子苦了小冠了，如果不是小冠每天到医院照顾阿仁，自己跟大嫂不知道要停摆多少的工作呢。
「我家才不会有同性恋！」
「姐，你不要太过分啦！」
「怎样？一开始我就不想跟同性恋住在一起，那是你姐夫同情他，我不管，我一定要把十二、十三楼的通口封起来，一次划分清楚！」
「以恩，一开始买这房子大家就说好的，互相有个照应……」忠该还哄著大嫂。
「不要，你看小冠他什麽态度，要问个事情推东推西的，还跟阿仁之间有什麽秘密，我看叫他嫁来你们刘家好了！」
「大嫂，我可以搬出去没关系，你不要讲这麽……不客气的话。」
「我不客气……」
「不要吵了！」忠哥一喊，大家都安静了。
「我不要小冠搬出去，要把两楼通道封起来也可以，以後小冠就是我的亲弟弟！」小爱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你看你看，连小爱都这麽护著他，小冠你真行喔！」大嫂口气酸溜溜地，眼神随之飘向小冠。
「大嫂，我住在这边，小爱像我姐姐、忠哥是我的大哥，如果有一天我搬出去了，我们关系不会因为我住不同地方而改变，他们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那是不是这两层公寓你也要分一份啊？」
「以恩，不要越讲越离谱了！」
「大嫂，你真的比……很小心眼咧！」小爱本来想说比小冠还不如，不过怕伤害到忠哥，所以作罢。
「我看你们都被小冠收买了，全家都有问题！」
「以恩，我说你不要这样说话！」忠哥还是不喜欢大嫂这样。
「姐，好了啦，小冠只是个小孩子……」
「卡恩我跟你说，我不许你再跟小冠单独见面或出去喔，我看有一天连你也要背叛我！」
「大嫂……我做错了什麽吗？你要这麽说我？」小冠只是无辜的站在原地。
「谁叫你是同性恋，我不知道你给了他们刘家什麽恩惠，他们可以完全接受你，不过我就是不行！」
「你不要一直把同性恋挂在嘴边好不好，听起来你很没……」小爱话说一半。
「没水准是不是？！」
「以恩你够了没？我说小冠是家人就是家人！」
「为什麽！我说不要就不要，我家没有同性恋！怎样！你敢在你亲戚面前说小冠是同性恋，说你要把他当成家里的一份子这些话吗？」大嫂嗓门越来越大。
「有什麽不可以，至少在座的都承认，除了你！」小爱也是很不客气的。
「小爱你不要说了，最近如果比较有空，我就出去找房子……」
「不用，小冠你就住下来。」
「你故意跟我做对是不是？」大嫂对著忠哥说著。
「以恩，我不想因为这种事跟你闹到……不愉快，你就放小冠一马，大家退一步嘛！」
「放他一马？我逼他了吗？我就是不能忍受别人说我家住了一个同性恋！」
「你怎麽那麽死脑筋，他是同性恋又没碍到你！」小爱很受不了像大嫂这样高知识份子的人说这样的话。
「改天谁传染到什麽病就别怪我没提醒！」
「姐，如果我跟你说我也是同性恋！你会讨厌我吗？」
「卡恩！你也故意要气我是不是？」
以恩知道自己弟弟交往过女朋友，说这些话明明就只是想替小冠打圆场。
「我没有故意要气你，我说的是实话！」
除了卡恩以外，其馀的四个人都愣住了；以恩到现在还以为卡恩说这些话只是想气自己，小冠想不到卡恩会选在这时候come out，忠哥则是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已过世的弟弟是同性恋，虽然没有完全了解他的内在世界，但是，最後还是接受了，至於小爱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自己牵过手、吃过同一碗饭的卡恩……竟然是同性恋。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麽吗？」以恩站起来对卡恩喊著。
「我很清楚，我不想再欺骗你们……尤其是小爱！」
卡恩没有转头看小爱，只是最後一句话说的那麽斩钉截铁。
「小爱，你不是跟卡恩在交往吗？你们在搞什麽？！」
以恩找不到发泄对象，随便找个人就怒吼。
「我……也刚刚才知道。」小爱很无辜，脑中一片空白。
「你们没……接过吻吗？」
「……」小爱根本不敢回答，因为实在没有，只是觉得在那麽多人面前回答这些问题很丢脸，所以宁愿选择沉默。
「姐，你不用问小爱，跟小爱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怎麽变这样……你怎麽跟爸妈交代啊你！」以恩很生气，走到卡恩面前槌著自己的脚。
「以恩你别这样！」忠哥拉了她一把，不过却她被甩开。
「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接受你弟，是因为他……得了癌症，卡恩好好的……他还有大半辈子要走，凭什麽要我接受？！」
忠哥无言以对，去年自己的弟弟真的是因为生病住院，大家才知道他是Gay的事实，当然也因为他生命只剩下短短六个月，所以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进而接受他，现在听以恩这样一说，忠哥自己却也搞不懂，当初真的是因为弟弟得了癌症才看得这麽开吗？
「你说啊，你怎麽跟爸妈说你不结婚，说你喜欢的是男人……」
「我没打算跟他们解释什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跟一个同性恋生活了二十几年，他没有让你丢脸，也没有让你感染了什麽不名誉的病！」
「你为什麽要说出来？为什麽？！」以恩边哭著边用双手摇著卡恩的身体，卡恩只是静静的看著自己的姐姐，让她发泄不满的情绪，看著眼前亲人如此的反应，其实卡恩也没有比她好受。
「你是不是被带坏了？你大学时不是跟女孩子交往过？你什麽时候认识了坏朋友？你……毁了你知不知道？！」以恩一头凌乱的头发、哭红著的双眼望著卡恩。
「以恩，你冷静一点！」忠哥走过想拉开以恩。
「很好笑是不是，我家也有同性恋你高兴了吧！」忠哥遭受了鱼池之殃。
「你在说什麽啦，别这样，同……同性恋也是人啊！」
「姐，你不要这样，十分钟前你还不是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你就不要想什麽异性恋、同性恋，我永远都是你弟弟，永远都是爸妈的儿子啊！」
「你胡说！家里就只有你一个男生，谁要来传宗接代，你这样可以结婚、生小孩吗？爸妈可以抱孙子吗？你有没有想过啊你……」
「卡恩你先回去，改天再跟你姐好好聊一聊。」忠哥拉住以恩，小冠也过来帮忙隔开卡恩跟大嫂。
小爱只是站在原地发呆，一副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卡恩听姐夫的劝，拿了桌上的钥匙，转身想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