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一走到门口,见著客人的长相与他身旁携带的女伴,她好想掉头往回走。
向来甜美且没有压力的笑容冻凝唇角,她不想负责接待这桌的客人。
甯甲权睇视她的表情,不禁心生不解。
他知晓她一向公私分明,这当口在他面前扮演称职冷静的服务生角色,他亦能理解,但有必要青著一张苦涩的脸吗?’
“两位晚安。”薄荷飞快看了一眼倚立在他身侧的女郎,如沐春风般的倩兮巧笑,教人很难讨厌她。
“这边请。”
这家餐厅风评很好,每晚座无虚席,贵宾席专门配给三天以前订位的客人,意即,他在今天以前就已计划到这里用餐:换句话说,与身边女伴的这个约会也是敲定已久。
如此分析下来,一颗心愈揪愈紧。
“这是本店的Menu,请两位参考。”
王雅妃简单看了一眼菜单,轻轻合上,朝对面男人绽放一抹甜笑,“甯大哥,由你决定,我没意见。”
“你们有什麽推荐菜色?”这也是甯甲权第一次到这家餐厅用餐,因为她的坚持,他尽量不到她工作的地方找她,不过今天的情况特殊。
抑下内心翻涌的私人情绪,薄荷努力将他视为一般客人,更努力地无视那位动人女郎的存在。
“本店今天主打香料特餐,主菜可以选择综合香料烤牛小排,或百里香烤春鸡;前菜方面是有机生菜沙拉佐奥勒冈香料酱,或巴西里红洋葱番茄沙拉,汤品则是薰衣草蔬菜汤……两位可以考虑看看。”流畅的介绍完毕,上扬的嘴角开始发酸。
如果餐厅的服务工作不是采取责任制,那麽她便能临阵脱逃,拜托其他同事代替自己来接待他们。
“雅妃,你觉得如何?”甯甲权体贴地询问她的意见。
“听起来好像都很好吃。”唔,好难抉择喔!
“那就交由这位小姐帮我们作决定,可以吗?”眼神没有离开薄荷,倘若强行褪去服务生必备的专业礼仪,那他看到的是她的冷漠疏离。
她的古怪是否因为纳闷他与王雅妃的关系而起?抑或纯粹个人的因素?
“好啊!”王雅妃感激地望著她,“一切麻烦你了!”
面对他女伴的客气亲切,薄荷突然觉得自己好小家子气,甚至可以称之为不堪的粗鄙善妒。
“两位请稍候,餐点随後送上。”
暂时逃离现场,避开了他们,她狼狈地躲至洗手间,猛汲水往自己的脸上泼,不断地调匀呼息,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态与紊乱的情绪。
☆ ☆ ☆
平静心情之後,薄荷一一回到工作岗位上刻忙著上菜。
“两位请慢用。”
当她将前菜沙拉放至甯甲权面前,敏锐地察觉他直盯著自己不放,那种毫不避讳的眼神,俨然已将女伴的喜怒置於一旁。
她佯装没感觉、也没看到,迳自做著分内的工作。
一股闷气陡地直灌入甯甲权脑门,这般不理不睬的态度算什麽?她给其他客人的笑容可慷慨了!
“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吗?”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非要她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不可。
“介绍什麽?”
好狠!
薄荷著实不懂他的居心,难道他看不出来此刻的她,多麽希望自己与他只是陌路人吗? 。
倘若今天他们不认识,她就不会有这麽多的难受和痛苦梗在心头,找不到纾解的管道。
“贵餐厅的美味特色啊!”甯甲权表情闲适自口若,成功掩饰心底的躁动与不安。
“甯大哥,她只是一个服务生……”不是王雅妃多疑,但她明显感觉他的存心刁难。
弥漫在他们餐桌上方的气流窒闷追人,与餐厅的慵懒氛围形成强烈对比。
“雅妃,你别小觑现在的服务生,尤其能够胜任这种高级餐厅的服务员,想当然尔,除了进退得宜的应对技巧之外,甚至对餐厅所有与众不同的特色了若指掌。”
甯甲权其实不明白说这些到底有何意义,此刻他只想得到她的注意。
不愿多眷恋他一秒的那对眸子,隐约放射出控诉的讯息,似乎在责怪他的不是,但他何错之有?
他的脾气来得并非没有道理,当他设想周到地做了今日的贴心安排,不意却换得她的冷情相待,要他心境如何取得平衡?
一点也没错,他说得真好,好得令薄荷心寒。不知怎地,经过一番抽丝剥茧,她在他的话意里感受到了刻薄的嘲弄。
吸口气,拉开嘴角上扬的弧度,送上职业性的浅笑,“是的,如果您有需要,我当然可以为您一一说明它们的美味。”
坐在一旁的王雅妃,即使静默没有说话,仍像一个发亮的聚光体,一再牵引薄荷的目光——
她是个温柔可人的好女孩,外貌的第一眼印象足够震撼人心,体贴的个性更宛如一条无形的铁链,勒束得她呼吸困难,巨大的压、力逼她欲逃。
可是,她竟无法讨厌这个该是竞争对手的女人,她的情敌,令她自惭形秽。
“您的前菜是巴西里红洋葱番茄沙拉,顾名思义,使用的香料是巴西里,酱汁则以特级橄榄油、柠檬汁和盐调制而成。
至於我为小姐点的,是有机生菜沙拉佐奥勒冈香料酱,里头的有机生菜包括西洋生菜、羊齿胡生菜、红卷生菜、红椒丝、黄椒丝、卷胡生菜、红包心菜,圣女番茄和黑橄榄,香料部分是由特级橄榄油、柠檬汁、盐和奥勒冈混和而成。”
“谢谢你为我挑了这道窈窕轻食,甯大哥没说错,你真的好专业喔!”尝过多国料理及各地美食的王雅妃,听过她的解说,立即明自她的贴心。
薄荷刻意不让那声亲密的称谓窜入耳膜,但它依然影响了她,“你太客气了!这是本餐厅大厨新研发出来的菜单,特别考量了时下女性爱美的心理,得以轻松享受美食,又无须顾忌体重增加的压力,所以这是道热量不高却营养满分的沙拉喔,希望你会喜欢。”
“可以了!”
格外扬高的音调,教薄荷胸口骤然发生强震,杵在原地好半晌,顿时失去工作时候的俐落反应。
“你可以下去了,我们有需要再叫你过来。”甯甲权换了表情,情绪又有大转折。
这次,他的神色迅速降温好几度,看不清生气或是烦闷。
她可以和任何人说话,包括完全不认识的王雅妃,她发自内心地给所有人笑容,包括那些和她没有感情的男客人……对他——却不!
现在,他不急著探知那个令她反常的症结了,反正她是不会说的,一切的不悦就等回家听她解释清楚!
终於有了第一个动作,薄荷生硬的点头,“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两位请尽情享用。”
离开之前,鞠躬加上点头——没有偷工减料地一一由兀成服务生的礼貌规矩,可她的眼眸未曾挪移角度,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
她不看他,不敢冒险去试探自己的心能够承受的最大极限,没有勇气臆测他会以怎样的表情看自己……
惶惧的感觉再度涌现,猛狠地攫住咽喉,她吸嗅到了一种尚未淡忘完全的气味,多希望一辈子再也不要尝到的滋味——
结束一切的离别。
第六章
如果说有难过我知道那是什麽感觉是害怕的感觉是害怕失去和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的感觉舍不得离开当下的难过选择品尝那样的难过那种难过是你寄放在我这的心所给我的我摸著它感受它的跳动还有它温暖的温度人往往敌不过的是自己的好奇心是一份依赖又需要安慰的心人们想听见的只不过是可以让自己听起来好过一点的话语而已霓虹闪烁,街灯亮起,五彩缤纷的招牌,将台北这个不夜城点缀得更加生动活泼。
太阳已经西沉的晚上六点钟,薄荷依照惯例在厨房准备晚餐,客厅的电视播送著新闻,美丽的女主播口条清晰地报导今日国内外大事,然坐在电视机前的男人,视线不在萤幕上赏心悦目的画面,心亦远扬。
他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於听觉,拉长了耳朵,仔细听著厨房里的动静。
连续几天,他一下班立刻赶回家,就为了制造多一点的相处时间,好和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清楚当天的事情,但她似是存心故意,刻意避开了所有与他同处一个空间的机会。
不与他同桌吃饭:他人在客厅,她就躲回房间;当他进入房间,原本还在看书的她立即熄灯上床,疏离的泠漠表现得非常明显。
那晚,结束与王雅妃的约会,他立刻返家等她,下班回来的她,丝毫没有与他谈话的意愿,沐浴过後,早早上床休息。
他并未犯下任何冒犯得罪她的过错,是她反常的行径令人摸不著头绪,如果她因那晚的事对他产生怀疑,他可以解释,可她却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愿。
僵凝的气氛、冷淡的关系,加上悬而不决的潜在误会,她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很难熬吗?
他再也无法默不吭声了!
管她想不想或要不要讨论,今天非得把事情摊开来谈,继续逃避下去,问题永远解决不了� �
“薄荷。”起身,他往厨房走去。
女主播悦耳的声音持续穿透整间屋子,成了缓冲情绪的背景音乐。
一听闻他的叫唤,薄荷背脊倏地打直,心脏扑通猛跳,手下切菜的动作缓了下来,但她依然没有转身。
她其实很矛盾,既希望得到一个释怀的答案,结束夜夜失眠的折磨,却也怕听见负荷不了的宣告。
“薄荷,别煮了,今晚出去外面吃吧。”愿长的男性身躯倚著门框,提出邀约。
他们有著相去不远的个性,对於情感一父流偏向守旧保留,就算心里有事亦不习惯主动提出,一起分忧,这样的他,不久之前输掉一场爱情、一个女人,同样的错,他不允许再次发生。
他们之间倘若必须有人改变,那麽就由他来扮演主动的角色。
他不是没领教过她的倔强,也相信她绝对有办法避,直至地老天荒,若他一直纵容事情延著下去的话。“就快煮好了,再等一下。”低头继续切菜,她说。
“我没有耐心再等,你也别煮了!”这次甯甲权不接受任何相左的意见,霸道决定。
握在手里的菜刀还在移动,薄荷没有停下的打算。
“放下菜刀,我叫你别切了!”
口气骤变的暴喝,教薄荷全身泛起悚惧的疙瘩,屏住了气息,她心慌意乱的抬首,却怎麽也无法将宛如千斤重的头侧向察看他的表情。
或许因为惊吓过度,又或许因为心藏的委屈,下一秒,她开始发抖,拿刀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往左一偏,锐利刀锋的落点不是砧板上的一局丽菜,是她的手指。
切割的痛楚只让她闷叫一声,犹然荡耳畔的吼叫声浪,彻底转移了疼痛的知觉。
空白的脑袋里什麽都没有,只知道他生气了。
她看过他冷酷不理人的样子,也知道平常稳重冷静的他,但她就是不懂原来狂怒时候的他,这般骇人。
甯甲权的眼睛也许比她的痛觉神经,更快接受到受伤的讯息,当他猛然惊觉自己流於情绪化时,伤害已经造成了。
“你受伤了!”一个箭步跨至她的身旁,滚急的紧张让无主的眸子遍寻不著纸巾的踪影。
“该死……该死!放在这里的纸巾该死地躲到哪里去了?”迭声咒骂,迅疾却短促移动的脚步踏得沉重,然握著她的手却是珍护万分,担怕再伤著她似的。
“我没事……”薄荷自他眼前的流理台抽了张纸巾,覆上伤口,盖住那抹鲜艳的红。
那道怵目惊心的红,锥刺著她的心。
轻轻地拨开他的箝握,越过他,离开厨房。
望著纸巾放置的地方,甯甲权怔仲好一会儿。明明东西就摆在伸手可及的眼前,为何他却看不见?
懊恼地回到客厅,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痛不痛?”斑斑的血迹几乎染红了整片白色纸巾,她手按伤口止血的画面,揪扯著他的心房。
他想安慰她、靠近她道歉,却也明白自己方才的失控吓著她了,只得努力抑制所有的冲动。
薄荷摇头。
“对不起,我大凶了……”
她仍是摇头,盯著鲜血一寸寸浸红了纸巾,浑然未觉该有的痛楚。
“可是我真的很想问你究竟怎麽了?”他快疯了,笼罩在她制造出来的低气压之下,镇日心烦意乱。
“我没事。”幽幽启口。
“那天以後,你就不理人了。”甯甲权似乎没有察觉自己的语气多麽哀怨,像是失宠的小男孩。
“哪天?”薄荷继续当著惯於逃避的鸵鸟,即使那麽多天过去了,她仍是做不到将自己的心境调整至坦然面对一切的状态。
在他颠覆了以往的熟悉模式後,她才赫然顿悟,原来他在自己的心目中,早已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对她的影响力,出乎想像!
所以,这阵子的她,像是跳针的唱片,心头的旋律老是唱不完整,补上的音符,全是沮丧与苦闷!
凝睇著她,“你在生我的气吧?”他愿意相信答案是肯定的,但他更想知道——
为什麽?
薄荷没有说话,她不想反驳,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说谎,因为她是真的非常在意。
她在意他、在意他的一切,包括他和谁在一起,心里又是住著谁。
这麽多天了,她努力试著淡忘,依然无法抑止心底的苦涩与火气!她认为他应该设法避免那种场面的,无论如何。
带著一位妙龄女子至她上班的餐厅,是想传达什麽意思?假装不认识她,又算什麽?有她这麽一个任人差遣的服务生朋友,有失他的地位和面子吗?
“为什麽生气?”也许她觉得委屈,但自认光明磊落的他,难道不冤枉吗?“经过这些时日的思索,我猜你的态度转变是因王雅妃的缘故。”
他续道:“并非我在事後才为自己找理由辩解脱身,我只希望你能弄懂一个方向——”正色瞅著她,“如果我心里有鬼,为何还要带她到你工作的餐厅吃饭?明知你一定在场,为什麽我却不避讳让你看见?”
“因为我的心态坦然,你懂吗?”他要清白,希望她能还自己一个公道。无端蒙受不白之冤,加上她的不听解释,他如哑巴吃黄连,只能苦往肚里吞。
“王雅妃是公司厂商的女儿,来台湾度假,我被点名负责接待。”精简了其中与家人讨价还价的争吵过程,毕竟多说无益,反正最後导游仍是他。
“嗯。”薄荷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在她脸上寻不著特别感动的表情。
他是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一并厘清了许多疑惑,挥开阴霾的现下,她该是尽释前嫌,破涕为笑!但她的心仍是空空的,彷佛再也盛装不了任何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