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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奴 page 9 作者:金盈

  这倒令他意外,不像他所认识的完颜。不过,逃过一劫也是好的。

  下了床,他倒了一杯茶,窝在窗畔喝着。有点遗憾,好不容易出了宫,却在馆子里喝醉了,他还想看人卖艺,还想看人潮拥挤的集市,但……人不可太过贪心,以后总是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只是,真的有吗?

  很快的喝干一杯,再倒一杯的时候,他注意到龙床上的完颜睁开了双眼,一个莫名的想法窜过,他微笑的在完颜的注视下,拔下尾指上的木戒丢进杯子里,接着在完颜瞪圆的双眸下,举杯欲喝……

  砰!

  杯子落地,只因为完颜丢来的枕头正中目标,抬头一看,完颜坐在床边,一张脸气得铁青。

  「你在做什么?」

  一股甜蜜在心头里微微流窜着,这样就好,他知道就好,完颜果然是在乎他的,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皇上在做什么?」他故意嘟着嘴,「小的头正痛,想喝杯安神茶都不行吗?」

  「那戒指……」完颜的脸色依然没好到哪里去。

  「那个喔!是我师父给我的,是用东北高山的桦香木再配合八十一种药材浸泡一百天而成的安神戒,睡着时放在鼻间可以帮助安眠,或者可浸泡在茶水里缓解头疼,皇上该不会看这安神戒不满意吧?」

  完颜铁青着脸,一句话都不说。他也知道帝王的面皮一向比黄金还要贵上许多,所以也不再调侃了,自动撒娇的窝过去,主动枕在他肩膀上。「皇上,小的现在真的头疼得紧,小的可不可以到太医院自己抓付药煎?」

  「煎药可以,但不须你自己动手,那边文房四宝齐备,写完药方叫门口的内侍抓药煎药即可。」说完,往龙床一倒,背对他,似乎不想理他的模样。

  赵新径自往摆置文房四宝的案上走,心里想的却是--完颜真的这么放心,敢背对他?不怕他偷袭吗?

  但他终究没有偷袭,将药方交给内侍后,他坐在宫外的围栏上,看着偏斜的勾月独自思吟,夜已经有些凉了,可他的心却是暖的,刚刚完颜的反应,已经让他知道了一点--完颜在乎他,真的在乎他。

  无论在乎的程度是否超过友情、爱情、亲情,那都不重要了,至少……他在乎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在乎他。

  他仿佛看到母后含笑的对他说:「新儿,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对你好、在乎你的人,只要你爱过,这一生也就真的活过了。」

  所以,他这一生已经活过了,那还有什么可求?

  深深吸一口气,胸口满溢着暖暖的热--完颜,谢谢你,虽然你很变态,除了这一点,你对我真的好,我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幽幽暗夜中,何处传来凄凉吹笛声?断断续续,飘飘渺渺。

  既然长夜漫漫无法入眠,赵新干脆跃下围栏,往那声音的发源处走去。

  不过没想到,这地方竟是这么熟悉,他记得是昔日蓝公子居住的院子「畅意居」,悄悄的走进,远远的就看见蓝湘坐在亭子里,望着池塘里摇晃不停的月影吹笛,这曲子他熟,昔日公主的功课之一就是要熟音律,只可惜他的成绩一向非常的差,差到连教的师父也摇首叹息,差到皇姊皇妹都耻笑他没用。但这么「差」的他,还是很轻易就听出来蓝湘吹的曲子是哀鸣的「忆往昔」,原本曲目的来源是一个痴情女子呆呆的等着定情的男子赴京求得功名后来接她,每天她都做着美梦,每日她都等着情郎的来信。结果她等到了情郎的来信,却是一封封告急求银的信,可每次她还是极力捎银两过去那边,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几乎都要山穷水尽之后,一个陌生的男子上门来,拿着她那情郎的信告诉她,她的情郎已经求得功名,取得有钱有势的美娇娘,但是剩下的一笔借款,希望她看在旧日的情分上以身偿还,结果绝望的她竟然同意了,但是这并不是结局。结局是她敦促着「丈夫」上进,博得皇帝的赏赐,排挤往日的情郎,逼得昔日的情郎以死谢罪,在昔日情郎死去后,顿失生活目标的她,也就这么疯了……

  「赵公子?」

  一声轻唤,把他从浓浓的曲音忧伤中唤醒,看着在月光银辉下更显出众的蓝湘,他有一种罪恶感,仿佛蓝湘就是曲音中那个爱得激烈、恨得发狂的女子。而他,就是横刀夺爱的权势小姐。

  「蓝公子,为何吹这曲调?莫非你……你寄寓于曲中的主角?」

  蓝湘的嘴角上扬,抬头淡看星空,「赵公子不必想得太多,我只是随便吹吹,并无其它意思。」

  是吗?他不怎么相信。

  「赵公子深夜不陪在皇上身侧,到我这偏远小院作啥?」

  听,这语调还不酸吗?

  赵新小心翼翼的开口:「蓝公子别想太多,皇上只是图一时新鲜,相信很快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没办法,他就是看不得美人伤悲。

  蓝湘低眸讶异的睨着他,「赵公子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不否认我跟皇上的关系并非朋友,但并不代表我在乎他到为他欢喜为他忧的地步。」

  怎么?难道蓝湘跟他志同道合,跟他一样不屑完颜那个变态。

  「那么……你们……」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各取所需,互不相干。」

  「是吗?」

  两人同时讶异地回头,也几乎同时脸色大变,没想到完颜会出现在院子里,带着一脸山雨欲来的脸色。

  「没想到湘儿竟然这么不屑朕的关怀,是嫌弃朕不够关心你吗?」

  蓝湘脸色大变的踉跄后退几步。

  赵新急忙阻挡在完颜前进的步伐面前,「皇上,你想要做什么?蓝湘没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头去。」

  但没想到完颜竟把他往旁边推,一步步往蓝湘走去,「赵新,回你的地方去,朕跟蓝湘的事不需你管。」

  他顿时冻住--朕跟蓝湘的事不需你管……不需你管……

  心一寸寸冻成冰,真是可笑呀!先前心底还充满着暖意,现在竟如同置身冰窖。但他早该猜到的,所谓君恩难测呀!

  「皇上,小的有一个请求,请求你让小的把小雄子送往宫外静养。」

  完颜满不在乎的手一挥,「随你。」随即抓上了蓝湘的手臂,看着蓝湘惊慌失措的脸庞,「好大的胆子,以前给你的教训不够吗?」

  好像之前对他的态度。

  哈哈哈!赵新呀赵新,你又在期待什么,你不过是另外一个蓝湘,当你成为另外一个蓝湘的时候,一定很快就会出现另外一个赵新。这就是君恩,这就是皇帝的爱情呀!

  「哈哈哈!」低低的笑声如鬼魅般逸出,他不想的,可是他控制不了笑声,控制不了夺眶的眼泪,控制不了心中的冲动……最不愿伤身伤心的,终于还是伤了,哈哈哈……

  完颜奇怪的回头望他,「你笑什么?」

  早就知道的结果,早就明白的下场,为何在自己眼前发生时,心还是会如此的痛?难道他真的失了心,真的让心慢慢倾倒,倒在一个帝王身上,一个只知道掠夺和征服的角色。

  他笑得眩丽,笑得炫惑,「皇上,你在叫谁呢?」就让他发挥王牌的绝招吧?

  够了,让这出戏就这么落幕吧!再继续下去,受伤更重的只会是他而已。

  「我在叫你呀?」完颜回道,声音有点迟疑。

  「我是谁?」他的声音更低更沉,双眸迷蒙的盯住完颜,仿佛湖水涟漪,一波接着一波。

  「你是……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我就是谁,告诉我,我是谁。」

  「父皇……不。」完颜摇摇头,「你是、你是……皇弟……不,不是,你是赵新……」完颜摇晃着脑袋,想要试图清楚理智,身躯微微的晃动。

  泪眼模糊的赵新轻声开口:「不,我是蓝湘呀!你这辈子最心爱的人。」

  真正的蓝湘睁大眼想要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全身无力,怎么都动不了。

  「蓝湘?」完颜奇怪的重复。

  他慢慢上前,捧住完颜的头颅,最后一次印上自己的热唇,「对,我是蓝湘,你最爱的人,你答应过要放了赵新的恩人小雄子,要做个好皇帝,要放过前朝皇家的人,对不对?说对。」

  「对。」完颜有些迷茫的说着。

  泪珠滑落他的眼眶,「记着,赵新对你来说只是个玩物,你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对不对?」

  「对。」

  心,寸寸成冰,但既然做了就做个彻底吧!不问后悔,只问将来。

  只希望现在的心碎,可以藉由将来的自在……而移忘。

  「睡吧!有蓝湘睡在身边,是你这辈子最幸福的事。」袖子一挥,完颜倒进他的怀抱,他轻轻的把完颜放下,泪眸看向一旁呆立震惊的蓝湘。

  「你、你怎么……」蓝湘颤抖着问。

  他步向蓝湘,「这是最好的结局了,蓝公子,无论以前你遭遇过什么,至少,你以后会是幸福的,现在蓝公子,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听我说,你恨赵新,恨他怨他,看他不顺眼,恨不得他死后弃尸乱葬岗……」

  第八章

  持续的低烧让赵新全身无力,感觉虽然熟悉,但是他明确的知道这一次不是完颜造成的后果,是他自己学艺不精造成的。技巧还没到,却勉强去做,不但伤神还伤了身!

  所以师父才会谆谆教诲,非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本来他也压根儿没想到要用的,可是心到痛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永远不能有他想要的结果,那么就让他自己来破坏一切吧!

  苦笑的睁开眼睛,他想着今天似乎是第三天了,距离他要离开这一切,还有三天,体力尚未回复,其实有没有回复都无所谓了。

  赵新慢慢地支起身子,环视满室的孤寂,没有人声,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己急促的喘息,还有不远处前房床榻上浅浅呼吸着的小雄子。他还记得,当他正受宠时,居处的门口常常围绕着一些想要结识他的宫女、内侍,正因为他明白他们根本不屑他还来巴结他的居心,所以从来也不想理会。那光景,距离现在也不过几天而已。

  但现在堂前是一片冷冷清清。

  可,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吗?

  缓缓的下床,忍住晕眩的不适,他努力地走到小雄子的床榻前,费力的提起手诊视。

  经过几天的调养,小雄子身上的伤已无大碍,相信醒过来后的他再调养几日,就可以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可是能像以前那样雄心壮志吗?

  不开口说大话、立定荒谬志向的小雄子还能叫作小雄子吗?

  最记得小雄子常拍着胸脯说的那句话就是--

  大丈夫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埋尸荒野。

  如果当初完颜杀了小雄子,也算遂了小雄子的心愿,但完颜却偏不杀他。苟且偷生,恐怕会是小雄子最不乐见的。

  从小雄子的枕头下抽出那条让人沉睡的绢巾,放进床底下的木盒里,再从木盒里的瓶瓶罐罐中,拿出一瓶倒出药丸给小雄子服用,他俯身在小雄子的耳边低语:「我小雄子从皇宫中杀将出来,不晓得杀了多少敌军,结果深受重伤倒地……」他明确的感觉到力量迅速的流失。

  「赵公子,赵公子?」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见小篮子惊慌的脸庞,也注意到外面天黑了,而自己似乎倒在地上,不用问也大概猜到,自己是精疲力竭地昏倒在地,结果被来送晚膳的小篮子发现。

  「我睡着了。」他露出笑容,摇摇晃晃的想要站起身,却有些力不从心。

  「赵公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小篮子扶着他站起来,声音都哽咽了,「小的……小的帮你找太医。」

  他拉住小篮子,「太医会来吗?别忘了,我也可以算是个大夫,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赵公子,那你告诉小的,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身体会越来越弱?」小篮子着急地询问。

  他不说话,只是揭开桌上的食篮,里面是早已冷掉的清粥小菜,还有点微酸的味道,这失宠的效果还真大呀!

  他叹了一口气,把盖子合上,一点胃口都没有,这膳食比他当年当公主时还要不如。

  「赵公子可是为了皇上?」

  他眨眨眼睛,露出不解。

  「公子,你以为生了重病,皇上就会来看你吗?」小篮子说着说着就擦起眼泪来,「公子,你真傻,皇上是皇上呀!他现在压根儿就不记得你,每天晚上都跟蓝公子……你再怎么糟蹋自己也是没有用的,公子,你就看开一点,不要再想着皇上了吧!」

  这情况是他造成的,他当然清楚呀!

  小篮子以为他是为情憔悴,被情所伤,想想,以他的身分地位的确是该这样表现才对,更何况,他真的也有一股闷气无处抒发,算了,虽然没用,但发泄一番也算是为他的失恋画下一个句点。

  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往书案,他轻声念道:「以为是情,以为是爱,结果……几番纠缠,终是……一厢情愿。」

  小篮子跟在后头,似乎也被他的伤怀感染,揉着发红的双眼,「公子,你在念什么?小的听不懂?」

  真是破坏气氛哪!

  赵新苦笑的拿起毛笔沾了墨汁,在宣纸上画下图形,晚风凄凉,钩月难圆,摇曳的烛火像随时会灭了般,就像他,一身凄凉,一怀伤感,一心的萧索……无人能解,也一直无人去了解。

  「公子,小的都不知道你会画图。」小篮子看着纸上成形的图赞道。

  他当了「公主」那么久了,琴棋诗画可说是最基本的修养,虽然他的成绩一向不怎么样,但多少还是会一些的。

  笔再沾墨,草行白纸之上,是真心也是真情--

  君主万里江山,德行瑰丽山河,心御黎民百姓,情归雄图霸业。我如菟丝蒲草,怎随君行天下,情坠万丈深渊,无怨无悔。从此,天涯两处,难再见,不复见,天上人间,碧落黄泉。

  不晓得为什么,最后一笔落下时,脸上也落下了一滴热……是他的泪,落在字尾处,一片氤氲。

  自己真是没用呀!

  竟然莫名其妙就对完颜那个混蛋动了真情,那个家伙可是不把他当人看的,只不过是把他当作胜利品而已,他竟然还对他心心念念、想到掉泪,他真恨自己的没用。

  「可是公子,这是你吗?」

  小篮子皱着眉头比照着画上的像跟真人。

  他眼一抹,露出魅惑的笑,「怎么不是,这就是我呀!小篮子,别怀疑,这真的是我。」

  赵新甚至还拿起纸上的画像放在自己脸侧让小篮子比较着。

  小篮子愣愣的看着。

  「你们在说什么?」

  赵新抬头望向房门处,是好久不见的萧干大将军大驾光临呢!

  转身向萧干,他的笑容依然不减,「萧将军,你看,这图像跟我很像吧?这是我画的自画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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