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呀!真的是我赵新,皇上口中的小夜子呀!」身子无力地晃了晃,向下栽倒。
画纸从手中翩飞出去,纤弱的身子被萧干接住。
「你怎么这么轻?」萧干的眉毛都要打结了,「你到底有没有吃东西啊?」
他微启双唇正要说些什么时,小篮子已经忍不住开了口:「御膳房送来的那些东西,给狗吃狗都还不要吃,那些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可偏偏公子却又不愿意追究……」
「为什么?」萧干不可思议的问,前几天还看见皇上抱着赵新到处晃溜、形影不离的,怎么没几天,赵新就失宠了,反而换成之前那个蓝湘被皇上抱过来抱过去的。
「还不都是蓝公子……」
「不可胡说。」赵新斥道,无奈的对上萧干,「大将军难道没听过君心难测吗?这个下场也是迟早的事,将军又何必意外。」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应该这么快、这么凄惨,怎么想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说起来,小的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还是拜将军所赐,要不是将军拦住小的,阻止小的出宫,硬逼着小的救人,小的现在已经在外头自由自在,哪里会在这里憔悴伤心,半死不活的。」他瞪,用力瞪,怨恨的瞪。
萧干不由自主的涌起愧疚,抱起他小心翼翼地往椅子上安置。
「将军不觉得该做些什么弥补一下自己造成的罪过吗?」
「呃!」萧干想了一下,「我明天进宫可以帮你带一点吃的,你想要吃什么,尽管说没关系。」
虽然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这样的提议也算是不错,所以他提笔写菜单,仍不忘另一件要事,「对了,医治皇上的诊金一千两,我要找谁拿?该不会想就这么赖掉吧?」
「你要黄金做什么?在宫里需要吗?」萧干不解。
「当然需要,我想用来送人。」他的目光看向小篮子,别有深意的说:「这些日子多谢你们的悉心照顾,我也没什么好送给你们的,唯一可以送的也就只有这一千两,小篮子,你拿五百,将军,你也拿五百。」这招叫作借花献佛,反正他死了也带不走任何银两黄金,那倒不如散财。
小篮子是感动到说不出话了,萧干则是阴着脸沉默着,感觉赵新好像在交代遗言似的。
「所以,你们可以帮我做件事吧!」抓住他们的手,他诚挚的要求,眼中波光闪闪,好不楚楚可怜。
小篮子毫不考虑的点头,「公子,你说,只要你说得出口,小的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会去办。」
赵新的眼睛瞄向萧干,「将军,你呢?」见萧干还是不答应,他只好更可怜兮兮地说道,「我现在唯一能托付的人,也只剩你们了,连这样你也不答应吗?」
萧干叹口了气,不得不点点头,「你说吧!」
似乎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习惯了,总会将膳食摆在蓝湘的居处里,仿佛肯定皇帝处理完政事就会来到这里用膳。
「来,吃吃这鳄鱼肉,是今天南夷来访的礼物,朕记得你很喜欢吃鱼,特地命人烹煮的,你试试。」完颜夹了一筷子到蓝湘的碗里。
蓝湘呆看着碗里的鱼肉,「皇上,你确定我喜欢吃鱼?」
完颜扬眉,「怎么了?」
蓝湘抬头,「可是我不能吃海鲜,会过敏。」
完颜咦了一声,「真的,是朕记错了吗?那就不要吃吧!来人,再摆副碗过来。」
美味的鳄鱼锅被冷落的摆到一旁,晚膳继续。
「皇上,冬天了呢!我瞧御花园的梅花都开了,你不是一向都爱赏梅的吗?晚上去赏梅喝酒可好?」蓝湘笑吟吟的建议着。
完颜顿住了动作。
「朕生平最讨厌梅花,你记得的可是何人的习惯?」完颜不悦的问。
蓝湘也愣住,在记忆中,他曾与完颜一起赏梅、品酒、论诗呀!那时的浓情蜜意深刻印在心头。「皇上,难道我们不曾并肩骑马在北山大雪中,只为找梅花清香吗?」
完颜皱眉,「朕何时跟你一起骑过马?」
蓝湘震惊的手颤了颤,「我没跟你骑过马?那……跟我一起奔驰草原,在山顶向群山呼啸的会是谁?」
完颜嗤道:「你傻了吗?你自小生在宫中,还被当成公主般养大,哪里来的机会能出……」说到这里,他明显感觉到不对劲,像是心中某个地方被蚀空了一般。
「皇上你这说的是谁?」蓝湘怪叫,「我什么时候被当成公主了,我从小就是当少爷长大的……」
完颜举起手阻止蓝湘再继续说下去,抚着有点作痛的额头沉吟着:「这似乎有些不对。」
「是不对劲。」蓝湘也支着头,「这么说,陪我牧羊、教我观星、怪我迷惑他的人……不是你。」
「如果是你,断不可能被大颂余孽用毒药威胁刺杀朕。」有些明白了,但很难相信。
蓝湘惊讶的抬头,「皇上,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威胁?什么毒药?」
就在完颜苦笑不知道要怎么说的时候,萧干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怒气腾腾,一脸凶相,拿起桌上的酒瓶灌了一大口,怒目对着蓝湘,「我想不到你是这种人,赵新哪里对你不起,你竟敢叫人把他丢到乱葬岗。」
「赵新?」完颜念道,心里头那块空荡荡的地方似乎隐隐地动了一下。
「那种讨厌的人本来就该去那里。」蓝湘毫不迟疑的回答。
萧干怒目更甚,「就因为他受过皇上宠爱吗?你这也太荒谬了,受皇上宠爱的又何止他,还有皇后,还有那么多嫔妃,你怎么不去对付,反而对付什么都没有的他,你不觉得你太过残忍吗?」
赵新,赵新?他曾宠爱过的人?
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连赵新的长相都想不起来。
「说得也是。」蓝湘偏着头,好像也觉得奇怪,「我好像没有可以特别讨厌他的理由呀!」既然如此,怎么会听到他的死讯时,就毅然决然地命令人将他丢到乱葬岗,以前的他不会命人做这么不厚道的事情,怎么这次会这么反常?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萧干逼问。
蓝湘抬头,一脸茫然,「我也不清楚。」
萧干气得想要一拳打过去,但蓝湘毕竟是皇帝的人,所以他转向完颜,「皇上不说点什么吗?」
完颜有点迟疑的想着,「赵新,是那个被童贯书下毒,宁死也不杀朕的人吗?」
「不然还会有谁。」萧干粗着嗓子,「纵然皇上对他没了兴趣,也不该让他自生自灭,毕竟他救过你,而生为前朝的皇子不是他的错,长得那么美貌也不是他的过,你前几天不是还对微臣说他见解精辟、说法有理,还说他足以担任朝廷重臣,只可惜成为你的人了。」
完颜低喘一下,记忆中是有这番对话,但对象不是萧干口中的赵新,而是眼前的蓝湘。
「宣太医,快、快宣,把所有的太医都宣进来。」完颜大吼,声音中透露着不稳。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么,他实在看错人了。
「赵公子不是长这样。」
「赵新明明就是长这个样的。」萧干怒瞪眼前这个曾经医治过赵新的太医。
小篮子也指着纸上的画像,「是呀!赵公子的确是长这样。」
完颜揉着发疼的额头,阴沉着脸,闷坐在一旁。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但是这明明是只鸟,还是只鹏鸟。」蓝湘在一旁下结论,「赵新能长成像一只鸟吗?」
萧干、小篮子抬头,一脸茫茫然的模样,「你说什么,这真的是只鸟吗?明明是人呀!」
「太医?」完颜沉声,「这天下有魅人心智的药吗?」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完颜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快说。」
这才有人胆战心惊地回答:「回皇上,是有的。」
「还有慑人心魂之术。」
「但施行起来相当危险。」
「也少有人办到,所以几乎失传……」
但这赵新却学会了,还把他脑海里的赵新抹成蓝湘的影像,让萧干、小篮子把鸟当作人。赵新呀赵新,果然不简单,不但耍了他,还逃出了他的身边,也算得上是个奇人了。
哼!以为这样就能逃脱吗?以为这样就能控制他吗?
把他想得太肤浅了吧!
「萧干,你捉的那个童贯书有招了些什么吗?」
萧干迷茫的双眼终于显现精干,「启禀皇上,童贯书什么都不肯吐露,身上也没任何解药,属下唯一得知的就是赵新身上的毒药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真的吗?
他很想知道,如果他还宠着赵新,当听到「无药可解」的时候,他会不会心痛,会不会舍不得?但这赵新却把这机会给抹煞了,哼,难道赵新不屑知道他这个皇帝对他是抱着何种心思?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禀报?你不是该在知情时就告诉朕吗?」
萧干的眼中又现出茫然的神色。是呀!他早该说的,为什么等到人死再禀报,那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算了,你不用说。」完颜抬起手阻止萧干的发声,想必这也是赵新的心意。
所以等到属下来报,在乱葬岗没找到赵新的尸首时,他一点都不惊讶;当听到被送到寺庙静养的小雄子醒来后,豪气干云的述发他如何如何勇猛的与敌军作战直到身负重伤时……他也不对这个「谎言」觉得意外。
这赵新很聪明,知道瞒不过他,所以干脆来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而且他也很大胆,明知道他不会被迷惑太久,所以故意在纸上绘个「鹏程万里」,还题诗说要跟他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这赵新是整个大颂王朝里最有胆识的人,可惜千里马始终没遇上识马人。
但是,千里马却遇上他这个驭马人。
赵新,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来人呀!给朕行江湖暗旨,寻找会慑心夺魄的人,还有,召告天下,朕封前朝十七皇子赵新为巡查按史,为朕督察吏治民情,遇有不平者,可先斩后奏。」
蓝湘不解的问他:「赵公子就算想要为皇上办事,他要如何向那些官民表明身分。」毕竟完颜没赐圣旨、腰牌等可以鉴别身分的东西。
完颜冷笑,「所以他什么事也办不成,除非……他回来。」
蓝湘就更奇怪了,「那皇上下这道圣旨是为了什么?」
「蓝湘,你猜猜赵新的一张画像现在要价多少了?」完颜冷眸望向飘雪的蓝空,「朕相信,天下人都很乐意帮朕找他。」
所以,赵新,你还能再逃多久呢?
第九章
窗外正落着雪,冷意一波波地涌了进来,想必外头已经积了一层厚雪了吧!很想起身关窗,但现在的赵新是办不到的。
果然,那样操纵人心是很伤身子的,原本被完颜折腾下,体力就已衰退许多,再加上自己自残般的行为,就此种下了病根。他很好奇,这样虚弱的身子还能活多久?
够活到自己购屋置产、娶妻生子吗?
唉!现在还想这些似乎有些可笑,能达成恐怕要算奇迹了。
之前要逃出宫时,还攒得一些银两,可以有实现梦想的可能;后来他是被弃尸乱葬岗,身上根本没有半毛钱,而嗜酒如命的师父肯用得来不易的「亡魂醉」救他,就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更何况现在师父还把他带在身边流浪天涯,师父都已为自己付出这么多了,他也不好意思再要求些什么,不过师父真粗心,要出去的时候也不关窗,给他喝的药汁也是冷的,这样下去,他要何年何月才能独立自主?唉!
「客倌,这里头住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她正病着,请不要打扰她。」门外出现了骚动声。
「让开,我们宁可认错也不放过。」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
才在想着,大门就被用力推开,一阵风更冷的掠过,全身疙瘩起个不停。房门口站了几个看起来像是江湖人的汉子,为首的那个手上拿了张画比照的看着赵新,渐渐地逼近,让他的心也提到了喉咙口。
「这几位大爷,你们也看到了,这真的是个姑娘,不是你们要找的十七皇子。」客栈里的小二拉着他们,好心的为客人求情。
「果真是个女的。」
他的心在听到十七皇子时窒了一下--该不会是完颜在找他吧?他终于发现了一切吗?然后……决定要寻找他?
心沉沉地跳动着,似乎在期待什么奇迹般,他真恨还抱着妄想的自己。
「请问,你们找谁呢?」他情不自禁的问,「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卧病在榻,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早就对这位女病人心存好感的小二马上说:「还不是为了找皇上亲自赏封的十七皇子。」
「住口,那小子也配称皇子,卖国求荣,等我找到他,立刻一刀劈了他。」
额头上的青筋隐隐抽动,原来完颜这么恨不得他死呀,要天下人追杀他这个前朝余孽,哼,幸亏师父粗心归粗心,还是在他脸上加了层「面膜」,不然他现在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比弃尸乱葬岗还不如。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个皇子也为不少天下百姓请命……」小二可是有另外一番见解。
「那是他该做的,身为男人还被男人玩,真是不知廉耻。」
「就是,况且他还是个皇子。」
「他早就该死。」
虽然自己做了不少心理建设,但听到这种话毫不留情的从一般百姓嘴里说出来,还是觉得很受伤。但他不该大惊小怪的,不是早就明白,天下之大,不会有人知他、解他吗?事到如今又何必喟叹。
「唉!说他是个皇子,但他或许还比不上青楼的小倌呢!」哀哀的看着屋顶,他继续说:「他们被富豪仕绅蹂躏或许还能引人同情,但十七皇子被皇帝压迫,却被众人归为该死。」
众人一阵无语。
「同样无能反抗,为什么结果不同?」这是老天给他的谜团。
「姑娘,你又何必同情一个无耻的家伙。」那群江湖汉子嗤道,步出了房间。
赵新不自觉地泪流满襟,只感觉心彷佛破了个大口,呼呼的冷风吹进去,又更冷的呼涌而出。完颜,我想你永远不会了解这种情伤,因为你被训练成一个无情无义的君主。
「你会偶尔想起我吗?你想起我的时候,会感到一点怀念吗?」他戚然淡笑,「不大可能吧!你大概会很生气,一个前朝余孽竟敢耍弄你。」但也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完颜记住渺小的他吧?唉!
抬头看窗,白絮飘飞……
「啊!刚刚忘了要他们帮我关窗了。」
再这样子下去,他会不会被冻死在这家客栈?就算会,也是天意吧!完颜没整死他,他倒被师父的粗心大意给冻死了,他自嘲的想。
他那嗜酒成性的师父终于餍足回来了,摇摇晃晃地奔到床边,揪起他的衣襟就道:「快,快跑,你皇兄派人来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