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2)
“这才是你留在这里真正的理由?”他双眼无神地睇着她,像个无助的孩子。
念晓彤深吸了口气,她心疼他的脆弱,但她不得不将自己武装起来。“是,因为我感谢你,否则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不会是你,而是我。”
他咬着嘴唇,嘴角微微抽动,两只拳头握得死紧,半闭的眼睑看不出他的眼神,但明显地似是在压抑某些情绪;念晓彤撇开头不敢看他,怕自己又一时心软,那时才是真的万劫不复“我说了,我不后悔救了你——”他僵硬地说了几个字。
“所以我才更加感谢你。”她在他膝盖边蹲下,抬头凝着他悒郁的面容。“因为有你,我才能在这里跟你说话,谢谢你。”
“我不要你感谢我!”她的一字一句敲打着他的心,他痛苦地低吼着。
是,他是需要她的陪伴,但他不要她是因为这种理由而留在他身边;不该是这样的,他要的不是感激,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不是这个。什么狗屁感谢,他一点都不想要,他贪心地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她什么都没有,除了尊严;再多,她也给不起。
“不是没有,而是你不肯!”他是失去记忆,但是脑子可没傻,他隐约觉得她在抗拒些什么。
“除了感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给你什么?”她皱了皱眉,拒绝去揣测他话里隐藏的意思。“况且我是如此贫乏,我想你没兴趣由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如果有呢?我向你要,你就会给吗?”他心念一动,眼睛闪动着期待的光芒。
念晓彤唇动了动,不敢贸然答应,因为他的神情有股说不出的吊诡。“呃……你先说,你想要什么——”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就怕自己没看清他设下的陷阱。
“我真的可以要求吗?”他的眼神转为热切,炙热的令她焦躁难安。
“我……我没保证我一定给得起,不过……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大概……可能会同意吧?”语气里有着连她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迟疑。
“世界上只有你给得起。”他倏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不在乎她呆愣的表情。“我希望你可以先答应我。”
念晓彤忐忑地看着他兴奋的表情,她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愚蠢至极的事。“除非你先说出来,不然我不可能答应。”即使怀疑,即使难安,她还是无法拒绝他企盼的眼神,但她仍有她的坚持。
“你喜欢我吗?”他倏地问了一句。
念晓彤的心“咚”地一声,她慌张地撇开头,却无法阻止灼热感直窜耳根。
“晓彤,回答我。”他将她的头扳向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眼,执意要得到她的回答。
“你想太多了,我跟你……只是普通的“校友”。”她嗫嚅地说。
他蹙起眉,对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满意。“不管我们之前的关系是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念晓彤被他捧住脸颊,无法不看他炙热的眼。“我……目前还不算讨厌——”她没办法对自己说谎,只能挑个最含蓄的说法。
戴绍虎明显地松了口气。“好,那表示我还有机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挣开他的双手,连带地挣开自己心里的痴想。
“你会懂的,总有一天你会懂。”他定定地看着她,漂亮的黑眸里写着坚持。
念晓彤慌张地站起身,她揪紧自己的衣角,强迫自己不准发抖,她推开离自己最近的房间的门,一头钻进没有他的空间——
洗了个舒适的澡,念晓彤疲惫地躺进舒服柔软的大床。
这里的每个房间都放置着超大的双人床,而且都有独立的卫浴设备。
其实由房间的摆设及用品,并不难发现哪间才是主卧房;早早就将戴绍虎塞进他的房间,她自己则随便找了间客房住下,正好位在他房间的对门。
她属于会认床的体质,虽然大床十分柔软舒适,但她还是翻了好几次身,好不容易在快要睡着之际,门板上却传来清晰的敲门声。
念晓彤痛苦地呻吟了声,挣扎半晌,为了怕对门的“病人”有什么“特别需要”,她心有不甘地翻开薄被,脚步蹒跚地走去开门。
打开门,只见戴绍虎穿着蓝白条纹的棉质睡衣,手上还拎着一只巨大的枕头,两只脚丫子光溜溜地站在洁白的瓷砖上,看起来满可笑的。
“什么事?”她的生理时钟是晚上十一点,她从十一点躺到现在,算算时间都快十二点了,她的眼皮重得要命,只想快点将他打发掉。
“晓彤……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他的神情腼腆,而且语气有点迟疑。
念晓彤瞠大了眼,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瞌睡虫一哄而散,当场吓出一身冷汗。“你疯了!”她急急地想关上门。
“晓彤!”他的动作比她快,一掌压住即将阖上的房门。“你听我说……”
“鬼才听你胡言乱语!”她胀红了脸,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羞。“我要睡了,你快滚回自己的房间去!”
“你说话好粗鲁。”他为此皱起眉,十分不赞同她的用词方式。
“粗鲁可比你下流好太多了。”都什么时间了,还在跟她讨论说话粗不粗鲁的问题!她鼻翼贲张,一副当他存心吃豆腐的模样。
戴绍虎愣了愣,他想了五秒钟,才意会出她的语意;他扯开一抹无害的笑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我还“六”会咧,去去去,快去睡觉!不准胡思乱想,那对身体不好。”她挥了挥手,像在赶小狗;因为不好意思明说“伤身”,所以她语多保留。
“晓彤,你真的误会……”他试图解释动机。
“不听不听!”她大声吼叫,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力甩上门板,在他面前发出砰然剧响。
戴绍虎杵在她门前好久,直到确定她不会再开门,才沮丧地抱起枕头回到自己的房间……结果念晓彤并没有因此而睡得安稳,因为当她又经过数次翻身,准备再次去和周公下棋时,突然一声痛苦的嘶吼将她由半梦半醒之间拉回现实,而这一声嘶吼差点让她由柔软的大床上跌下来。
不用多说,这声音铁定是由戴绍虎房里传出来的,因为这整个顶楼只有他们两人,除了她,就只有他。
她踉踉跄跄地下了床,双腿虚软地往外冲,她推开戴绍虎的房门,愕然发现他惊惧地瞪大了眼,两眼却空洞无神,微张的双唇大口大口地喘气,额上布满汗湿的水滴,染湿他垂落额际的发丝。
“你怎么了?”她快步走到床边,毫不迟疑地将他搂进怀里,发现他全身几乎湿透了;此刻的他像极了无依脆弱的孩子,教她怎么也放不下他。
“晓彤,晓彤——”他反手抱紧她的腰,将头深深埋入她胸口,身体微微颤抖。“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别怕,别怕……”她柔声哄慰,轻抚他黑亮的发丝。“是不是作噩梦了?”
“好大的声音……好多好多的石块不停砸下来……好痛……”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益发抱紧她柔软的身躯。
“没事,没事了。”肯定是爆炸时的影像困住他了!她不停地安抚焦躁的他,企图让他安静下来。
“你不在,你不见了……”他陷在无端的恐惧里,丝毫不肯放松她。
“我在这里,一直都会在这里。”见他这般惊恐,她心疼地红了眼眶。“乖,我会一直陪着你,没有噩梦,再也没有噩梦了……”她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脊,直到他不再颤抖。
“真的?你真的会在这里陪我?”他艰困地抬起头,赤裸裸的担忧与害怕写在他微眯的眼眸,他怯怯地探出手,触碰她温热的脸颊。
蓦然她明白了,他之所以要求与自己同眠,也许正因为相同的噩梦不断地困扰住他,所以他才会作如此逾矩的要求。
“晓彤?”迟迟得不到她的应允,他害怕她又会拒绝。
“我会陪你,在这里陪你。”她叹了口气,明知再这样下去,恐怕再也抽不了身,但她却无法狠下心来拒绝他;她由衣柜里抽出另一套睡衣递给他。“但是你必须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他霍地扯开天真的笑容,顿时迷眩了她的眼:他迅速脱下身上汗湿的衣服,在她羞赧背过身时,以极快的速度换好睡衣,然后掀开薄被,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明白地诏示她应该躺下的地方。“晓彤!来,躺这里——”
念晓彤吞了口口水,她掐紧自己的拳头,佯装凶悍地两手插腰。“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可是你不能乱来,不然我会宰了你!”她凶狠地威胁着。
戴绍虎眨了眨眼,无辜地问道:“我可以牵着你的手睡吗?只是牵着手……”
她先是为难地蹙起眉,随即咬咬牙,无奈地点了下头。
他高兴地笑了,然后拉着她躺在他身边,满足地沉沉睡去——
第4章(1)
自从那夜开始,念晓彤的东西全被戴绍虎搬到他的房间,他的理由是——没有她在身边陪伴,他会害怕的睡不着觉;她虽然觉得不妥,但连续几次的试验让她不得不妥协,因为只要她不在,他当晚铁定又作噩梦。
较出乎她意料的是,他真的很遵守自己许下的承诺,除了牵着她的手睡觉之外,并不曾对她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倒是她,每每在清晨醒来,不是趴伏在他胸口,便是像只八爪章鱼似的攀紧他,这情景往往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
不过她曾追问过,他所作的噩梦是不是曾引发他回想起出事前的片断;但他总是一脸茫然,似乎想不出来任何有关联的记忆,不免令她沮丧不已,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跳脱如此暧昧的生活。
藉着还有几天休假,白天,她便拿着在他住处所搜括出来的相本和自己带来的毕业纪念册,一一介绍她认得出的人、事、物,刺激他的头脑,晚上则和他一同坐在玻璃帷幕下,欣赏不受阻挡的美丽夜空,常常让她看得忘神,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偶尔她会上超市买些日常用品及食物,而他总是像只忠心的小狗,主人走到哪儿,他便摇首摆尾地跟到哪儿,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而她也逐渐习惯了他的跟随。
每天吃过晚饭后,她总会要求他打电话到宜兰给他父母,虽然他还不记得亲生父母及祖屋的一切;但这是她的坚持,也许多与他的亲人接触,更能让他早日恢复。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让他父母知道他的近况,并且安心地等待他复原。
虽然她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让他恢复记忆而做的,而且得到他的亲朋好友认同;但可惜的是,他一点进展都没有,难免使她觉得挫败及无力。
明天她的休假就结束了,这天晚上她作了一顿丰盛的晚饭,两个人度过愉快的晚餐时光。
“你可不可以不要去上班呐?”这是戴绍虎连着两天来,不断叨念的事。
“不行!”念晓彤将碗盘上的洗碗精冲得干干净净,堆放在一旁的流理枱上。
戴绍虎主动拿起挂在墙上的干布,顺手拿起碗盘抹干。“你去上班,我一个人怎么办?”他嘟嘟嚷嚷地念个不停,像个欧巴桑似的。
“你可以自己找事情做呀。”她把他擦干的碗盘放进碗篮里。“我已经请了两个礼拜的年假,再不去上班,恐怕会被公司炒鱿鱼哩!”
“那正好,我可以照顾你。”他撇撇嘴,半撒娇地要求。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她吐了口气,很无奈地翻了翻白眼。“再怎么谈都没有结论,因为我们的想法根本无法沟通。”
“是你太过固执。”他将碗盘全部擦好,看着她一个个放进定位。
“我才没有!”她盖好碗篮,转身走出厨房。“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让你养;而且我没工作就没收入,总有一天坐吃山空。”
戴绍虎跟在她身后步出厨房。“我可以……”
“不可以!”她实在受不了每天讨论同样的话题,这根本一点建设性都没有!“不管你想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反正我明天就是要去上班!”
戴绍虎委屈地蜷坐在沙发上,即使他不说话,她都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他想让她心怀愧疚,进而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不过这种把戏偶尔为之可能还有点效果,但常常用可就没用了。
她晃回房间,拿出平常使用的皮肤清洁用品,然后又晃回客厅,装模作样地开开关关,藉此吸引他的注意力。
戴绍虎独自生着闷气,眼光却没有离开她,过了好一阵于,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在做什么?”
“复习。”她连看他的动作都省了,迳自在手背上擦擦抹抹。
“复习什么?”他按捺不住地往她身边移动,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中计了。
“清洁呀,久没做会生疏,万一忘了怎么做可不行。”她在心底偷笑。
“我只听说过功课要复习,从来没听过连工作都要复习。”他好奇地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怎么当个女人这么麻烦?
“虽然是工作,我也是把它当成功课一般,这样客户才不会流失。”她偷瞄了他一眼,尽量以他能了解的方式解释。
“这是什么?”他拿起一瓶像面霜的东西,反射性地问道。
“清洁霜。”
他又拿起一些瓶子,每拿一瓶就问一次;而念晓彤也不厌其烦地说明,反正只要他不再提那些令人头痛的问题就行了。
“我的天呐,女人怎么这么麻烦,单单要记住这些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的罐子,就够烦人的了,还得逐一将它们擦在脸上!”他不敢置信地大摇其头,也许他永远无法了解女人的想法,太复杂了。
“其实这些都只是基础保养,如果想真正清洁,最好每半个月到一个月,请专业美容师再为脸部做彻底按摩。”谈起工作,她就有说不出来的成就感。
“你很喜欢你的工作?”戴绍虎定定地看着她眉飞色舞,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当然。”她骄傲地抬起下巴。
“以后呢?难道你想做一辈子?”他问。
“也许吧,我没想那么多。”她微微笑着。
他看着她恬静的笑,不觉放松脸上紧绷的线条,他弯起手肘架在膝盖上,用拳头顶着下巴。“晓彤,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好啊。”她爽快地答允。
“目前……有人在追求你吗?”他问得小心,就怕她又不高兴。
“呣……据我同事帮我统计,是有那么几个,但我自己却从没注意过。”她抬起手臂拉拉筋,放松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