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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个人 page 13 作者:易安

  “可是他们不是别人,他们是你的家人,泓宇,他们是你的父母亲。”

  “我不在乎,我可以永远离开那个家。”

  “可是我在乎,我不愿意你离家出走。”

  “那你就不在乎要跟我分开吗?”

  “我没有办法,跟你去什么天涯海角,我吃不了那种苦,冒不起这种险,我只是个普通人。”

  “善玫,我不会让你吃苦冒险,你让我跟你在一起,我只要你。”

  “跟我在一起,你只会一无所有。况且也许你可以不管你的父母,可是我不能,我有我爱的家人,我没有办法做到这么自私。”

  “善玫,我爱你啊!除了你,我没有办法再顾虑别人,难道你不爱我吗?为什么你总是要替其他人想,却不为我想?这样不自私吗?你成全别人,却伤害我,这样不自私吗?我没有要你抛弃你的家人,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我们两个人,并没有爱到要生死相许,你要反抗父母的控制,才会对我这么执着。你离开了家,真的觉得自由了吗?这段日子,你要自己去工作赚钱,为生活忙碌,你觉得有比较自由吗?这种生活,刚开始你会觉得新鲜,但没多久,你就会后悔了……”

  “善玫!”郑泓宇不可思议地打断她。

  “郑泓宇,郑泓宇……”这个名字曾经是她心头上惟一的甜蜜,如今念来却心如刀割。“我跟你,两个人,并不适合在一起,我们相差太多了。”

  断断续续的气息,连自己都讶异,她居然能完成这样的句子,也许她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坚强。

  “你跟吴瑾湘学姐那样背景的人,比较适合在一起。”

  不能哭,也不要流半滴泪,如果她这时哭了,泓宇绝对不会转身离开她,绝对不会放开她。

  因为她太了解、太清楚泓宇有多爱她,为了她的眼泪,他可以玉石俱焚,可以奋不顾身,把所有的一切都抛开,永远离开自己的家人。

  然后毁了自己。

  “我们只是谈场恋爱罢了,因为不适合而分手,这很正常。你很快就会忘了我,而我,也会很快地忘了你。”

  拼着忍住自己的泪水,却有一滴眼泪如流星般坠落,直接掉落在她的手心里——李善玫诧异地抬头,正对着泓宇一双深邃、幽远,充满着不相信的眼神。

  “你怎么能对我说这么残忍的话?”

  泓宇哭了……“我跟你,本来就不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本来就不该有所交集。”李善玫再次说道,机械化地转过身,走回朱映雪的套房公寓。

  她举步维艰,每走一步,就离泓宇愈远。

  手心里握着的是泓宇炽热的泪水,灼烧着她的手,颤抖的双唇,隐忍着是自己内心早已溃堤的泪水。冰冷,冻结着她的血流、呼吸心跳。

  这是地狱吗?

  地狱也不过如此。

  把泪水往肚子里吞,更痛苦、更伤心,他知道吗?

  梦醒了,都结束了,现在才发现,爱他,梦里梦醒都惶惶不安,原来是这样。

  泓宇、泓宇……她多么希望,泓宇只是那天下雨的夜里,她在公园里遇到的那个无家可归的大男孩,而不是这个郑泓宇。

  不是这个郑泓宇,逼她要这样道别的郑泓宇。

  郑泓宇怔怔看着善玫的背影,风声—雨声,树叶飒飒的声响,他都听不见。

  他只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那是如花瓣掉落的声音。

  片片坠落在淙淙流水上,飘零、漂流,直到被无情的水流翻覆。

  只有心碎的人和心碎过的人,才能听到那样的声音。

  他想起善玫曾说,如果两人走散了,也不要边无目的的寻找对方,反正明天还会再相见。

  可是现在,从今往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因为善玫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毅然、决然!

  “所以说啊,我跟泓宇两个人就一起……”

  “朱映雪,你真的跟那个郑泓宇在交往吗?”一直忍受朱映雪吹嘘的人终于发问。

  “就是啊,我听一个管理学院的同学说,郑泓宇已经休学,而且快要出国了。”

  “这种事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真的是他的女朋友?”

  “唉……这个嘛……”朱映雪不知如何回答。

  “映雪,下课了?上课会累吗?我买了饮料给你,我们一起去兜风。”

  “学长!你来了!”朱映雪目光如梦,含泪呼唤。

  “映雪,你又回到汪学长身边啦?”这一问正好给了朱映雪台阶下。

  “就是啊,因为学长跪下来求我,我怎么也不忍心离开他,我真是太善良了。郑泓宇就是因为我不要他,才会伤心地休学,决定出国去的。”

  三个女孩同时叹道:“喔,好痴情!映雪,既然你不要,就让给我们吧!”

  “哦呵呵呵……”朱映雪仰头大笑:“随便你们。学长,我们去兜风吧。”

  朱映雪走后,其中一个女孩问:“我们有三个人,怎么分一个郑泓宇?”

  “你以为我们会相信映雪的鬼话?只是跟她开玩笑的而已。”

  “就是啊,有时候听她胡说八道乱编故事,还满好玩的。”

  “啊,听了莫名其妙又牛头不对马嘴的故事,突然觉得好饿喔!”

  “那我们走吧,一起去吃饭。”老杀风景的女孩提议,这回终于不杀风景了。

  连着几天,徐晓非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李善玫,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看得难过,却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表姐,你怎么都不帮泓宇哥和善玫,你去跟郑妈妈说,她一直都很信任你。”

  “非非,我真的能做的都做了,看到泓宇这样,难道我会袖手旁观?”

  “表姐,我觉得善玫跟泓宇哥好可怜,善玫虽然每天照常来上课,可是她就跟人偶一样,好像心都不见了。泓宇哥一定也是,郑妈妈居然把他关起来,两天前夜里他偷跑出去,又被抓了回来。这太夸张了,泓宇哥是她的儿子,不是犯人啊!”徐晓非愤恨不已。

  “我也没办法,我也很难过……”吴瑾湘眼角淌泪道。“非非,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尽力了。”“泓宇哥今天就要被送到美国去了,这要怎么办?善玫以后要怎么办?我怕她根本活不下去。”看表姐哭,害她也跟着想哭了。

  “非非,你去跟善玫说,叫她不要再担心泓宇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身体。这学期结束后,我打算休学,到美国去照顾泓宇,你跟善玫说叫她什么都不用担心,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表姐……”

  “放心吧,都交给我,外公当初提议要你跟泓宇结婚,你吓得躲到日本去,还不是我帮你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徐晓非点点头,勉强挤出笑容。

  走在繁忙的城市商圈,人来人往,却更觉得孤单。

  “善玫,这东西好好玩,我们进去看看。”

  “好。”李善玫微微一笑。

  “这个不会很贵,又好可爱,我送给你。”

  “不要。”

  “我买一对,一个送你,这样我们俩就有一模一样的。”徐晓非坚持。

  李善玫没有再反对,她已经没力气去反驳任何东西了,所有的一切,有关这世界。

  店家内吊挂着一台电视机,这时候正是晚间新闻。

  “无线卫星为您插播一则新闻……”

  “老板,我要买这个。”徐晓非到柜台去。

  “高速公路南下发生一起车祸,一名年轻男子突然从急驶中的车内跳出,遭后方来车追撞,现在是现场连线——”

  “小姐,钱找你。”

  “谢谢。善玫,我们走吧。”

  “是的,现在我所在的地点,就是发生这场离奇车祸的现场,根据目击者指称,一男子在车行进间突然开门跳车、当时车速是八十到九十公里之间,后方来车煞车不及,正好撞上这名男子。”

  “善玫,怎么了?”徐晓非看她专注地盯着电视。

  “现在您所看到的画面,就是来自车祸现场,救护车已经赶到……”

  现场记者突然发现有大新闻,插嘴道:

  “我们现在有最新消息,这名跳车的男子据说就是鸿承集团的少东,您现在看到在我身边的,正是耕华基金会的余星华理事长。余女士,您好,请问为什么会发生这场车祸?”

  “善玫!善玫!”

  她眼前一阵漆黑,又一片白茫茫。

  接着她就看到一边是视野清晰的绿野,一边是白雾迷蒙的山拗。

  泓宇说,他要跳下去,跳下去给她看,如果她说要离开他。

  他真的跳下去了,跳下去,在她眼前。

  突然他从背后抱住她,开怀大笑,笑她好傻,居然真的相信他跳了下去,那只是一片缓坡,他只是躲在迷雾中,让她找不到而已。

  真的吗?他只是躲起来了,让她找不到而已。

  太好了,泓宇,太好了。

  可是泓宇的怀抱渐渐变得冰冷,真到不见。

  泓宇,怎么又躲起来?不要吓她啊!

  “我要走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去哪里?泓宇,你要到哪里去?你要丢下我不管了吗?”

  “善玫,是你先转过身,你先转过身,丢下我不管的。”

  “对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走,不要走!”

  李善玫猛一惊醒,四面墙壁围绕着她,白得吓人。

  “善玫,你醒啦?你怎么会突然昏倒?”李育良正在床边。“吓死我了。”

  “哥。”李善玫平静唤道。

  “晓非先回家去了,她说明天再来看你。”

  “哥。”

  “医生说你只是贫血,很快就能出院了。”

  “哥。”

  “你怎么会贫血?如果妈知道了,我会被骂死的。”

  “哥!”

  李育良终于看她,眼神中有些心虚。“怎么了?”

  “泓宇,他好吗?”

  李育良立刻说道:“他根本没事,你放心。”

  连续几个小时的手术,现在已经半夜三点了,医护人员有些许疲倦。

  “他身上有几处骨折,目前已无大碍,至于脑部的损伤,还要等检验报告。”

  “这么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了?”

  “暂时没有。”

  郑泓宇的父亲跌坐到地上,眼眶红了。“谢天谢地……”

  “暂时?暂时是怎么样?难道说他还是会有生命危险吗?还是说会有脑震荡,甚至变成植物人?”余星华激动道。

  “星华,不要再说了。”

  “我很了解您的心情,但这些都要再观察。说句实在话,他还能活着,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是,我们很了解,谢谢医生,都是因为你们,他才能活着。”

  “哪里,这是我们该做的,您就不用太过担心,我们会尽全力挽救贵公子。”

  “谢谢你,谢谢……”郑续峰握住主治医生的手,连忙称谢。

  医生走后,他们在加护病房外的会客室,余星华叹气:

  “这太荒谬了,泓宇他居然做这种事,太愚蠢了!”

  “星华,”郑续峰流着泪:“愚蠢的是我们啊……”

  长夜漫漫,到了第二天,守候在医院的人得到好消息,现在只有等待转机。

  医院门外的记者都被打发了,几个亲朋好友也都来探视过,不过余星华没让这些人进去。病房里里外外被鲜花塞满,上面挂着问候卡,说是来关心,还不如说来拉拢交情;警方也来了解案情,郑续峰作了台面上的澄清,请律师去解决后续问题,他只想陪着儿子。

  接近中午的时候,病房来了个意外访客,让夫妇两人同时起身迎接。

  “徐伯,怎好劳烦您亲自来了。”郑续峰说道。

  “泓宇他好吧?”他望了望加护病房的玻璃窗内。

  “医生说就等他恢复意识了。”

  “嗯,那就好。”

  “郑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泓宇哥!”徐晓非在一旁忍不住说。

  “非非,不可以对长辈无礼。”

  “爷,你不知道,都是因为郑妈妈反对,害得善玫跟泓宇哥都好痛苦!哪有这样子的,他们两个人那么相爱,为什么要活生生拆散他们?”

  余星华跟郑续峰被说得毫无反驳余地。

  徐老叹口气道:“非非,你出去一下,我们有要紧事要谈。”

  徐晓非嘟着嘴,大着胆干瞪了余星华一眼:

  “我才不想在这里太久,我还要去看善玫,善玫一看到新闻就昏倒了。”说着她大小姐昂首出去。

  “这个善玫,到底是谁?”第一次听到的郑续峰如是问。

  “她是谁不重要。”余星华深呼吸。“你不用管。”

  “星华。”

  老长辈和蔼地叫了她的名字,停顿了一会儿,夫妇俩竟见他老泪纵横。

  “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你难道不信任自己的儿子吗?”

  余星华这才放下武装,哽咽道:“他根本就是疯了,他已经不是我以前乖巧听话的儿子了,为了那个女孩子,他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徐伯伯,您叫我怎么能相信他?”

  “你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徐老更加伤心,捶着自己老朽的身体,恸哭道:“眼前有个活生生的例子,你看不见吗?”

  “徐伯。”郑续峰上前搀扶他。

  “不要让悲剧再重演了,星华,你要听我的劝,一旦错了,怎么也挽不回,只能一辈子活在悔恨当中,直到死都不能卸下心中的罪恶。”

  “徐伯,不要再说了。”郑续峰伤心劝道。

  “我已经老了,除了希望晓非幸福,别无所求。泓宇也就跟我的孙子一样,你就让我安心吧。”

  余星华泪流满面,终于点了点头。

  老长辈露出慈祥的笑容,激动的情绪终平静下来。

  虽然早就出院了,李善玫还是经常待在医院里,趁着泓宇家人不在、特别看护不注意时,偷偷进去看他。躺在病床上的人沉寂的样子,与以往英姿焕发的模样大相径庭,每次看,每次都让她痛哭失声。

  这一次,当她抹着泪水出来,抬头却看见了余星华,李善玫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朝她微微鞠躬,转身要走。

  “李小姐,方便谈谈吗?”余星华叫住了她。

  两人来到医院附近的简餐店。

  “你憔悴了很多。”

  李善玫木然地没有看她,在陌生人面前,她一向不会表现出脆弱的一面。

  “我听护士小姐说常看到你。”

  “……余女士,我知道您不想看到我,”李善玫终于开口。“可是这段期间,我可以来看泓宇吗?只要这段时间就好,我不会待很久,也会尽量跟您错开时间。”

  余星华审视着她:“你是个很冷静坚强的女孩子,我以为你会哭着求我。”像瑾湘一样,常常软弱流泪,她还以为女孩子都该这样。

  李善玫不明白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对自己的误解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弭的,但那不重要,只要这段时间她可以陪着泓宇,那就足够了。

  “听说你昏倒了,身体好多了吗?”

  李善玫轻轻点头,还在等待她的答案。

  余星华迎上她无惧的眼神,娓娓诉说:“一直以来我都过得很顺遂,从没有力不从心之感。十多年前,我有个好友,因为伤痛爱妻的死,不久他也自杀身亡,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以为他一时冲动才犯下这样的举止,很为他感到不顶。直到这一次,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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