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莲吗?”雪曦觉得安心一些了,她知道翠莲,是府里头的绣娘,手极巧,府里的针线活儿全是交给她做。
“是啊,幸好有她,要不然我才抱不动你呢!”勋勋皱起可爱的小鼻子。
雪曦浅浅一笑,取过置于枕畔的帽子,俐落地将一头青丝藏入帽中。
“唷唷,喝点参汤……你气虚,要多喝点,补补身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念着,勋勋回头端过他刚刚拿来的补汤。
“这……”雪曦迟疑。
“这是我跟乌奴要来的。”勋勋灿然一笑。“他知道你昏倒,很大方呢,就让人准备这个要给你补身。”
雪曦尴尬一笑。
自从上回她意外地解了金凤娘的毒,救了玄睿一命后,乌奴待她就特别的好,在当她是瑞王府的救命大恩人,尤其见她不肯受赏--那好像很让马奴感动--从那之后,只要是她所需要的,不论吃穿,乌奴都会尽量让她满足,并想办法给予她最好的。
“你快喝,不然冷了,味道就不好了。”勋勋人小鬼大地提醒她。
雪曦想笑,但也不忍拂逆他的好意,是以接过药碗……
“你又在这里了。”
低沉的嗓音宣告了玄睿的到来,一口参汤梗在胸口,雪曦呛出声。
“学曦,你没事吧?”拍着她的背,勋勋紧张。
“奴才见过王爷。”忍住咳,雪曦依礼想行礼。
“算了。”摆摆手,玄睿要她省了礼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雪曦总觉得,玄睿这会儿看她的眼神似乎不太一样,那让她紧张,甚至有一股冲动想摸摸头上的帽子,看看是不是哪里露出破绽了。
“听说你昏过去了?”玄睿朝她手中的药碗看了下,突然开口。
“是啊,学曦她昏过去了,她身子骨不好,不适合练武,阿玛,您别再逼她练武了,好不好?”勋勋出言请求。
玄睿朝勋勋看了一眼,轻哼一声:“不用你说,阿玛也打算要放弃她了。”
张大眼,雪曦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看什么看?像你这么不中用的男孩子,真是本王生平首见。”玄睿不掩轻视之色。“既无慧根又欠缺资质,与其将时间继续浪费在你身上,本王不如另外再找个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护卫一职。”
他说得那么样的自然,语气中尽是嫌弃之意,但那是雪曦听过最美妙的一件事。
他现在是说……说她不用再练武了?
在她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玄睿又道:“从今儿个起,你什么都别练了,就回到少爷身边,继续当个伴读书僮就好了。”
雪曦呆得更彻底了,根本没注意到,玄睿说完话,在转身离去前,曾丢给勋勋一个只有他们父子俩才懂的眼神。
“好棒,学曦,阿玛不再逼你习武了。”目送父亲离去后,勋勋欢呼出声。
雪曦张口结舌,仍无法从这天大的好消息中回过神来。
“太好了,这样你就不用走了……那!这真是太好了。”
像只欢欣的小麻雀,勋勋吱吱喳喳地诉说着他的兴奋,而雪曦捧着头,开始怀疑起眼前的一切……
她真的醒过来了吗?
是梦吧?她应该是在作梦……没错,她应该是在作梦……
******
是夜,因为身体上的不适,在搬回勋勋居住的小园后,雪曦早早便睡去。
并没有发现,在她睡前被勋勋拐骗喝下的补汤里,让人放了帮助安睡的药,所以她睡得极沉,根本就不知道在她入睡后,床边杵了一大一小的两尊人像,无聊至极地在看她睡觉。
“阿玛……”勋勋开口,有些迟疑。
“嗯?”
“学曦她会不会留下来?”
“如果没让她起疑心的话,她应该会打消离开的念头。”
“喔……”
见他一脸内疚,玄睿问:“怎么了?”
“我……我今天说谎了。”’尤其对象是她,那让他很内疚。
“说谎是不好的。”玄睿认同道,但还有下文。“不过有时为了帮助人,我们不得不做些善意的欺骗,这时的说谎,就能让人原谅了。”
勋勋看着他,似懂非懂。
“你不是说有坏人要抓学曦、想杀她吗?”玄睿教导他。“如果我们让学曦离开了,万一她被坏人抓走,这不是害了她吗?
所以我们得做点什么,即使是说点谎话,可是只要能保护她的安全,那都是值得原谅的。”
“所以勋勋没做错事?”小小的心灵觉得好过一些了。
玄睿摸摸他的头,微笑,为人父的慈爱在此时显露无遗。
勋勋看着他,突然觉得重叠起来了--眼前的阿玛,开始变的像乌奴之前说的那样,不止是个让人敬仰崇拜的大英雄,也是个慈祥的好父亲。看见这样的他,勋勋一度退缩的儒慕之情冒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亲近他。
将勋勋的举动看在眼里,玄睿一把抱起他。“好了,你也该睡了。”
离开雪曦的小房间,玄睿抱着勋勋回房,路上,细细的小手臂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地抱紧他,埋在他肩窝的小小脸蛋轻轻、轻轻地磨蹭着……勋勋享受这迟来的父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闻着属于父亲的味道。
“真好!以后有阿玛,还有学曦……”在玄睿为他盖被子时,心满意足的勋勋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喜欢学曦。”玄睿阐述所见的事实。
“阿玛不喜欢她吗?”对勋勋来说,喜欢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喜欢?
这字眼间倒了玄睿,不可否认,他对这个女扮男装的学曦,有着极大的兴趣,可兴趣并不等于喜欢吧?
“勋勋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没注意到玄睿的闪神,勋勋傻笑。
“为什么?”玄睿一直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因为学曦像额娘啊!”
那理所当然的样子让玄睿有些错愕。
要玄睿说的话,这个学曦跟亡妻贞仪之间,根本连一丁点的相似处都没有,别说容貌上大大的不同,光是个性就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可没办法想像,个性温婉柔顺的亡妻会易装、女扮男装混入某府宅当仆佣的样子。
“你记得你额娘的样子吗?”玄睿问。
勋勋摇头,面露惭色。“哦……我不记得了。”
玄睿心想也是,毕竟亡妻贞仪两年前就因病离世,那时的勋勋也才多大?不记得是正常的事。
“那你怎么会以为学曦跟你额娘很像?”玄睿试图弄清楚这一点。
“味道,学曦有额娘的味道。”勋勋露齿而笑。
本想告诉他,记忆是会骗人的,尤其是当年的他又如此年幼,很多事,都是他自己的想像,做不得准。可是见他那么样的高兴,流露着对母亲的依恋,玄睿又不忍心,用那现实面的残酷来扫他的兴?
“阿玛,你记得额娘的样子吗?”念头一转,勋勋突然问道。
“她是个好女人。”玄睿笼统地回答他。
“那样子呢?额娘长得什么模样?我已经记不得了。”勋勋对此感到苦恼。
一如其他皇族世子,玄睿的婚姻也是父母之命,在奏请圣上后,由皇上下旨赐婚的。
当年年少的他依命成亲,然后如父母之愿的,为瑞王府留下命脉,紧接着他奉旨出征,常年不在府内,就连妻子的死讯都是乌奴写信通知他的,所以他对亡妻的印象很是模糊,真的很模糊……
“她……她的个子不高,个性柔顺,是个……是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玄睿已经尽力了。
“就这样?”勋勋觉得不满意。
不满意?
好吧,再来一次。
“她的眼睛大大的,有些水亮水亮,皮肤光滑似雪,素手纤纤……有着挺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玄睿硬着头皮胡乱瞎扯,但越说,心中就浮现一个影像出来……
“是学曦!”勋勋击掌大叫一声,兴高采烈。“她的眼睛也是大大的、水亮水亮,皮肤也是白白滑滑的、像白雪一样,嘴巴也一样的小小……看,我就说,学曦她像额娘,不止味道,连样子都长得极像……”
看他越说越高兴,挂在玄睿脸上的慈爱笑颜开始显得有些僵硬。
勋勋独自说得高兴,最后,突然地冒出一个结论--
“阿玛,你让学曦当勋勋的额娘,好不好?”他一脸的冀求。
“你胡说些什么?”玄睿轻责。
“勋勋没有胡说啊!”童稚的脸蛋上显得困惑。“阿玛不是也很喜欢学曦吗?要不然,你为什么要说善意的谎言,留她下来保护她?”
说他人小不懂事理,可这会儿说出来的话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就是因为有那几分的道理在,玄睿才会让他给问住,但幸好,那只是一时的事。
“保护一个人,并不表示喜欢,也不表示一定要娶她。”玄睿冷静说道。
“阿玛不喜欢学曦吗?”勋勋只注意到这个。
“无所谓喜不喜欢,她救过阿玛,所以阿玛收留她。”玄睿以为这样能解释,他留下她的原因。
“可是乌奴说过,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勋勋一脸认真。
玄睿差点要呛到。“他怎么会教你这个?”
“上回他带我看戏时,戏里演的……”勋勋说明,一副讲理的模样道。“阿玛,学曦救了你,你应该要以身相许才是。”
“救命之恩,要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种,并不一定要以身相许。”玄睿陪同他说理,觉得他真是异想天开。
“是这样的吗?”勋勋有些明白,但又有些不明白。
“当然,阿玛会骗你吗?”玄睿微笑,觉得小小孩儿的心思当真古怪得紧。
“那……那意思是,阿玛不娶学曦了?”想了半天,勋勋想出这结论。
不自然的静默笼罩住这对父子,玄睿着看他,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是当然,学曦她虽然有恩于阿玛,但怎么说也是个来路不明的人,阿玛怎可能娶她?”玄睿失笑地同他解释,心底却不由得泛起一阵心虚。
勋勋停顿了好一会儿,久到玄睿以为,总算打发他的时候,软软的童音再起--
“可是你看到学曦的身体了!”
将军!
这下子,玄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
日子在平静中度过了几日。
随着身上残余的酸痛慢慢散去,雪曦开始觉得自己又像个人了。
一切是这么样的美好,她再也不用扎马步,也不用像个泥人似的在地上又翻又滚,她重新被调回勋勋身边,继续做起她的伴读小书僮,而且工作比以前更加的轻松。
这全拜勋勋的好学所赐,因为他想学武,所以玄睿安排了固定的时间,让袁定军上府里来教他,而在这时间里,被恩准可以不用再习武的雪曦就成了没事可做的人。
就像现在,勋勋在学射击的时候,她虽然得陪着一块儿,但可用不着陪着一块儿练,所以她早早就准备了一本书,趁着勋勋这会儿上课时,自己在庭院中找个角落窝着,就着日光便懒洋洋地看起书来了。
如今的她悠闲散慢得不像话,跟前几天那坎坷折磨的练功时光相比,那简直是天堂比地狱,没得比。
只是,突如其来的大转运,她心喜之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敢相信,在她一路倒楣之后,竟会有这样的好事,而且接二连三的,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该说是她天生多疑吗?
她不知道,可是对于整件事的转变,她接受,可就是忍不住要怀疑,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突地一阵寒颤,雪曦敛回心神,而那低沉的嗓音也是在这时响起——
玄睿,是玄睿,就算他没开口,不用回头,她都能知道来的人是他。
也只有他会这样无声无息地近她的身,而且也只有他,会让她在知觉前,不由自主地先打个寒颤。
“怎么不说话?”把她的僵硬看在眼里,玄睿好整以暇地问。
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觉得他太靠近了,近到他说话的气息都直接吹拂在她的耳畔,害她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颤。
“见过王爷。”她起身行礼,不着痕迹地想拉开彼此的距离。
“过来。”他一把拉起她,让她贴站在他身侧,并道:“别出声,射击需要专注力,你别影响勋勋练功的心情。”
几步外,在袁定军的指导下,勋勋正在上射击课程,而正如玄睿所言的那般,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雪曦只得禁声。
再说她也不得不禁声,在这瑞王府里,就玄睿这个当家的瑞王爷最大,他都开口要她别出声了,她哪还有接腔的份?
忍着不自在,雪曦全身紧绷地站立在他的身侧。
“你好像很紧张?”将她的僵硬看在眼里,玄睿故意问道。
啊!他一定要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吗?
雪曦暗自气愤在心里,但又不敢乱动,只能低着头,细声回答:“王爷您多心了。”
“是我多心吗?”玄睿不以为意,随口换了个话题问道:“在看什么书?”
“南宋群贤小集。”她回答,展示手中的书--自从她做回勋勋的伴读书僮后,只要是勋勋习武的时间,她就是拿着书在一旁陪他。
“你好像很喜欢看书?”就算这几日刻意地避开她,玄睿也知道,她经常书不离手,而且像是什么都看。
“书能增加知识。”她随口应道。
“是吗?就好像金凤娘的解毒方法?”他看她,娇小的她就在他的身边,近到只要他低头,就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馨香。
这一刻,玄睿觉得自己很蠢,因为勋勋的几句话,就让混乱的他以为,只要避开她几日,就能厘清她带给他的所有感觉。
可结果呢?根本就是白费心机!
就像现在,只要站在她的身边,闻着她淡淡的幽香,他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身分、不在意她隐瞒了什么,也不在乎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躲进王府里来。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她长发娇烧、软软倒卧在他怀中的模样,更甚者,如果他再放任自己下流一点,所出现的景象…
“学曦说过,那只是凑巧。”雪曦哪能知道他脑中想的,她只是诧异他的话,没料到他会再提起解毒的事。
“是吗?那还真是凑巧啊!”玄睿顺着她的话说,也不否认,他心里其实对她是大大的好奇着。
早已让人着手打探关于她的一切,虽然事情还在进行中,但他忍不住猜想,到底是什么样人家的女儿,能供应如此大量的书籍由得她阅读,甚至连稀有毒物的中毒解方都
看得到。
若要他猜测,他猜想,她的来历出身必定不凡,这不单单是由她识字、嗜书成痴的这一点来看,加上她谈吐不俗、进退得宜,举手投足间还隐隐带着一份贵气,这些要让人怀疑她的好出身,实在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