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千万别这幺说,我一直觉得认识您是天大的幸运,况且您在忙碌的行程中抽出这幺长的时间,想在台湾好好游玩,我当然得尽一切努力让您喜欢上这儿。祝您能在假期里留下美好回忆。”
轻轻互碰的玻璃杯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收回酒杯,仁善轻啜一口后,杜克勤开口说:“有件事我得向你说抱歉,仁。”
疑惑地抬起头。
杜克勤歉意地笑道:“我原本预计停留一周的,不过现在又得被迫缩短了。日本那边希望我能提早个两日,处理代理商与直营店的纠纷。我本来将这件事交给特助去办,但情况超乎预期的棘手,我还是得亲自过去一趟。”
虽然遗憾,但毕竟身为知名品牌的执行长,他必须随时应付突发的状况,即使是在悠哉度假当中,该处理的还是得处理。
“那幺您不就只剩两天……”
“我后天早上的飞机往东京。”
仁善微笑地举起酒杯。“那今天是帮您洗尘兼送行喽!欢迎您来台湾,也希望您旅途一切都好。”
可是杜克勤没有接他幽默的话尾,反倒严肃地说:“在这之前……上回你在米兰的表现,我特别注意过,后来我也请了在台湾公司的员工,帮我搜集了你的作品。加上今天我的观察……仁,你有没有兴趣到米兰来发展?”
笑容消失在讶然后,仁善先放下杯子,以免他吃惊地摔破它。“我?米兰?”
“你的才能不止于经营一间小小的个人工作室。我听说你以前曾管理过台北最大型的造型沙龙,可见你对管理也不陌生吧?”
杜克勤在餐桌上拱起手,招牌的亲和力笑容,转为具有领导者气质的冷静微笑。“实不相瞒,目前‘维多葛雅’的造型沙龙负责人……也是该店铺的首席设计师,和我的理念不合。我正积极物色能接班的人选,我认为那个人选非你莫属。”
这天外飞来的邀约,是许多人求都求不到的良机吧!但仁善一向谨慎的个性,教他得退一步想想。
最后在考虑几分钟后,仁善苦笑道:“我在‘飞岛S’时期是曾经做到干部阶级没错,但不曾接管过它。您的消息可能有误。还有……您要从外面提拔一位首席设计到店里,最好还是起用当地有既定知名度的设计师较妥。像我这样来自国外,在当地没有什幺实绩的人,恐怕不但无法帮您解困,还会牵连您,使您的店铺陷入更大的危机。谢谢您的抬爱,我感到荣幸的同时,也得说自己无法胜任。”
杜克勤似乎早想到他会这幺说。
“不必急著回复我。这儿有一张到米兰的机票,期限是半年内有效。这张十万美金的支票则是随时可以兑现的,如果你有意思到米兰,总需要安排当地住宿什幺的,请支用这笔钱。最后……我没说是请你过去坐享其成的,仁,你会很辛苦、非常辛苦。不是要你马上就坐上首席的位子,现在你是以‘研习’的身分进驻店里,我要你慢慢地建立人脉、实绩,而且是一年内要达成。到时如果失败了,你没法子达到我的要求,你可以回台湾再继续做个人造型,也可以留在米兰的店里继续‘研习’,但我将不会再给你优遇。”
闪烁著精明、干练的睿瞳,是双生意人的眼。
“好了,其它等你对这职位有兴趣,我们还可在电话中慢慢聊。现在,重要的事说完,肚子也饿扁了,我们快开动吧!”
这简直是……要他到米兰去帮他斗争?革命?总之内情绝不单纯。仁善叹气地看著手中的机票与支票,若是给个“杂支”就给了三百多万台币,那他打算给他多少薪水啊?
不、不行!管他多少薪水,这种事他哪做得来呢?
期限一年。到米兰研习?不仅可以在欧洲时尚圈习得新技术,还能暂时远离台湾……说不定这正是他所需要的空间,去换换心情、换换气氛。
要不,靠我自己一人,我能忘掉谷洋,坚持不与谷洋再见面吗?
仁善脑海中浮现自己与谷洋在电梯中的火热画面,双颊倏地酡红,赶紧喝酒掩饰。
“小心,别跌倒了。”
回到民宿房间的路上,两个大男人走得颠颠倒倒、歪歪斜斜,好象随时会撞到墙壁似的,引起擦身而过的人侧目。杜克勤一手绕到仁善的胳肢窝下,一手扣住仁善的手臂,搀著仁善走回房去。他不知仁善为何会拚命地灌酒,结果不胜酒力醉倒了。
“你的房间到了。仁善,你的钥匙……算了,我自己拿。”杜克勤摸索著仁善的裤袋。
“你在干幺?”上一秒还醉得走不稳,这时仁善却握住他的手,醉醺醺的眼睛盯著他说:“我不是说我们分手了,你还碰我做什幺,谷洋!”
“……“我不是谷洋,仁。”
“你滚、我叫你滚!你为什幺不告诉我呢?你为什幺要瞒我呢?我恨你,记得我说过我不怪你吗?那是骗你的!你这个笨蛋,我恨死你了!”咚咚咚地,仁善的拳头纷纷落在“谷洋”身上。
杜克勤见状,看看左右,这样不妙,会吵到邻居的。于是他扣住仁善的双腕,为了制止他的歇斯底里,紧紧环抱住他说:“好,你恨,你恨死我了。安静下来,我们要进房子里……唔?”
软绵绵的舌头堵住了杜克勤的嘴。
他一张口想告诉仁善他弄错对象,结果舌头竟溜进他的口中,挑动他的舌。杜克勤发誓他绝无占他便宜的意思,然而……一个吻而已,也没啥关系吧?于是他被动地接受著仁善散发酒香的醇吻。
以为吻完了,他就会乖乖听话。不料他竟开始用鼻头顶著他的下颚,逗弄著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恨你,谷洋,我爱你。”
好吧,仁善百分之百是喝醉了。杜克勤认命地扮演起他口中的“谷洋”,道:“我很高兴听你这幺说,可是我们是不是该进房间里去呢?仁。”
“进房间?”他朦眬的眼散发绚丽幻彩。
“对,先进房间,有什幺事等进去后再说。”哄著赖在身上、像无尾熊的他,杜克勤说:“所以把钥匙交给我,我好打开门。”
脸庞亮起,他笑了。
平常给人和煦如风、如朝阳的笑靥,竟能因为微笑的角度与双眼色泽深浅的变化,而产生剧烈的改变──性感而神秘的微笑,为张仁善秀气耐看的长相增添迷人的魅力。
“我自己可以开。”这幺说著,他也真的不假杜克勤之手,在试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成功地把钥匙插进洞里,喀地打开那扇门。
率先闪进门内的仁善,长手一伸,拉杜克勤进入门内,关上。
隔天早上。
并肩躺在床上的两人,仰望著天花板,对话著。
“我……昨天晚上对您做了什幺吗?”
“嗯。你做了。”
“……我非常抱歉,真的非常抱歉。我这该死的酒癖……造成您这幺大的困扰,我真不知道该怎幺说才好。您应该把我丢在路边,别管我的。”
“仁,先告诉我,你是同性恋吗?”
“……是……您的机票和支票随时都可以拿回去,我可以理解。”
“那我的直觉就没错了。和你第一次见面握手时,就隐约有那种同类的感觉了。哎,你不需想太多,这和机票、支票都没关系。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我分得很清楚。”
“同类?杜先生,您也是……?”
“在这圈子里,并不稀奇吧。顺道一提,集团里知道的人很多,因为我前妻把一切都抖出来了。你可以不用担心‘国王的驴耳朵’的剧情会在你身上上演──假使你为我工作的话。”
“……”
“我们起来更衣吧。”坐起。
“说得也是。”仁善迅速跟著下床。
“……好痛,我的腰!”咚,又跌回床铺。
“杜先生!”
退房离开民宿前,杜克勤望著旅馆大门,对仁善说:“这儿想必会成为我永生难忘的‘贵宝地’了。”
“对不起。”红著耳根,低下头,仁善不能记得全部,但是靠残存的片段拼凑,也觉得不妙。说了多少次要戒酒、戒酒,都是嘴巴上嚷嚷的,但他这回真的不敢再敷衍了事了,往后他绝对滴酒不沾。
“好了,别猛道歉。虽然不免腰酸,背有点疼……你很行,真的很行,仁。”
杜克勤这幺说,只让仁善更糗。
“请您上车吧。”双颊热烫的,仁善呐呐地说。
沿著返家的路出发,仁善握著方向盘,脑子里还在懊恼自己的酒后乱性时,身旁的男子却一派闲适地开口说:“既然回去的路很长,你不妨告诉我,昨晚我当了一夜替身的家伙,是怎幺惹得你凶性大发的?”
“哈啊?!”方向盘大幅度一转,轮胎整个打歪,斜闯进对向车道。
幸好杜克勤及时帮他稳住方向盘,在与对向来车对撞前,已经回到原本的道路上。“开车要专心,年轻人。”
“是,对不起。”
然后隔了一阵子,杜克勤又说:“你是怎幺认识谷洋的?”
嗄?!煞车声刺耳地响起。这次仁善自己重新打好排档,慢慢地开上路。“请您放过我吧,杜先生。”
“难道他不叫这名字?但你昨晚可是叫了许多次这个名字呢。”完全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我会说的。”反正不说,不知道这条回家的路上会发生多少千钧一发的危险镜头。
“要从头开始说喔!”端正的脸庞映著灿笑,他似乎玩仁善玩上瘾了。
认命地从头开始讲述。一说出口,仁善也很惊异地发觉,他与谷洋间竟然经历过这幺多风波。他一直以为他们之中,谷洋才是“专惹麻烦”的那一个,但其实不然,仁善也给他制造不少问题过。在那些过程当中,有辛酸、有泪水,可是有更多的亲密时间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
“……于是我和他就正式分手。”喘口气,不知不觉,他们回到了北部海滨。
这中间,杜克勤并未打断过他,直到全部听完后,他丰唇漾笑地说:“好个精彩的故事,听得我很想见见谷洋。你们后来没再联络了吗?这是多久前发生的事?”
“没有。最近。”已经说得有气无力了。
颔首,摇头。杜克勤笑笑地说:“信赖呀……不是零与壹百的关系,仁。”
仁善瞥视他一眼,视线又调回到道路上。“您是说我错了?”
“不,也不是对或错。只是在这世上比你多看一些人、多体会一些人生的前辈,要告诉你,像你这样要就全信,不信就全盘推翻的想法,是很危险的。其实,极端本身就是一种危险讯号了。你两次恋爱都跌得七荤八素,还没学到这点吗?”
“……”
“对一个人的信赖是有程度的。这要来自于你日积月累的观察,每天每天的相处当中,你所看到的对方是诚实的,或是擅说小谎话的,或是视情况而定。失败一次,扣一些,成功一次,加一些。在加加减减之间,你自己决定要容忍到哪个程度。如果这是个不及格的情人,那就直接判他出局吧。但,谷洋在你心中是不及格的吗?”
“……”
杜克勤合上眼睛。“我想小睡一下,到了再叫我。”
车内播放著轻柔的音乐,仁善看著不断向前延伸的道路,景物向后飞逝。在前进(未来)与后退(过去)之间,握著方向盘的自己,被独自留在“现在”里沉思。
平安到达台北,仁善将车子开到杜克勤所下榻的五星级饭店旁。
“长途开车,辛苦你了。”开玩笑地,还在车内的杜克勤说:“对了,你的手机可以开了,帮我跟你朋友说抱歉,我暂时独占了你。”
对喔,他不提,自己全忘光了。不知道阿陵找他有什幺事?仁善赶忙打开手机电源。结果一开机,不看还好,一看他立即诧异地张大眼。
“未接来电三十通?!”不就全满了吗?是谁拚命打电话给他?
听到他这句话,已经打开车门的杜克勤,回头,关心地皱起眉。“快回电,看看是什幺事。”
仁善一接通阿陵的电话,便听到阿陵劈头骂道:‘臭仁善!你躲到哪里去了?我一整夜都在找你,你知不知道啊!’
“阿陵,究竟是什幺事?”
‘谷洋被一个疯子捅了一刀,大量失血,伤及肝脏。一度我们以为他心跳停……’
手机从手中掉落,仁善光是听了前半段,脑子已呈现一片空白。他脑中不断回荡著“刀”、“血”这些字眼。这是某人在开他的玩笑?抑或他睁著眼在作恶梦?
杜克勤看到彻底冻住的仁善,出于一股责任感,捡起电话。当他听见是“谷洋”受伤,便明白了仁善此刻何以做此反应。他当机立断地带著仁善下车,自饭店门口拦了辆出租车。
“抱歉,请赶往‘XX医院’。地址你知道吧?”
担忧地看看一脸死白的仁善,杜克勤后悔要他关上手机。有些电话你没接到,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完全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幺抵达的,可是一看到医院大门,仁善便醒了过来,他跳下车冲往柜台,问出谷洋还在急诊室内,立即跌跌撞撞地拔腿狂奔,然后在每张病床间来回地寻觅著……
“阿仁,这边!你好快啊!”宋陵笑著挥挥手。
仁善冲过去,捉住她的肩膀摇晃。“他人呢?他没事吧?他的伤……”
“啊啊,没事、没事!失血过多,肝脏被戳了个小孔,可是不幸中的大幸,医生说伤口很小,不会损及以后的器官功能,日后能顺利复原。”神态轻松地,宋陵笑嘻嘻地说。
什幺啊?!双腿登时软下,仁善差点跪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你、你说心跳……”
“对啊,心跳停止。比他早一点被推进来的病患,在急救过程中不幸走了。因为都在同一间诊疗室内,拉门关著,我们只听得到声音,还以为是谷洋的心跳停了呢!芙渠更是哭得几乎崩溃,后来才发现哭错人了。”
“你……知不知道你才快把我的心脏给搞停了!电话里要讲清楚嘛!”
“我有讲啊!是你自己没听完的。”
算了,现在不是讲这个的时候。仁善指指垂帘遮起来的空间,问:“他在里面?”
“嗯,刚打完点滴,睡著了。”
仁善做了个深呼吸后,轻掀开白色垂帘。一看谷洋略微苍白、憔悴的睡脸,他不禁在心里感谢上苍,幸好他没事!
安下心,他放下帘子,转头问宋陵事情发生的详细经过。宋陵不但说了经过,连后续也一并告诉了他。刺了谷洋一刀的王姓女子,被警察带回去做笔录,她不断辩称是手上拿著刀子,跌倒时不慎插到谷洋的背。虽然说词荒唐,但现在警方已先拘留她,等待谷洋这边的说法,再看是否请检方提出公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