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摆驾御书房啦————”
皇后无法,只有让两个乳母看护好太子,自己跟着太后一起去。
某个人,在京城内一处秘密居所内看着暗蓝色天幕上镶嵌的那轮明月,轻轻地道:“你输了……吧……龙令……”
龙令本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忽然抬起了头来,看着周围侍立的太监宫女们道:“刚才是你们谁叫我名讳?”
那些人大惊,忙跪下道:“奴才(奴婢)不敢!”
没错,这些人还没胆子叫他的名字。龙令想到这里,脑中闪过了在鄂州的事情,不由一愣。那时他和严培一起在街上闲走,也是这样听见莫名其妙的叫声,好像是谁在呼唤他,却听不真切。然后不久他便遇见了龙延成……
“难道是……”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龙令心中烦躁起来,丢下笔,站起来就走。
他的近侍太监慌慌张张跟在他身后道:“皇上!皇上!您要去哪儿啊!皇上?”
“御花园!”
那太监忙喊:“皇上摆驾御花园——”
在外面候着的太监们开始匆忙去准备。
皇后搀扶着太后到了御书房,却不见龙令的影子,只见两个太监在门口候着。见她们两人过来,都跪下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皇上呢?”皇后问。
“回皇后娘娘话,皇上刚去了御花园,不过看样子奏章没批完,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
皇后对太后道:“母后,皇上他大约一会儿就回来,咱们就在这里等他一下吧。”
太后颔首:“也好。”
皇后将太后扶入书房中,小心让她坐在椅子上。
说也奇怪,自当太后坐到这里之后,心悸之感便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平静,就好像刚才那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一样。某种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她的心中逐渐增强,她抬起头“看”着皇后道:“哀家好像……听到了什么……姝琴……”
“咦?”
外面蓦地传来了几声闷哼,皇后一惊,回身看时,竟见那两个太监和太后带来守在门口的几个内侍都倒在地上,看来已经死了。十几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无声无息地顺次扑了进来。
皇后发出一声尖叫,一个黑衣人扑向她,一剑划向她的咽喉,却在看到她的装扮时愣了一下,随即收手。
太后本被皇后挡在身后,听到她的尖叫便站起了身来,一句“姝琴,怎么了”还没喊完,那黑衣人目光一闪,手中收回的长剑一反手,那冷冷的剑身竟将她当胸穿过!
“啊——————————————————————————!!”
在附近巡逻的大内兵卫听到异动,向这边赶了过来。
太后一声不响地往后倒去,皇后又是一声尖叫,抱住了她的身体。然而她的身材终究太过娇小,无法承担比她高了不少的太后的身体重量,终于还是让她倒在了地上,皇后伏在她身上号哭起来。
除了那个杀死太后的黑衣人,其他人默契地分散了开来,在御书房内外四处寻找。一会儿,一个个回来禀道:“这边没有!”
“这边也没有!”
“这边也一样!”
“皇帝恐怕是不在!”
那黑衣人似乎是头领,立即道:“一击不成,不能恋战,撤退!”
全部的人向门口撤去,最后一人要走前犹疑了一下,道:“这女人不杀吗?”他指的是还抱着太后哭泣的皇后。
那黑衣人道:“不杀。主子不是说了?皇宫内两个人不杀,一是皇后,一是太子。”
发问者点头,只一晃,十几条人影消失在暗黑的夜幕之中。
听到示警赶来的大内兵卫只看到了满地的狼藉,一方面慌忙向上报告,一方面派出人手前去追击。龙令赶来时,只看到了还在抱着太后,哭得肝肠寸断的皇后。
“快传御医!为什么没人传御医!都是蠢材!饭桶!快!”龙令暴喝。
他大步走到太后身边,代替皇后托起她的身体。
“母后……母后!你怎么样了!母后!”
太后睁开了没有眼珠的眼睛,知道龙令好好地在自己身边,她微微地笑了,用极其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道:“令儿……没事……太好了……先皇……”
她没有再闭上眼睛,就那么用空空的眼洞看着龙令,手慢慢地松开,停止了呼吸。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令儿,令儿……先皇啊,臣妾终于……可以去见你了……
龙令抓着太后的手剧烈地颤抖,眼中滚落下了大滴大滴的泪水。他用力摇晃着太后已经逐渐冰冷的身体,不断地叫着:“母后?母后?母后!母后!!你不要死!母后!不要死啊!母后!母后!……母后啊————!!”
龙延成斜靠在椅子上听着属下的简报,身体懒散得好像就快要无力支撑了一般。
“这么说,你们没有杀到龙令,反而把太后杀了是吗?”
“是……”那十几人人低下头去,诚惶诚恐。
“杀了就算了,”龙延成对这种“小事”毫不在意,道,“不过,当时只有她在?”
“不,还有一人,”为首的那人低头道,“皇后。”
“嗯?”龙延成抬起眼皮,“你们把她怎样了?”
“有主子的命令,我们没敢怎样,只是……她大概看到属下的眼睛了……”
那人抬头,赫然竟是那个眉目与龙延成异常相似的人。
“臣妾看到了……臣妾看到了……”皇后跪在太后的尸体旁,浑身颤抖,一只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裙,满脸泪水纵横,“那人看着我,想杀……没有动手,然后太后叫了臣妾一声,那人一剑……一剑……便……”
龙令目眦尽裂:“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人的……眼睛……”
“没有关系,看到了便看到了,她又能耐我何。”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龙令淡笑,“我就在等着……”
“龙延成!?”
“不!不是贤王!”皇后急急道,“虽然很像,但臣妾知道那绝对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又见过他几次!”
皇后躬下身子,愈加抓紧了衣裙:“不是……真的不是……臣妾知道的……他眼中不会有杀机……他会杀人,但眼中不会有那么浓厚的杀机……臣妾真的知道的……”
因为爱着他,所以知道他是怎样的,就算是臆测,也必然不会差得许多。这就是女人对所爱之人的直觉,男人是比不上的。
龙令冷静了下来,想起鄂州被刺的那一幕,恍然。
那个人的确不会目露杀机的,正如皇后所说,他会杀人,但是绝对会不动声色,而且……他不会武功。
那么在鄂州刺杀他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那么巧,龙延成也会出现在鄂州?遇见龙延成的喜悦让他把什么都忘了,除了他之外的事情全部被他抛诸脑后,到如今他才想到了这个问题。难道会是……
一定是如此吧……
龙!延!成!
龙延成微微面向身后的罗予牝:“你刚才叫我的名字?”
罗予牝吓一跳:“属下不敢!”
龙延成转回头去。应该不是,声音不对。那么会是谁呢?
龙令……吗?
【乾圣十六年三月,太后驾崩,乾圣帝追封谥号“圣沅皇后”,葬于太平帝灵寝……】
太后下葬之后,龙令便装出宫,来到了京城外一个小小小镇的一家小客栈里。
那客栈的老板娘见是他来,愣了一下,大喊声“稀客”便将他引到了后院自己居住的房间去。
到了房间里,老板娘关上门,转身双膝跪下,叩拜道:“不知圣上驾临,有失远迎,乞皇上恕罪!”
龙令扶起她,道:“不必多礼,快请起!”
那老板娘生得非常美貌,虽然已是徐娘半老,但丝毫不减风姿,只是那一身的粗布衣裳将她的身形尽数遮了去,使那美丽折扣了不少。
“皇上此来,所为何事?”
龙令看着她的脸,轻声道:“不知……还记得否?你当初说过会最后帮我一次。”
老板娘的脸白了一下。
“用……用得着妾身了吗……就是说……他……?”
“你说过你会帮我。”
一个好像从泥巴里打完滚出来的脏小子从外面冲进来,对老板娘大喊:“娘!娘!我肚子饿了!”
老板娘伸手提住他的领子将他提到门外去,斥责道:“没见娘正和贵客说话么!滚远点玩去!要吃饭去厨房要!”
“哎呀~娘好凶!”
老板娘扬手做了个要打的手势,孩子的目光溜过龙令,转身逃跑。
老板娘进得屋来,将门栓上。
“他就是当年剩下的那个最小的孩子?”龙令问。
“他当时才五岁,皇上您不会想追究吧?”一说到孩子,她的眼神立即开始发冷。
龙令笑:“当然不会。朕甚至可以将其他四个孩子也一起交还与你。”
老板娘愣在了那里。
“不过……你必须帮我,”龙令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那几个孩子有点大了,不可能不记得当时的事情的,留着也是祸害,不如……”
“皇上!您答应过我的!”老板娘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没错,朕答应过的,”龙令继续冷冷地笑,“你也答应过朕的。所以,朕会照自己的话去做,而你……也必须照朕的话去做。”
“妾……妾身遵旨……”
“这才对嘛。”龙令亲手扶起她,他的脸色已恢复如常,“朕就知道,只要来找你帮忙就绝对不会有问题,对不对?师父?”
第六章
太后于御书房内被刺,乾圣帝震怒,下令追查,终于真相大白。如此令人发指之罪行乃是被囚禁多年的八贤王长子所为,人脏并获,乾圣帝令刑部严办,将贤王妃、贤王长子、次子、三女、四子一并治罪,五子年幼,不予追究,其他诸人,三月十五于午门外,车裂示众!
钦此!
啪地一声,水晶砚台从桌上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车裂……”龙延成双手颤抖,气得面色发白,“他们被你囚禁多年,难道还有本事做出这种事不成!龙令!你捉不到我,便用这么可笑的理由杀我的孩子吗!你这个……你这个……”
再说不出话来,他只觉得胸中一阵闷痛,扑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一旁的罗予牝大惊失色,忙上前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主子不用这么着急,还有时间!咱们慢慢想想对策!至少在三月十五之前他不会将小王爷……”
“没错……”龙延成轻轻擦去口角的血丝,冷冷道,“他暂时不会杀他们,否则他也不会忍了五年,在我刚出来的时候他便会杀了他们的。”
罗予牝总觉得他这是话中有话,有些不太明白:“主子的意思是……”
“他绝不是如他所说查出这件事是我儿所做。而是用这个借口来引我出现。他知道为了这几个孩子我必然会派人去救,便设好了陷阱等我。”
罗予牝道:“那主子的意思是,不用去救了?”
“不,”龙延成道,“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用假的王妃和孩子来引诱我们出现,到时救人的一定会落入圈套;一种则是王妃和孩子都是真的,若我们出现便诱杀之,若我们不出现,便将错就错,将他们全部杀掉!”
罗予牝倒抽一口冷气,手足无措:“那……这怎么办!去救不是,不去救也不是……”
龙延成慢慢坐下,想了想,道:“予牝,你到时候抽调十五位无明在法场观察情形。我也会乔装去。”
“主子万万不可!”
龙延成阻止他道:“你听我说。我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只是确认法场上的是不是王妃和孩子们。若是假的,所有人按兵不动。若是真的……定下暗号,随时出手!”
“是!”
罗予牝匆匆出去安排人手,龙延成独自一人坐在阴冷的房间里,忽然在错觉中似乎被谁抱了一下。那是很熟悉的热量,某人手臂中有力的温暖。
一切都只是错觉而已。
在柳家庄的一切都是梦,一场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的梦。两人互相接近,互相触动,互相伤害,互相隐瞒。
制造这场梦的人是谁?是谁把制造出来的东西抹煞了?构建这场梦的东西是什么?又是什么把那件东西打碎了?
爱情这东西是从来也不曾存在于龙延成和龙令之间的,所以那个对龙延成如此深情的人不是龙令,而那个对龙令如此温柔的人也不是龙延成。两人一同制造了一个虚幻的世界,虚幻到了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将它支撑起来,因此,终究在三天之后化归无形。
“龙令……”
龙令……
龙令……
究竟是谁比较狠心?究竟是谁比较无情?谁被伤害了?谁又从这之中得到了什么?
是不是一定要到两败俱伤才会甘心?是不是一定要失去对方才能吸取教训?所谓的爱情,是否一定要是悲剧才能千古留名?
若是如此就算了,就当什么也没有罢。
不曾发生过,不曾存在过,不曾拥有过,不曾伤怀过。
龙令又听见了那个呼唤自己的声音,心中的烦躁愈加强烈起来。
三月十五,午门外。
贤王妃和四位贤王亲子跪在法场中央,背上插着木牌,头压得很低,每人身后站有两名魁梧的行刑手。看热闹的小百姓们围在法场的四周,挤得水泄不通。
乾圣帝亲自坐在高台上监斩,严培站在他身后,御林军分列左右,将法场中心包围起来。明黄的旗帜扑啦扑啦地在法场四周飘扬,很安静,除了旗帜之外没有其他的声音。
龙延成扮成小商贩的模样和罗予牝两人混在人群之中,努力想看清楚法场中心那几名罪人的脸,但他们的头实在是低的太厉害了,根本看不见。
太阳钟上的阴影慢慢移动,一点一点地指向了某个刻度。
“时辰已到!行刑——————”
行刑手粗暴地拉起跪在地上的五人的头发,迫使他们抬起头来。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验明正身!”
龙延成心中一颤。那确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们的眼睛无助地在人群中梭寻,还在寄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丈夫和父亲能来救自己。
罗予牝看看他,他微一点头。
行刑手们拔掉了他们身上插的木牌,将他们分别拖开,首先将王妃放在了空地上,似是要先用她行刑。五匹马在不远的地方,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罗予牝举起右手,他的拇指上面缠绕着白色的绷带,这是第一信号。距离法场不远处的一个酒楼上忽然啪啪啪啪扔下了四只酒坛,在楼下的石子地上摔得粉碎,这是第二信号。听到第二信号时,围观的人群中分别暴起了十几条人影,和那天刺杀龙令的情形一样,那些人都穿着百姓的服饰,但都以黑纱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