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堂课,当宋老师如往常般走进教室里来,没来由的,我的心情突然低落下来,好郁卒好郁卒,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好想跑出教室,逃得远远的。
幸好我还够理智,没有抓狂,但是我真的不想看见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所以我就低下头去,开始写这封信,同时问我自己:
我是怎么了?
啊啊啊,原来我是在生气,好气好气,十个多月了,只要不是假日,我们天天都能见到面,就算没事我也会找点无聊的问题去和他说话,每次我也都会把最灿烂的笑容送给他,以为这样他多少会注意到我,谁知道……谁知道……
这么美好的一天,他竟然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
于是,我明白了,在他眼里,我永远都只是他的学生,一个幼稚的小女生,就像一只苍蝇一样,随便挥挥手就可以赶走了。
可恶,真想当面告诉他,在我眼里,他比猪更愚蠢!
但但……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呀!
宋语白哭笑不得的摇摇头,但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事实上,看完信之后,他也觉得有点郁卒了。
闷闷的,彷佛心头梗着什么东西,很不舒服的感觉。
深深吸入一口气,直到肺部几乎涨破,再徐徐吐出,然后,他又把信从头再看一次,非常仔细的,一字不漏的又看了一次,之后,那种闷闷的感觉消失了,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该死的,她为什么不干脆说清楚她究竟是谁?
好好笑!
这几天上课,老师一踏进教室里来就忙着看那个同学看这个同学,一脸的疑惑,满眼的问号,那模样爆可笑,我怎么忍也忍不住,只好缩着眸子躲在前面同学的后面偷笑。
天哪,真的快笑死我了……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笑你的,但知道老师还是有一点点在意我,我真的好高兴,就算老师仍然不知道我是谁,但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即使今天热得我想抓狂--正在考虑要不要掐死隔壁的同学,我还是觉得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老师,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游泳啊?
她在愚弄他吗?
宋语白不由深深叹息。
一点点吗?
不,不只一点点,现在才省悟到,在不知不觉中,原来她已在他鼻子上系上了一条看不见的绳子,任由她牵来扯去。
他是不是应该生气?
老师,你在生气吗?
不,不要口是心非说不是,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不然为什么老是拉长了一张脸,好象马一样?
你在气我吗?老师,
不要生气,老师,我让你分享一件很开心的事--至少我觉得很开心,你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不知道老师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从小学开始,我不是这个长就是那个长,现在不给我长一下,我还会觉得奇怪,记得吗?其实啊,那些话都是安慰老师的,我早就做烦了,如果不是为了帮老师,我一定会想办法推到南极去。
不过现在不用我刻意想办法去推掉了,所有的乱七八糟长都选好了--没有我,我终于可以摆脱做干部的宿命,轻轻松松的做回单纯的学生了。
老师,你有没有替我高兴一下呢?
老天,是……是她,龚嫣然,那个漂亮又能干的班长,竟然是她!
宋语白震惊得眼镜掉一半,差点坐到地上去。
这是头一回,他不是在住处,而是在学校办公室里的办公桌上收到信,压在一叠数学讲义下面,不会有人刻意去翻动它,但他一定会注意到。
虽然很意外,但宋语白只犹豫了一下便立刻拆开来看--他无法忍耐到回住处后再看,却没料到竟是这样的内容,令他吃惊得一时回不了神,甚至还张着嘴愣在那边,连眨眼都忘了。
直到一股奇异的第六感促使他回过头去,恰好瞧见她和另一位同学尾随在化学老师身后走进办公室里来,察觉到他的视线,她也侧过脸来,确定他是在看她之后,立刻对他绽开一脸灿烂无比的笑容。
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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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嫣然。」
「嗯?」
「妳觉不觉得宋老师好象在瞪我们?」
「有吗?」
「当然有!」下巴指指宋语白那边,张若瑶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催促嫣然,「喏,妳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他还在瞪我们,好象刚刚不小心吃到一只蟑螂,而那只蟑螂很可能是妳或我偷放到他的便当里的!」
「宋老师从来不吃便当,他都吃吐司。」嫣然泰然自若的反驳,自顾自替化学老师整理要发给学生们的讲义。
「……看一下啦!」
「好啦,好啦!」
故意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嫣然朝宋语白那边看过去,见他果然还盯着她看,一手抓着信,一手撑在办公桌上,眼镜惊险万状的吊在鼻梁中间,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忍不住又对他咧开一嘴最璀璨华丽的笑容,宋语白居然手一滑跌坐到椅子上,她和张若瑶都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声来。
「是怎样啊?」张若瑶笑不可抑。「他是哪里秀逗了是不是?」
「脑筋阿达了。」嫣然笑道,把化学老师交给她的讲义分一半给张若瑶拿。
「走吧!」
两人一起离开办公室,张若瑶还在笑。
「宋老师那副呆样真的很驴耶,好失望,那样温文儒雅的人竟然也会出现那种蠢样,形象破灭!」张若瑶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回头又瞄一眼。「话又说回来,妳不是说做班长做得很烦了吗?干嘛还自愿来拿讲义?」
当然是特地来看看他的反应的嘛!
嫣然耸耸肩。「班长。」不过她不能老实说,只好随便拿个人来应付一下。
「啊,对喔,林如雪!」张若瑶摇摇头,「我说妳也真衰耶,居然会跟她分在同一班,她喜欢周人杰,周人杰喜欢妳,所以她没事就找妳碴,根本没道理嘛!」她愤慨地说。「幸好课上到今天为止,不然真会被她烦死!」
「开学后还不是照样要来。」
「说得也是。」张若瑶喃喃道。「如果妳有喜欢的男生就好了,那样妳就可以直接跟周人杰说,他就不好意思再来追妳了!」
「我有啊!」
静默两秒。
「欸?!」张若瑶猛然转过来,错愕的惊叫。「妳有?有喜欢的男生?」
嫣然笑着点点头,特写镜头的大饼脸立刻贴上来,两颗眼珠子像玻璃弹珠一样又圆又大。
「谁?快告诉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妳?」
「我们是好朋友嘛!」
「那也没必要一定要告诉妳。」
「喂喂喂,妳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吊我胃口的是不是?」
「……好吧,告诉妳。」
「对嘛,这样才是好朋友嘛!来,快说!」
「妳哥哥。」
「咦?真的?原来妳喜欢我哥哥,怎不早讲嘛,我可以帮妳……龚嫣然!」
「嗯?」
「我没有哥哥!」
「喔,那是妳弟弟。」
「我弟弟才小学五年级!」
「叔叔?」
「没有!」
「妳老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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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个爱作梦的女孩子,但是我很喜欢看星星,特别是雨后的星星,好清新、好闪亮,像织女头上的碎钻发网,像牛郎深情的眸子在对我眨眼,真美!
所以,我现在就在看星星。
趴在窗榈上,仰着脸,我想找北极星,但是只找到一片缀满了水晶的黑绒布,好想把它拿下来做我的……做我的……
不,我不把它拿下来,就让它继续待在天空上吧,不然老师就看不到了。
老师,你看到了吗?
在这七夕夜里,你看到我送你的礼物了吗?
默然片刻,宋语白放下信纸,拉开铝窗往上眺望。
是的,他看到了,虽然晚了一天,但他看到了,那样缤纷璀璨的夜空,如同她的笑靥那般闪亮,他看到了。
然后,他深深叹气,
他是老师,她是学生,既然知道她是谁了,身为老师,他应该义正辞严的告诉她,她不应该浪费时间做这种「无聊又无意义的事」,就算她真的很想交男朋友,也不应该找他。
但如果她愿意听他的意见的话,他会告诉她现在实在不是交男朋友的好时机,她应该把心专注在学业上,应该把考上理想的大学作为唯一目标,这才是正确的。
可是,不管她应该如何,他似乎都没办法告诉她,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呢?
晚上,我和巧然陪妈妈一起到夜市卖卤味,由于是周末,人潮特别拥挤,摊位后挤不下三个人,又不能在摊位前占位置,那是客人的特别座,我们占一个位置就少一个客人,所以我和妹妹只好轮流到处去闲逛。
以前,我很喜欢这种时候,总是很兴奋的到处遛到处看,就算没有闲钱去买,看看人家挑什么买也挺有趣的,有时候还会忍不住上前去提供一下我的建议,然后被人家骂神经病,我再哈哈大笑着离开。
好好玩,对不对?
但这晚,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提不起兴致,望眼看去都是人头,我却觉得好寂寞好寂寞。
没有多久,我站在夜市尾端,茫然为何这么快就走完了,回头看,依旧是人山人海,不变的热闹熙攘,与以往的每个周末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却觉得愈来愈沮丧,想回家了……
老师,你曾经有过这种时候吗?
明明身边左右全都是人,却觉得好孤单好孤单,因为,你真正渴望的人不在你身边?
没来由的,宋语白打了个寒颤,慌忙丢开信纸,不敢再看。
从来不知道看信也会「中毒」,但,现在他就有这种感觉,他中毒了,在不知不觉中,他中毒了,他甚至分不清楚是什么使他中毒的。
是信?
还是她?
或者两者皆是?
现在开始戒毒来得及吗?
终于开学了,隔了三个星期再次见到老师,我才明白这二十多天来自己为何会愈来愈沮丧,整天像坨烂泥似的瘫在那边动也不想动,妈妈骂我是颓废的垃圾,巧然笑我可以替代猪肠拿到夜市去卖了。
原来我是那么的那么的想念老师,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我身上的活力全都被思念消磨光了!
幸好,在妈妈不定决心把我丢进卤味汁里推去夜市卖掉之前,终于开学了,一眼瞧见老师,我立刻充电完毕再次活回来了。
更教人兴奋的是,我们班的数学课是由老师负责的,我想大家都跟我一样开心,所以第一节上课时大家都卯起来跟老师开玩笑,老师也笑了,虽然笑得有点奇怪,好象抽筋发作的癫痫症患者,不过还OK啦,并不会太畸形,只要不太挑剔,老师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进教室时不小心踢到讲台差点跌个狗吃屎,捡课本差点把课本撕成两半,拿支粉笔摔碎整盒粉笔,板擦就在眼前,居然问我们板擦跑到哪里去了,讲课时老是面黑板思过,有时候还结结巴巴的不晓得在说什么,还有,视线打死不敢往我这边看过来,除此以外,是的,一切都很正常。
所以大家也不像评论其它老师时那么恶毒,最多说老师吃错药了、秀逗了、阿达了、爬带了、怪胎、智障、耍白痴,除此之外,也没说什么恶毒的评语。
因此,老师,请放心,您还是很受学生们欢迎的。
宋语白手抚额头,悲惨的呻吟。
他也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却不知道在他人眼里竟是如此不正常,他只不过是有点迷惘,有点不知所措,还有几分挣扎,几分不安,但他已尽全力自制了,为何还会表现得如此不正常?
而该死的她却反而无事人般,正常的上课,正常的说话,正常的用她那蛊惑人的笑靥挑起他纷乱的情绪,纷乱得胃都痛了。
为何他会如此容易受影响?
是因为他早已失去平常心了吗?
前两天我就注意到老师的脸色很难看,心里好担心,又不能光明正大表示出来,只好埋在心里暗暗焦急。
直到今天,听说老师在上一年级的课时昏例了,以前七班的同学们一窝峰全簇拥到保健室--幸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保健老师好感动,说这么关心老师的学生可不多见。
之后保健老师告诉我们说是老师的胃不好,有溃疡的老毛病,以前还动过两次手术,现在可能是因为饮食不正常,再加上太认真教学引起的精神压力导致旧病复发,幸好情况还不算严重,只要维持正常饮食,心情放轻松,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大家都放心了,但我没有,因为只有我心里清楚,老师那份精神压力是由何而来。
是我,对吗?老师,是因为我,对吗?
老师,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原只是想坦率的让老师了解我的心情,却没考虑到这种任性的行为会带给老师多大的压力。
我真的好自私,不是吗?
明白这一点之后,我开始认真反省,然后,我决定停止一切,让这件引起老师精神压力的因素在今天画下休止符。
所以,老师,这是最后一封信了。
希望这样能让老师得回轻松愉快的心情,早日恢复健康,虽然我好难过、好不舍,想到明天就是中秋了,不能和老师一起分享中秋夜分外皎洁的月儿,还有那份温馨的、浪漫的气氛,更是寂寞得想哭。
但是我会忍耐,因为我的身体比老师健康,精神也比老师强韧,就算世贸大楼垮了,地球爆炸了,我依然屹立不摇。
然后,我要来好好思考曾经在某处听过或看过的一句话。
爱情,真是不能强求的吗?
默默地,宋语白把信收入抽屉里,阖上,倒水吃药,刷牙漱口,然后摘下眼镜上床睡觉去。
不再有信了。
第四章
十月中旬的某一日,中午时分,尚未到放学时刻,一群学生便争先恐后从R高大门蜂涌出来,他们不是逃课--没有人逃课这么嚣张的,是第一次段考终于结束了,大家都急着要去好好慰劳自己一下。
「去吃冰吧!」张若瑶提议。
「好。」嫣然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不过不要去风亭,那家好多蟑螂。」
「那我们去……」
话说一半,两人一起回头,因为有人在叫嫣然,是周人杰,后面还跟着高小宛和苏俊明,更后面是急追上来的林如雪。
「饶了我吧!」嫣然呻吟,加快脚步想要逃跑。
「他还真不死心耶!」张若瑶嘀咕着跟她跑。
后面一直叫,她们更是埋头拚命往前狂奔,看到正要离开的公车就跳上去,也不管是到哪里去的,先逃过这一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