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素素打断他的话,「你娶她根本不是你的本意,这个婚姻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楼哥爱的是我,这是楼哥亲口说的,是不是?」
「妳要我怎么开口跟她说?」
「莫非楼哥对她有了感情?」
「当然不是。」他飞快的回答,却有些心虚。「只是在道义上与理不符。」
「很简单,不告而别,留封休书给她,让她对你彻底死心。」一直不语的苏弥忽然道,「其实咱们住的思邈山不是容易寻找的地方,何况是在云深不知处。」
「骆回风不会迁怒黄家村的百姓吗?」这也是他的顾虑之一,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要走的时候他反而感觉心慌,似乎不会这么顺利。
「我在京城也有江湖朋友,我会让他们盯着骆回风的动静,若是她真的丧心病狂,滥杀无辜,他们也只好替天行道。」许横苍把一切都考虑到了。
殷若楼有些茫然,记得骆回风说过拿黄家村的人要挟只是用来骗他的谎话,希望她说的是事实。
「楼哥?」杜素素拽着殷若楼的手,盼他下决定。
殷若楼长长的呼了口气,心里有些不知所措,但是隐约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低头对杜素素微笑,感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遥远,仿佛作梦一般。
「嗯,楼哥答应妳,咱们一起回去,不再回来了。」
杜素素笑开了容颜,「楼哥对素素真好。」
谁也没发现靠在窗边的纤细人影震动了几下,摇摇欲坠,那是骆回风。
听到负责监视的人半夜来报说杜素素病情加重,她不动声色的前来查看,不料听到的却是即将被离弃的噩耗。
妳的楼哥对妳好,可是对她又何其残忍?她对他的好都喂了狗吗?
他要留下休书一声不响的离去?他连见她最后一面告别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对她就没有责任至此吗?她当初为什么一时迷了心窍选择了他呢?
可是……她惨澹的笑了,她还是恨不了他,只想留住他,疯狂的想要留住他,一辈子做他的妻子,让他一辈子都属于她!
她要怎么做才能留下他的心,让自己在他的心里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呢?
只要他记得她,即使形神俱灭她也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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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若楼提着毛笔,怔怔的看着已经写好「休书」二字的白纸,却无法下笔。
写什么好呢?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吗?
他找不到理由,虽然不是自愿娶她的,可是他没有办法纵容自己任意找个理由说她的不是、定她的罪。
定定的望着白纸,休书两个黑字在那纯白的纸上是那么的刺眼,刺得他眼花,刺得他的眼一阵疼,有股几乎要流泪的冲动。
因为他快要走了吗?舍不得这个他曾经惬意的住了近三个月的地方?
是的,他在这里住得很惬意,不光是天天优闲自在,而且似乎在心灵上得到了慰藉,甚至让他觉得以往隐居黄家村教书的日子比不上在这里短短的三天。
想起穿着凤冠霞帔的她虚弱的靠着床沿,流血过多却仍不服输似的硬撑着跟他喝酒;想起她把亲手做的同心结拿给他看时的温柔笑颜;想起她被针刺到手拼命甩的笨拙懊恼;想起她卖扇子时的趾高气昂……
原来他们有那么多的回忆,那回忆都传出阵阵馨香,让他迷了心神。
如果他一走了之,她会被众人耻笑的……想到这里,他出了一身冷汗。
那么冷漠骄傲的女子,怎么承受得了别人嘲笑的话语、鄙视的眼光?
他的心忽然微微的疼痛起来,像被一根针轻轻的戳刺着。
骆回风受伤的表情和她欢笑的模样,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他脑中重迭。
再不写,如果有人闯进来就没机会了。他怎么能在这里想这些事?
不管了,写了再说!他提起笔,重新蘸了墨汁,可是手像不听使唤似的,怎么也无法写下一个字,脑子里一片白花花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墨汁滴到纸上,晕成一块墨渍,他无力的扔下笔,心痛的感觉才消失了一些。
若是这么走了,他会不会后悔?还有,那种心痛的感觉,是何时开始出现的?
他跳了起来,答案呼之欲出,但是本能的胆怯让他裹足不前。
还是先跟回风讲一声,说有急事暂时离开吧,就算被大师兄嘲笑优柔寡断,他也不能这么惶惶然的离去。
打定了主意,他拿起只写了「休书」二字的纸,正烦恼着该怎么销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透明的窗纱前一掠。
是骆回风!
他一惊,休书还来不及销毁,连忙塞进怀里,手才刚从怀里拿出来,骆回风已经进了书房。
「很久没有教书,现在想再修身养性了吗?」她平和的问道。
「有点手痒。」他笑望着她,在看着她的脸时心跳得厉害,像被人点了穴似的,炽热的目光再也移不开。
向来不施脂粉的骆回风淡扫蛾眉,小巧的红唇闪着鲜嫩的色泽,含情脉脉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迷离而美丽。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在看什么?」骆回风不耐的瞪他,眉宇之间多了份英气、多了份霸道,却更吸引人,这才是真正的她。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他回过神,把尴尬化成调笑的句子。「咦?妳还穿了粉嫩的黄色罗裙,是新做的衣服吗?」那式样是他从没见过的繁复精致。
「嗯,请宫里的裁缝连夜赶织的。」她滢滢似水的眼睛温柔的望着他,里面藏着眷恋和哀怨。
「哦……对了,妳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铁棘的案子,刑部的人知道你在场,而且你是他的亲子,所以请你现在动身去刑部一趟。」
殷若楼吸了口气,笑道:「该来的跑不了,去就去。」
骆回风又补充道:「对了,还有你的师兄弟。他们当时也在。」
「妳呢?妳不去吗?」
「太后命人宣我进宫,应该也是为了此事,所以我才换装,待会儿去宫里如果太后留我,我可能还会在那里留宿一宿。」
「分头行动?」他不疑有他,难怪她打扮得如此美丽。
「到了刑部见机行事,别忘了你是驸马。」她不放心的叮嘱。
「我明白。」他想起要告诉她杜素素的事情,转念一想,决定还是回来后再说,于是向门口走去。
骆回风愣愣的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睛渐渐泛上一层雾气。「殷若楼!」
「还有要交代的吗?不妨一次说完?」他回头,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她摇头,突然变得很冷漠,「你走吧!」
殷若楼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过身子,笑得灿烂。「妳这样打扮很美。我可不随便夸人的啊!」
殷若楼没有再回头,故而没有发现在他的身后,骆回风决了堤的泪水。
第八章
殷若楼发了狂似的冲进骆回风的将军府,那狂暴的怒气让沿途的仆人纷纷走避,在他们庆幸自己不是驸马发怒的对象时,又被紧随其后的许横苍和苏弥那着急的旋风刮了个东倒西歪。
「大师兄、三师弟,你们去看看素素在不在?」
「好。」他们兵分两路。
「公主呢?她回来了吗?」殷若楼一把扯住迎面而来的丫鬟问道。
小丫鬟怯怯的望着驸马爷恶狠狠的模样,结巴地回答:「公主……公主没出去,她现在在房里喝茶……」
她没出去?这么说她去皇宫的话也是谎话,殷若楼的心凉了半截。
冲进房间,殷若楼看见骆回风穿着嫩黄色的新装,打扮得无比娇媚,正斜靠在软榻上捧着热茶啜饮。
「回来了?」她笑了笑,对殷若楼不善的脸色视若无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太后义母刚刚派人送来上好的碧螺春,你也尝尝。」
「假的对不对?」他痛心的问。刑部根本没有请他们去作证,当时他们一听到刑部这么说就傻了眼。
「没错。」她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此时,许横苍和苏弥面无血色的闯了进来,「若楼,素素不见了!」
望着骆回风得逞般的表情,殷若楼觉得一阵晕眩。「素素呢?」
他早该想到的!实在太大意了,原本以为只去一会儿,应该没事,而且他们去刑部办正事也不便带着女子,没想到骆回风的动作那么快。
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一个墨绿色的玉蝉被她扔到地上,竟然完好无损。
「这是你娘送给你的家传宝物,让你给未来的媳妇儿的?」她轻描淡写的道。
那是他给杜素素的,杜素素一直贴身带着,跟宝贝似的,从没有拿下来过。
他颤抖的捡起玉蝉,那上面沾着鲜血,还没有干透。不、不会的!
「骆回风,把素素交出来!否则我把妳的将军府掀个天翻地覆。」许横苍怒不可遏。
「二师兄?」苏弥看见殷若楼手上的东西,马上也变了脸色,「这不会是素素的……」
殷若楼冲向骆回风,拽着她的前襟把她提了起来,大声地问道:「素素呢?」
她轻轻的皱起蛾眉,吐出的两个字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心神俱焚。「死了。」
「死了?」殷若楼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喉咙发紧,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粗嗄得不像自己的,「是妳杀了她吗?」
「是。」她凝视着他的眼睛,狂妄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悲哀。
「为什么?」他摇晃着她。
杜素素是很好的女孩子,她自出生就体弱多病,在众人的呵护下才活到现在,如今眼看她的病有希望恢复,他们的努力很快就会有收获,却发生这样的事,他怎么向师父、师娘交代?怎么向师兄、师弟交代?
「为了你!」她挣脱了他的控制,冒火的眼睛不受控制的湿润起来。「你娶了我,不是她!你的人、你的心只能是我的!你明不明白?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走了,我终究什么也得不到,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蛋、混蛋、混蛋……」
他的耳朵里都是她怒吼的声音,她的影像在他的眼中扭曲,变形,狰狞的向他袭来,仿佛一张张开的网,要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永世不得超生。
他对不起杜素素,那个总是很依赖他、很爱他的女广,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他很心疼、很爱、很愧疚的女子!
是的,愧疚,他愧疚的不但是毁坏婚约,另娶他人,最愧疚的还是他无法抑制对骆回风的动心,在笃定深爱杜素素的同时,他不可原谅的对另一个女子动了情,他百般的逃避,拼命的挣扎,却近乎绝望的任由情愫萌芽增长……
他一直在逃避,逃得那么狼狈,但是他的反抗越来越弱,几乎快招架不住,现在他终于正视自己的心,可是她却杀了杜素素。
亏他爱她爱到心痛,亏他那么信任她,对她的愤怒、对自己的自责、对残酷的现实无法接受……让他崩溃的大叫一声,伸出右掌,夹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想也不想的向她的胸口打去……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骆回风露出一抹戚然的微笑。
砰的一声,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掌碰上了她柔软的身躯,掌心中的劲力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似的倾泻而出,而她就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向后飞去,重重的撞上了后面的墙,又无力的摔下地。
她为什么不躲开?他呆住了,盯着地上死寂的身躯,她的后脑勺因为撞到墙壁正在汩汩的冒着血,而她一动也不动,像是没有了生命一般。
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同时,一股尖利的刺痛啃噬着他的心,他困难的喘气,却发现自己不会呼吸了。
呼的一声,拂尘从他身边掠过,把骆回风抱起来查看她的伤势。他冷漠的神色不变,可是手却抖得几乎没有办法为她把脉。
骆回风面白如纸,气若游丝,软绵绵的瘫在拂尘的怀里。
「大师兄……楼哥……」一道细细的、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让除了拂尘之外的人皆是一震,齐向门口望去,那娇弱的女子不是杜素素是谁?
「素素?」许横苍和苏弥大喜,迎上前去,欣喜若狂。「妳没死……」
杜素素却向殷若楼奔去。「楼哥,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殷若楼看见活生生的杜素素梨花带雨的哭诉,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些什么他都没听见,整个身子像被泡在冰窟里,从头冷到脚,冷得他心寒。
这种错误的挫败感,他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一次就够他刻骨铭心。他发誓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可是在他信誓旦旦之后,他又做了什么?
他猛的握住杜素素的手腕,「妳到哪里去了?」
「是他们把我关起来,直到刚才,这个冷冰冰的人才肯放我出来。我……我以为自己死定了。骆回风的表情好可怕……」她颤抖的娇躯贴进他的怀里。
殷若楼却立即推开她,脸色异常的苍白,漆黑的眼瞳如一潭死水,他缓缓的向骆回风走去。
「为什么?妳为什么这样做?」她既然抓住了杜素素,没道理不杀她啊!
拂尘扶起骆回风,将源源不绝的内力输送给她,只要有一点希望他都不能让这个像亲妹妹一样的死去。他不能阻止她做傻事,可是他不能让她白白牺牲。
抬起头,他用一种怨毒的的眼光望着惨无血色的殷若楼。「哼,还是我给你一点提示吧。杜素素,你为何不告诉你的楼哥,回风根本没有要杀妳的意思,她最后是怎么跟妳说的?」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杜素素身上,她很不情愿的低声道:「她离开我之前,说:『妳放心,我不会杀妳的,因为杀了妳也没有用。妳以后也许可以和他相知相守,可是他的心里永远会有我的影子,他永远是我的夫君,他的心是我的。』」
拂尘冷笑了一下,「下面的话由我来传达,这是这个笨女人绝望中想到最笨的法子--让你错误的伤了她。」
「什么意思?」殷若楼茫然的问,骆回风就在面前,可是再无法回答他了。
「你还不明白吗?她知道你误伤她一定会内疚,所以让你的内疚化为对她的补偿,那就是无论她被你打伤还是打死,她永远都是你的妻子,你不要再写休书给她、不要忘了她!」
「这就是她不顾性命想换得的唯一要求,你懂吗?你懂吗?」拂尘充满血丝的双眼恨恨的瞪着他,嘲讽的道:「现在她被你打得全身筋脉都断了,五脏移位、肋骨全断,你满意了吗?除了一个名分,除了你的记忆,她不会再打扰你了。你如果想得开,这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还是可以尽情的爱你的素素。」
殷若楼盯着骆回风憔悴的容颜,那曾经娇美的脸蛋如今苍白一片,她连夜赶制的嫩黄色衣服被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渲染得触目惊心,他觉得心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