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湘云躺在产台上,清秀的脸庞因疼痛而拧起,她的丈夫梁信宇站在她身旁,紧握着她的手,不断说着安慰与鼓励的话。
他们正要迎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信宇……好痛!我不行了……”段湘云哭泣着。
“湘云,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再忍一忍好吗?”
“真的好痛……”
“梁太太,看到孩子的头了!加点油,孩子就快出生了!”医生兴奋地宣布。
“太好了!湘云,孩子快出生了!”梁信宇欣喜地告诉妻子。
“真……真的吗?”段湘云好高兴,因为她真的快撑不住了。
不久──
“哇……”婴儿宏亮的哭声,回荡在医院的产房里。
“恭喜你们,是千金!”医生做好简单的处理后,便将刚出生的女婴交给一旁待命的护士。“先替她洗澡。”
“是的。”护士小姐小心地接过女婴,放进温热的澡盆中,洗去附着在她身上的血液及黏液。
“好可爱的小娃娃──啊!”
护士小姐拿着柔软的毛巾,替女婴擦拭漂亮的小脸蛋,这时她不知看见什么,忽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正在替产妇做善后处理的医生回过头问。
“小婴儿的脸……”
护士小姐指着婴儿左眼的眼尾处,那里有一大块分布零星的红斑。
她原先还以为是干涸的血迹,用水清洗几遍也清不掉,才发现那是一块红斑。
“我看看。”医生低头检视女婴的左脸颊,片刻后凝着脸道:“这是胎记。”
“胎记?”梁信宇担忧地皱起眉头。
“没错!这种胎记是属于先天性的斑,会出现在婴儿的脸上以及身上,通常都是红色的,但也有青黑色或咖啡色的。”医生解释。
“那要怎么样才能消除这种胎记呢?”梁信宇焦急地问。
“很抱歉!梁先生,这种先天性的胎记是很难去除的,就算勉强用雷射或磨皮手术治疗,也无法完全根除,而且还有可能磨伤真皮层,造成更大的伤害。”
梁信宇夫妇听了大为震惊。“你是说……这个红色的胎记,会一辈子长在我女儿脸上?”
“我恐怕得遗憾的说──是的。”
“怎……怎么会这样?”段湘云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期盼了好久的宁馨儿,脸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消除不了的胎记呢?
“我能看看孩子吗?”梁信宇虽然难过,但还是忍住悲伤,礼貌地请求。
“当然可以!”护士小姐赶紧将小女婴的衣服穿好,然后交给梁信宇。
“她好小……好可爱……”梁信宇抱着孩子,惊奇地望着小女婴清秀的脸蛋,发誓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婴儿。即使左脸颊有些小瑕疵,也没能折损她的可爱。
他伸出一根手指,拨弄女婴白嫩的小手,她立刻紧紧握住,梁信宇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她真讨人喜欢!没关系,无论她脸上有什么,都是我最珍惜的宝贝,我会永远疼爱她!”
“信宇……”段湘云感动极了,因为她也有同样的想法。
“湘云,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将这孩子取名为微瑕。表示她虽然有些微瑕疵,但在我们眼中,仍是最完美的孩子。”
“嗯。就叫她微瑕吧!”段湘云含泪点头。
夫妇俩以满含怜惜与钟爱的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自己的女儿。
他们决定用全部的爱与关怀,好好照顾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孩子!
第一章
温暖宜人的五月,温室里栽培的各式花卉正怒放着,花团锦簇、色彩斑斓的花朵,飘散出使人身心放松的香气。
温室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白色的小圆桌,桌上有壶冒着热气的水果茶,以及一碟手工制作的杏仁脆饼,圆桌旁有张同色系的椅子,坐着一个正在阅读的女孩。
她端起红茶轻啜一口,继续专注地阅读手中的畅销书。
“爱情真是这么令人迷醉的东西吗?”她合上刚刚看完的书,歪着头,不解地喃喃自语。
她有一双水润而明亮的大眼,挺直而秀气的鼻梁,还有一张红润而形状优美的樱唇,再加上雪一般白皙的皮肤,没有人能说她不美!但──
她的左脸颊靠近眼尾的地方,有一些呈现不规则状的浅红色胎记。
若是没有那块胎记,她可以说是个完美至极的女孩!
在父母从小细心栽培下,她不但钢琴弹得极好,还会跳芭蕾舞。
从高中开始,父母便送她到英、法等国留学,因此除了中文之外,她还能够流利地使用英、法两国语言。
除此之外,她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若是生在古代,说她是才女也当之无愧。
虽然她的脸上,有着难以消除的红色胎记,但在父母的眼中,她是全世界最完美的孩子,他们总匿称她小宝贝,对她的关怀疼宠,远胜过一般父母对待他们的孩子。
为了这个略有些微瑕疵的女儿,他们甚至决定不再生育第二个孩子,只专心一意的照顾她、栽培她。
小时候,每当她为了脸上的胎记,受到别的孩子嘲笑时,父母总是将她搂在怀中,温柔的告诉她。
“小宝贝,你知道吗?你是个幸运的孩子!”
“为什么?”睫毛上犹挂着泪珠的梁微瑕,不解地眨着眼问。
为什么她被别的小朋友嘲笑、欺负,爸爸和妈妈还说她很幸运呢?
“因为你和大家不同。你出生的时候,被天使祝福了,而他们没有,所以你比他们幸运。”他们指着她脸上的红色胎记告诉她。“这就是天使亲吻你的时候,留下来的痕迹,我们都叫它天使的吻痕。”
“天使的吻痕?”梁微瑕抚摸自己的脸颊,心中感到非常讶异,又很惊喜。
原来她是受到天使祝福的小孩!
她开始觉得,它的存在令她比较能够接受,不再那么令她感到厌恶、难过了。
即使后来她慢慢长大,逐渐明白“天使的吻痕”只是父母安慰她的话,其实她脸上难看的红斑,并不是天使的祝福,而是与生俱来的胎记,她也能不再自怨、自怜,坚强勇敢的面对。
其实在她出国留学之前,父母曾试着带她到知名的皮肤科,做雷射除斑手术。
但手术的结果并不成功,她脸上红色的胎记并没有消失,只是转淡而已。
面对这样的结果,他们虽然失望,还是接受了。
或许这真的是天意!况且那块胎记现在看起来,比较不那么刺眼醒目了。
“微瑕?”她的父亲梁信宇不知何时走进温室,来到她身旁。
“爸爸!”梁微瑕放下书本起身,朝父亲绽开笑颜。
“在看书吗?”梁信宇瞄了眼圆桌上的书本封面,上头写着:女人,你懂得爱情吗?
他略微诧异地扬起眉,心想:
我的小宝贝终于长大,开始对某个男人动心了吗?
“微瑕,你有了喜欢的男孩?”他又惊又喜地问。
他想知道,是哪个幸运的男人,能获得他家宝贝的芳心?
“没有啦!”梁微瑕害羞地摇摇头。“这是我从网路书店买来的书,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大家口口声声都谈爱,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么,我的小宝贝明白了吗?”梁信宇打趣地问。
“没有!”梁微瑕遗憾地摇头。“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了,但还是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爸爸,什么样的感觉才叫爱情?它有什么迷人之处?您知道吗?”
“爱情呀?”梁信宇有点为难地搔搔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女儿这个答案。
“爱情到底是什么,很难一语道尽,我只能说,爱情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它不是一种定律,也没有道理可言。可能有的人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但也有可能你喜欢某个人,他却不喜欢你。世上最美好的事,应该就是两情相悦吧!”
“就像您和妈妈一样吗?”梁微瑕眨着眼问。
梁信宇略微一愣,随即呵呵笑了起来。“是的!就像我和你妈妈一样,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真正的爱情。”
“喔!”梁微瑕点点头,好像有点明白了。
原来两个人朝夕相处,共同生活在一起,就叫做爱情。
“微瑕,你想谈恋爱、交男朋友吗?”梁信宇试探地问。
“我不知道……”
她是女孩子,当然渴望恋人的抚慰,但是从小到大与人接触的经验告诉她,她并没有一张受欢迎的容颜。
过去的印象中,人们见了她,不是当场露出惊讶嫌恶的表情,就是暗地里窃窃私语,谈论她脸上的胎记,令她难堪至极,因此一向疼爱她的父母,才会想尽办法将她与人群隔离,滴水不漏地保护着,深怕她多受一点委屈与伤害。
这样的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谈恋爱,也不确定自己若是谈恋爱,能不能获得幸福。
“会有人像你喜欢妈妈那样,真心的喜欢我吗?”她疑惑地问。
“一定会有的!”梁信宇肯定地点头。“你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将来一定会有个男人,用他的心去认识你的人,在明白你的好之后,当然就会喜欢上你。”
“是这样的吗?”梁微瑕不敢确定。从小到大,她认识的男同学并不少,但她根本不记得,有哪个男孩子曾试着了解她,甚至喜欢她?
或许她命中注定,合该孤独一生吧!
女儿孤单迷惑的表情,令梁信宇心头大惊。
或许,他为了保护女儿,而强将女儿与人群隔离,是个错误的决定!瞧瞧女儿脸上的表情,多么彷徨无依,这说明了她对人群的疏离与畏惧。
想起最近自己的身体一直不舒服,他不禁担心,自己是否生了什么重病?
若是他突然离开人世,剩下温柔娇弱的妻子,该如何保护这个被老天所亏待的孩子呢?
正沉思时,他体态纤弱的妻子走进温室。
“信宇,倪先生与倪太太寄了邀请函来,说是倪先生的寿宴,想请我们过府一聚。”
“倪先生?你是说升平夫妇寄了邀请函来?”梁信宇惊喜地问。
“是啊!”段湘云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我好久没见到他们了,最近一直想登门拜访,没想到他们就主动寄了帖子来。”
“你最近怎么回事,老想见些亲人朋友?”段湘云微颦秀眉,心里没来由的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哈哈,想念老朋友嘛!”梁信宇哈哈大笑,告诉妻子:“等会儿你回覆升平夫妇,告诉他们我们一定准时出……”
此时,女儿孤寂的小脸,忽然窜入他的脑海中,他不由得停下未完的话。
再这么将女儿藏在家里,真的好吗?他无声问自己。还是趁这个机会,让女儿出去学习如何面对人群?或许这么做,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倪升平夫妇都是性格极好的人,而且也都曾见过他的女儿,他相信他们绝对不会有任何不礼貌的行为或是言词出现,这点他十分放心。
至于其他人──
经过这么多年,他们应该已经明白,世界上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就算有些人身体有缺陷,或是哪里长得与常人不同,那也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上天开的玩笑罢了!任何人都不该用异样的眼神去看待他们。
这么一想,他更加坚定让女儿出去面对人群的想法。
主意一定,他立刻转头询问女儿:“微瑕,你整天待在家里,一定很闷吧?想不想跟爸妈去倪伯父和倪伯母家玩?”
“老公……”段湘云惊讶地望着丈夫。
他们当初明明说好了,要永远将女儿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让她受旁人异样的眼光伤害,怎么他会……
“不要紧的!湘云,该是让微瑕出去见见世面的时候了。我们不可能锁着微瑕一辈子,她迟早要跨出这一步,出去面对人群的。女孩子的青春有限,老是把她藏在家里,她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丈夫的!将来要是我们都不在了,谁会替我们照顾她呢?”梁信宇语重心长道。
“这……”
段湘云仔细一想,女儿也快二十五岁了,也该是找个终生伴侣,组织家庭的时候!他们若是再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的保护她、藏着她,对她的确没什么好处!可以说反而会害了她。
“说得也是。微瑕,你就跟爸妈去倪伯父和倪伯母家走走吧!”思考之后,段湘云也同意了丈夫的决定。
“可是……”梁微瑕还是害怕。
过去面对人群的经验,一直不怎么愉快,她不知道这次自己是否又会像以前那样,被别人用看古怪动物的眼神,盯着自己瞧?
“去走走嘛!爸爸和妈妈都会陪着你,不必害怕呀!”段湘云柔声劝道。
“爸爸和妈妈真的都会陪着我吗?”梁微瑕不忍拒绝父母,但是心底实在还是畏惧人群。
“当然!我们会一直陪着你。”梁信宇承诺。
“那……好吧!”既然父母这么希望见到她参加这场寿宴,她也不好拒绝,只好点头同意。
“赴宴的礼服,妈妈会帮你准备好,你只要乖乖出席就行了。”段湘云慈爱地亲吻她柔嫩的脸颊。
“嗯……”
就这样,在半强迫的状况下,她终于得再次返回她最恐惧的社交圈。
* * *
夜色低垂,灯火迷蒙。
台北社交圈的上流社会人士,已陆续到达倪家大宅。放眼望去,一辆一辆并列的名车,服饰讲究华丽的宾客,将气派的倪宅妆点得更加耀眼辉煌。
梁信宇一家三口刚由侍从引领入门,眼尖的宴会主人翁──倪升平夫妇立刻发现,赶紧走过来打招呼。
“哈哈哈!信宇兄,欢迎欢迎!我还以为,你这个大忙人大概又不知到哪里去忙了,没想到这回你真给我薄面,还特地拨冗出席!”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我一直很想念你,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梁信宇真诚道。
“真好!真好!见到你,比我过生日还高兴哪!”
两个大男人立刻热烈地聊了起来,素有交情的两个女人,也开始谈起彼此的近况,忽然,倪升平的妻子王怡珍,发现站在段湘云身旁的女孩,随即惊讶地问:
“这是哪一位呢?”
她睁大眼,赞叹地上下打量女孩端庄秀丽的模样。那细致玲珑的身段、娉娉婷婷的气质、纤纤袅袅的仪态,多么令人赞赏!
虽然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蛋,但她相信,她绝对是一个美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美丽女孩!
“啊,忘了向你们介绍,这是小女微瑕。”段湘云将梁微瑕拉到身旁,柔声提醒。“微瑕,向倪伯父、倪伯母问好。”
始终没有勇气抬头面对众人目光的梁微瑕,这才不得不抬起头,直视立在眼前的倪氏夫妇。
“倪伯父、倪伯母,你们好!”
她一抬起头,倪升平夫妇便看见她脸上的淡红色胎记。他们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然而四周已传来许多诧异的惊呼声。
“哎呀!那是谁呀?”
“不就是梁家的女儿──梁微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