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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之歌 page 6 作者:白玉虹

  她没看错吧?就连那抹笑意也显得讥诮。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脸上,她几乎要以为那抹讥诮是对着她来的,顿时,她有一种难堪的无措感。

  下意识闪避他的目光,她匆忙撇开脸,而后莫名仓皇地转身,脚步略急地走进竹屋里。

  苍衣浓眉淡扬,唇角微微勾起了些许,眼里带着一抹兴味,跟在她身后进屋。

  竹屋的前厅摆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四张椅,及一张小茶几,角落边燃着一盆炭炉,暖和了室内仍透着些清冷的空气。

  内里,隔出两间房,屋后头筑有一道短廊,通往灶房与茅厕。

  管玄歌心思不属地环望四周,任丫鬟小翠替她解下御寒的披风,并扶着她在桌边坐下。

  「小姐,妳在这儿稍坐一会,我进去把早上煎好的药热一热。」说完,动作俐落地将炭炉移近她脚边,随后提着竹篮往屋后灶房走去。眼儿瞅着屋角四方,管玄歌不觉愣愣地发起呆来,想起姊姊方才离去前神情的冷淡与隔阂,不免隐隐一阵椎心。她那么急着离开,一刻也不愿多留,像是甩脱了一个包袱似,恨不得再也不必相见,想到此处,黛眉不觉染上一丝愁悒。

  「人都已经走了,还想她做什么?」蓦然,身畔传来人声,惊醒了失魂中的人儿。

  心神震了一瞬,她缓缓抬眸,乍见一身玄衣的高大身影,思绪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当视线一触及嵌在深峻脸孔上黑沉沉的瞳眸时,她很快地认知到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方才,就是这双彷佛能透视人心的眼逼得她仓皇进屋。

  「你……苍公子,我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垂下眸,回避他的目光,神情显得局促不自在。

  苍衣挑高一眉,淡淡启口:「妳心脉受损严重,随着年纪愈长愈难以负荷,心绪最好不要有太大的起伏波折。」说着,径自在她身旁坐下。

  管玄歌淡笑了下。「我只是生病,又不是无心,喜怒哀乐本人之常情,如何控制得了?」

  「想要活得长命些,就得学着无心。」低沉的嗓音带着冷冷的讥诮,看着她的眼神精锐而深沉。

  「长命……」她低声喃着。是了,村里的人都担心她绮年早逝,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死亡。并非她不渴望活着,只是心上总有一股空茫和荒凉笼罩着。

  苍衣微挑眉梢,勾唇续道:「苍某不明白,大小姐对二姑娘虽是冷淡了些,不过,管老爷对妳却是万般宝贝小心,加上稷姑爷对妳的关爱,二姑娘何以仍闷闷不乐?」听似单纯的问话,语气中却又像别有意含似,勾人深思。

  管玄歌抬眼看向他,眼里有着惊讶。是他的观察力过人,抑或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短短时间,他竟看得出姊姊对她的冷淡。

  没错,阿爹和大哥看似对她呵疼有加,但总是匆匆来去,鲜少与她说话谈心。曾听族里的人谈起,说她是阿爹与族人们的福星,他们成天盼着她的病快好,当她是易碎的瓷娃小心翼翼,感觉却像隔着一层距离。

  至于姊夫,对她的照顾虽然无微不至;然而,碍于姊姊莫名的敌意与冷眼,她无时无刻不提醒自己别太依赖那份慈柔的关怀……

  悠悠恍恍地想着,一股原本模糊、不愿正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渐渐清晰。对村里的人而言,她像是天之骄女;然而,她却是孤单的,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是她太过贪心、不知足吗?

  稍回神,眼一抬,一双黑棱的眸子带着抹了然地望着她,像是知晓方才她脑子里转过的所有思绪。

  不甚自在地别过脸,她下意识地开口辩驳:「我……没闷闷不乐,姊姊她……生性如此,并非对我不好。」不知道是想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她的语气显得有些重、有些急。「我甫出生就没了娘亲,是姊姊身代母职照顾我这么多年;对我而言,她就像是我的亲娘一样,没有她,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苍衣只是抿唇一笑,瞳底带着惯有的冷嘲。「纵使她恨妳入骨,妳依然敬她爱她如母?」生性的残忍与冷酷让他存心戳破她安慰自己的假象,他最看不得人自欺欺人。

  管玄歌闻言,心房倏然一缩,水眸圆瞠,仓皇惊诧中隐隐闪过一抹伤痛,随即垂眸,敛去眼底所有情绪,微慌地轻斥道:

  「苍公子,你、你胡说什么!姊姊待我手足情深,何来恨之入骨之说。」嘴里这样说着:心却彷佛被人一刀刺入最脆弱的一处,是她始终抗拒不愿面对的。

  「妳是真不知道,还是存心欺骗自己?」他望进她眸底,穿透那层脆弱的屏障,直探向她藏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孤寂与悲伤。

  「我……」她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原已苍白的脸色更加雪白透明。她愣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否认吗?他说的是事实呵,可她却是百般不愿承认。她们是至亲姊妹啊,姊姊没有理由恨她的,不是吗?

  唇瓣微微蠕动了下,她终于还是悄声低语:「你……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苍衣又是一笑,语气却透着不以为然的讽意。「二姑娘对大姑娘的孺慕之情既深且重,可大姑娘对二姑娘却像是抛掉一个包袱累赘似,两者有如天壤之别。」

  他直接而伤人的话语令管玄歌无言以对,更令她感到唐突与意外。他与她不过初识,却这般交浅言深;虽惊愕于他透彻的言语与观察,但他针针见血的话却也让她萌生一股被冒犯的不悦感,她不需要,也不想旁人多事来戳破她刻意忽视的痛处。

  「苍公子,你……你太失礼了!」从来不曾动怒的她,微微愠恼地瞪视着他,心口却因这一阵激动而隐隐抽痛着。

  苍衣收住笑意,黑眸冷冷与她对望。「妳会觉得我失礼,是因为我说的全是事实吧?」

  「你……」她瞠眼以对,却是无法否认他的话,此刻胸口除了痛,还泛起t阵酸。这人为什么要这么逼她?他根本不像个大夫,仁慈的医者绝不会像他如此咄咄逼人,硬要人刨开那血淋淋的伤口。

  彷佛可以感应她内心所想,他冷冷地又道:「唯有认清事实,心方能不动不痛,命才会久长。」

  管玄歌紧抿着唇与他对视良久,而后,匆匆起身,撇开脸涩然道:「我……先回房了。」

  说完,急急欠身欲掠过他身旁,脚下方跨出一步,心口的绞痛却猛地加剧,她不觉倒抽口气,身子跟着微微一晃,眼看就要往后倒下,苍衣及时探出手,勾住她腰间,将纤瘦的躯体揽入怀中。

  霎那间,一股混合着青草、树木与土壤的香气钻进管玄歌鼻间,这味道……好熟悉呵,记忆中,她彷佛闻过这样的味道。

  她的唇微微泛白,额间渗汗,却仍强撑着抬起眼帘,一双黑瞳瞬间映进她眼底;那瞳仁占去眼睛的大部分,颜色黑如墨玉且清澈如镜,只是……她彷佛看到了一抹碧绿的光芒掩映其中,如上等翠玉……

  随之,长睫眨动了数下,终于不支地垂闭。

  望着她苍白似雪、绝美却几无生气的容颜,苍衣不觉眉心微凝,他万没料到当年那个小女孩多年后会有这样一张忧愁的脸。

  看来,第一天就下猛药似乎是不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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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陌生啊……这里是哪里?

  晕晕沉沉中醒来,甫张眼,管玄歌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小姐,妳终于醒了!」

  一张秀嫩小脸立即凑上她眼前,圆圆的眼儿专注地瞅着她。她愣了一会,半晌,才想起眼前这张脸孔是谁。

  「小翠……我怎么了?」吃力地想撑起身子,一双小手随即伶俐地伸出,将她扶靠坐在床榻上。

  「小姐,妳已经昏睡了两天,差点把我吓坏了!」小翠神情惶恐地说着,她才刚被派任服侍小姐的工作,小姐若有个闪失,她怎担待得起?

  抚着微微刺痛的额,管玄歌渐渐想起自己昏厥前的一刻,是他……i那个名唤苍衣的大夫……是他的一番话逼得她痼疾发作。

  然而,她却怪不得他,因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只是……她已自欺了这么多年,要她承认姊姊恨她的事实就像要剥开她一层皮一样,她宁愿装傻,宁愿当作不知情。

  「苍公子人呢?」缓缓抬眸四顾,房里不见那道高大的玄色身影。

  「苍大夫他在后头灶房替小姐熬药。」小翠回答。

  闻言,微一惊愣。他是阿爹相托为她治病的大夫,熬药这种事情怎劳他亲自动手?才想开口询问,小翠已开口接着往下说--

  「原本煎药是我的工作,但苍大夫说这次给小姐开的药方很特别,火候与时间必须拿捏得很准确,否则药效全无。所以他让我在这儿看着小姐,自己煎药去。」

  话刚说完,苍衣正好端着药碗推门进房。

  「妳醒了,正好,该喝药了。」徐步踱近床榻边,转首望向小翠有礼道:「小翠姑娘,劳烦妳先去熬锅热粥,二姑娘两天粒米未进,怕是饥肠辘辘了。」

  「这……」小翠迟疑地看向他手里的药汤。

  似是明白她的犹豫,他温温淡笑。「喂药的工作交给我就行了,妳去忙吧。」

  他的话让管玄歌与小翠同感惊愕。他虽是个大夫,可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做好像有些不妥。

  小翠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目光一接触到苍衣那双精黝的黑瞳,所有来到嘴边的话竟不自禁地全数吞下,身体并且不由自主地依着他的指示而行动,转开眼随即匆匆退出房外。

  看着小翠掩门而去,管玄歌这才醒觉过来,想开口叫唤已是来不及。眼眸一抬,苍衣已端着药碗在床边坐下。

  「来,趁热把药喝了。」说着,一边将药汤轻稳地送至她唇畔。

  芙颜微一泛红,她赶紧伸手捧过药碗,急道:「我自个儿来就行了。」低首俯近药碗,一股怪异的味道瞬即冲上她鼻端,让她忍不住蹙眉。

  「怎么了?」黑棱的眸衔上她的。

  「这、这药的味道好怪异……」忍住不适,又仔细闻了下。「好像……好像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没错,就是血的味道。但是……怎么会呢?

  「血腥味?怎么会呢?」苍衣眼底潋过一抹光,弯唇笑道:「珍奇的药草难免有些怪味儿,妳忍着点,喝下它,身体肯定会觉得舒坦些。」

  「……」管玄歌面带犹豫,迟迟不动,那血腥味竟是愈来愈浓。

  「乖,把它喝了。」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诱哄着,她微诧,抬眼望住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冷峻讥诮的脸此刻竟格外显得温柔,那双眼像一泓深潭,引人直坠其中……

  而后,不知不觉地,她恍无意识地乖乖喝下药汤。

  待她醒神时,他已伸手取过她手里的空碗,并将她安置回床上。

  「你……」她迷惑地睁着眼看他。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神识好像在片刻间飘离,竟不由自主照着他的话做。

  「妳再歇一会儿吧。」满意地看着她稍泛血色的容颜,替她盖好袄被后,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等等!」不自觉地开口唤住他,心底满是疑惑。

  「有什么事吗?」苍衣回首睇向她,微微挑起一眉。

  「我的病……真能医得好吗?」她直觉地脱口问。「你……真是个大夫吗?」

  对于她的疑虑,他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了,只是徐徐勾唇:「是,也不是。」

  暧昧的语意让管玄歌如坠五里雾中,困惑越深。

  「只要妳依着我的话做,心淡如水,并且按时喝药,便可暂时无事。」他接着又道,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有我在,阎王一时还取不了妳的命。」

  第四章

  清晨,屋外飘着若有似无、如柳絮般的雪绒儿,天光尚未大明,犹罩着一抹淡紫浅灰,远处似有隐隐的狼嗥声。

  管玄歌很早便醒过来,床脚边的炭炉已熄了火,房里的空气微冷。在床上连躺了三天,实在有些儿倦,无法再入睡的她,轻悄地起身披衣,怕吵醒了另一边床铺上仍熟睡着的小翠。

  徐步踱至窗边,伸手支起窗棂,放眼望去,幽静的梅林尽是一片雪白。天地静俏悄的,除了雪花飘动,梅林像是一幅画,静静地在她眼前摊展。

  忽然间,远处一团白色的物体动了动,她好奇地睁大眼瞧着,不会是雪兔吧?

  正疑惑时,那团白色物体的轮廓愈来愈明显,身形显然比雪兔更庞大,好似正朝着竹屋缓缓靠近。

  而后,她不敢置信地瞪眼瞧着,那距离竹屋丈许之遥的是一头全身毛色雪白无杂染的美丽白狼,几乎与莹白的天地融为一体,一双幽湛如玉的绿眸,在灰蒙的晓色里荧荧发光。

  令她感到好奇的是,这头白狼彷佛也瞧见了她似,那双绿眸定定地朝她望着,那神态彰显出一股灵性,格外引人注目。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管玄歌拉拢身上的毛裘,转身走出房外,从后门出了竹屋,放眼瞧去,却已不见白狼的身影。

  该不会是她的错觉吧?但方才所见是那么的真实……

  她不放弃地朝前一步步走去,不知不觉中穿过了梅林,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天地,银川薄冰的河面在朝阳初升下闪着蒙胧金光,却仍不见那头白狼的身影。

  呆愣地站立了会,她微感失望地转身--

  「吓!」冷不防被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给怔吓住,急忙止住脚步,只差寸许,便要一头撞进来人怀里。

  惊魂甫定,抬眼一望,正好对上苍衣深沉的眸。

  「妳来这里做什么?」仍是一身玄衣的他,在晨曦微微的映照下,身形显得粗犷且精悍,一点大夫温雅的气息也无。

  「我……我一早醒来睡不着,便出来走走……」略微迟疑地回话,她没将看到白狼的事说出。

  苍衣静定地看着她,眼眸微瞇。「妳不该就这样跑出来,清晨湿寒之气甚重,于妳的病体有害;况且……这附近常可听到狼嗥之声,若不巧碰上了,恐有性命之忧。」

  管玄歌只是点点头,脸上并无半点恐惧之情。

  「妳好像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她的反应让他颇感意外。「据我所知,村里的人无一不是谈狼色变,二姑娘却好像一点也不受影响。」

  「你知道村里的人为什么谈狼色变吗?」她不答反问,而后抿唇一笑。「据说,这深山里存在着狼妖,你信么?」

  他只是挑高一边眉毛。「荒山野岭,无奇不有,或许真有狼妖存在,妳真能无所畏惧?」

  「我也是这么想。天地之间如此辽阔,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她轻点着头,而后微微蹙眉思索。「我不知道自己怕不怕,很久以前,我曾失足坠落银川……」眸光徐徐转望向仍凝着薄冰的河面,眼神随着记忆回溯而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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