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莲,醒来!快醒来!
夏净莲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挣扎,浑身冰冷僵硬,连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净莲,是我的错!我知道我误会你了,求你醒来,我不能失去你……一个低沉、悲恸的粗嘎嗓音,持续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好想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她的身边说话,然而她用尽全身气力,却还是无法睁开双眼。
“净莲?睁开眼睛呀!”
一滴不知名的灼热液体滴落在她手上,那液体仿佛强酸,瞬间灼痛她的手,她猛然一惊,奇迹似的发现,双眼竟然能张开了。
裴淆看见她的眼皮缓缓眨动,马上惊喜拉地着她的手,迭声呼唤。 “净莲,你醒了?!看看我,净莲,睁开眼睛!”
夏净莲幽幽转醒,一开始双眼无法对准焦距,等她看清眼前的男人是谁时,立即下意识的别开头。是裴淆!他疲惫的脸上满是深深的忧虑,他焦急,担忧,全是为了她吗?
“净莲!”裴淆心碎地呐喊,她却固执地别开头,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她并非存心怨怪他,而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她深爱着、却差点害死她的男人。裴淆脸色一白,以为她一定恨死他了!
他是该恨!她被冻昏的第二天,珍妮和丈夫吉姆相偕来访,他这才知道她没有说谎,那天晚上珍妮的确全程陪着她,未曾稍离,而他的刚愎自用和善妒猜忌,却差点害她被冻死在玻璃花房里……
他是个浑蛋!像他这种人,有什么资格祈求她原谅呢?
他逃避地起身,匆促地说:“你大概不想见我,我去找何婶来陪你。”
“不!淆——”她想阻止他离去,但他已匆匆退出门外。
不到一分钟,面色惊喜的何婶走进来。
“少奶奶,听少爷说您醒了?”何婶惊喜地问,神情显得激动万分。“您昏迷了整整两天,我和少爷都快担心死了,您知道吗?”
提起裴淆,夏洚莲面容一紧,心碎地闭上眼,缓缓将头转开。
“少奶奶,您在生少爷的气吗?”何婶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轻声说:“这两天少爷始终没睡,一直守在你身边,其实他也很自责,他是真的后悔了。”
“少爷不是故意把您冻成这样的,他真的不知道花房的电力系统坏了,老园丁记性不好,忘了把这件事告诉他,他气得把老园丁解雇,将年轻的彼得请回来。”何婶仍替裴淆说好话。
夏洚莲垂下眼皮,黯然低语。“其实我并不是真的那么生气,我只是……暂时还不想跟他说话。”
何婶明白她内心的挣扎,她不知道该不该原谅这个她了心所爱,却总是伤她最深的男人。“少奶奶,虽然少爷的某些做法偏激了些,可是请你原谅他,因为他也是身不由己呀!他一直活在父母给他的阴影下,很多事他不想重蹈覆辙,所以难免矫枉过正,我相信此刻的他,绝对不会比你快乐。”
“他父母的阴影?”
“嗯。其实少爷他——有个非常不快乐的童年!”
何婶叹了一口气,决定把裴淆的过去告诉她。
“淆少爷是独子,但是他和老爷、夫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好,老爷、夫人都是很冷淡的人,老爷忙着做生意,夫人则忙着参加宴会,很少有时间陪着淆少爷,所以他从小就是一个孤单的孩子。有一阵子他常常告诉我,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出生,因为他的父母有没有他,都没有差别。”
“真的吗?他……好可怜!”夏净莲虽然少年失父,但至少母亲是真心疼爱她、照顾她的,从来不曾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她简直难以想象,看来总是严肃正经、不苟言笑的裴淆,居然有个如此不堪回首的童年。
“他小的时候很喜欢黏着夫人、讨她欢心,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他突然不再和夫人亲近,甚至竭尽所能的和夫人作对,夫人要他往东,他就偏要往西。他高中毕业时夫人要他去英国留学,他就一个人拎着行囊跑到美国念书,毕业后夫人要他回家继承祖业,他硬是留在美国创业,一待就是十年,弄得老爷夫人和他决裂,这些年来,从来不曾见过面。”
“原来他们决裂了,难怪公公、婆婆都没来参加婚礼。”
“是啊!而且……”何婶瞄了瞄门口,压低嗓门说:“而且夫人的房间经常有人进出……”
“什么意思?”夏净莲很单纯,根本听不懂何婶话中的隐喻。
“意思就是说……夫人偷人!”
“什么?!”夏净莲惊骇地问:“你怎么知道?”
“在裴家,这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几乎每个佣人撞见过她的奸情,就连老爷也知道,只是为了维护裴家的声誉,老爷不肯离婚罢了。”
“那——裴淆知不知道他妈妈——呃,婆婆有人幕之宾的事?”
“我是投向他提过,不过我想他应该知道。他对女人一直很不信任,学生时代甚至连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后来虽然有些来往的洋妞,不过都只是玩玩,不是认真的。所以他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何婶拉起衣袖,擦拭眼睛里的泪水。
“少奶奶,你别看淆少爷好像很强硬、无坚不摧的样子,其实他的内心是很孤独、渴望被爱的,只是大家都没看见,他也以为自己不需要。现在他娶了你,虽然常会怀疑你、伤害你,可是相信我,他只是在试探你。他怕受到伤害,所以他必须不停的试探,只要他确定你不会伤害他,他就会改变的。经过这件事的教训,相信他已有悔悟,请少奶奶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何婶软声哀求。
夏净莲低着头,望着被褥上精美的刺绣沉思,许久不发一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点了点头。
“嗯,请你叫他进来,好吗?”
“好好,我马上去!”何婶抹去眼泪,开开心心地离开他们的卧房。
夏净莲半坐起身,平静地望着窗外仍然缓缓飘落的白雪。
听了何婶一番话,她已经决定原谅裴淆对她的严酷冷漠了,因为她知道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想到过去三十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就替他觉得心疼、不忍。
活在猜疑和恐惧之中的人,总是不快乐的,说穿了,他也只是个不快乐的人,猜忌她、伤害她,他也不好过呀!
所以,她应该给裴淆更多的耐心和包容,让他感受到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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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莲,你……好一点了吗?”
裴淆再度走进卧房,脸上有着心疼与愧疚的表情。他真的非常在乎她,却总是一再的伤害她!
“我已经好多了。”她炙热的双眼,毫不逃避的迎向他探索的目光。
“这——是珍妮送来的礼物。”裴淆将一个纸袋交给她,试探地说:“她说那天晚上聊得很开心,要我替她向你问好。”
“噢,珍妮人真好。”夏净莲接过礼物,打开一看,是一只小型的英国纪念熊,绒毛丰厚的脚掌上,还绣着制造的年份——2000。
抱着那只紫色的小泰迪熊,她不由得笑了。珍妮怎么知道她喜欢这种毛绒绒的小玩意儿?
裴淆着迷地望着她温柔甜美的笑容,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洚莲,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知
道我误会你了!我——”
“没关系,我不怪你!”她将泰迪熊放在床头,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怪我?”她的宽宏大量,令裴淆万分诧异。
“我曾经生气,也曾经伤心、绝望,但现在——我已经不怪你了。”她仰头望着他,心疼他背后令人心酸的成长背景。 “何婶已经把你的事,全告诉我了!”她直望着他,决定开诚布公的与他好好谈一谈。
“我的什么事?”裴淆浑身一僵,背脊挺直,下意识摆出自我防御的姿态。
“有关你出生、成长的背景。”她用宽容的能心度来看待他不友善的态度。
“那你想必已经知道我有一对貌合神离的父母,也知道我母亲背着我父亲偷人的事了?”他讥讽道。
“是的,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从小受尽父母的冷落,而我也知道,你的母亲红杏出墙,你父亲恨她,却为了维护裴家的名誉忍气吞声,不愿离婚。”
她没有装作不知道,剥开心头的伤口或许令他感到疼痛,但若不如此,那伤口永远不会好。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有什么感想?有其父必有其子?还是你想向我母亲看齐,尝尝红杏出墙的滋味?”旧伤口被血淋淋的扯开,他疼痛难当,一心只想伤害她,让她明白他的痛苦。
然而她并没有动怒,只是温柔而坚定的望着他。
“我不会向你的母亲看齐,因为我不是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你,因为——我爱你!我非常、非常爱你,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让你有一丝痛苦。”
这是她第一次毫无保留的说出对他的爱,裴淆呼吸一紧,被层层寒冷包围的心,霎时融化了,他的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温情和感动,这是他许久不曾体会过的。
“你不相信吗?”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夏净莲不禁有些失望。
他可知道说出这些话,她花了多少勇气?
“信——我当然信!我相信你。”自从六岁之后,他再也不相信任何女人,可是此时此刻,他真的相信她,他毫不怀疑地相信她的爱。
...
第八章
暖花开,万物孳长。
夏净莲将手按在依旧平坦的腹部,嘴角挂着如梦似幻的母性微笑。她怀孕了!刚才家庭医生来过,证实她已经怀有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仔细一算,应该就是那个让他们失控的清晨所结下的果。
“少夫人,太好了,从今天起,你一定要多吃点,这样未来的小少爷或是小小姐才会长得白胖又健康。”何婶一得知这个好消息,就差广东籍的厨娘去炖补。
“嗯。”夏挣莲心里轻飘飘的,既惊喜、又忧虑。
虽然裴淆最近对她很好,可是在欢爱的时候,他永远不会忘记问她吃了避孕药没有,可见他目前还不想要孩子,如果他知道她偷偷怀了孕,会高兴吗?
“少爷回来了!”
楼下传来骚动声和喧哗声,显然仆佣们早巳迫不及待将少夫人有喜的好消息传达给裴淆,大家都想看看向来不动如山的主子,笑得像傻瓜的惊喜表情。
“哎呀,这些下人真碎嘴!少夫人有孕的事,应该由少夫人亲自告诉少爷嘛,他们怎能越俎代庖呢?”何婶赶着出去阻止他们。
“没关系的,何婶,由他们去吧!”反正她正好不知该如何开口,由他们代劳,至少省去一桩令她为难的事。
“不行,我得去叫他们闭嘴。”何婶急忙走向门口,刚到门边,房门就被人从外猛地推开。“啊——”何婶一时没站稳,差点摔倒。
裴淆立即扶住她,语气冷硬的命令。“何婶,你先出去!”
何婶诧异地抬头看他,发现他面色铁青,眼中的冷骛令人心惊。“少爷……”
“你先出去,我有话和净莲说!”
何婶不放心的瞄瞄夏净莲,见她安抚的朝她点头微笑,这才忐忑不安的出去,并顺手带上门。
裴淆站在门前,拧眉审视她平坦的腹部片刻,才大步跨上前。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怀孕了?”
夏净莲望着他,鼓起勇气说:“是的,我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为什么?”他闭上眼,忍住极欲爆发的怒火。“你不是说你吃了避孕药吗?为什么吃了避孕药还会怀孕?
难道那些避孕药失效了?”
“不,那些避孕药没有失效,我会怀孕是因为——我没有吃!”
“你说什么?!”他双眼凸出,震怒狂暴地大吼:“是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他好不容易才突破多年固守的心防,完全信任她,没想到她却利用他对她的信任,擅自怀孕。
“没有人准许我,可是我想生。”她望着他,眼神祈谅而哀求。“求求你,我喜欢孩子,我好想拥有自己的孩子,请你让我生下来吧!”
“不行!”他狂怒地来回踱步,语调中充满痛苦、烦躁、和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他不能有孩子!他害怕那些柔软哭闹的小东西,他们不是他的生命中该有的“东西”。
“拿掉他!”既是不该出现的“东西”,就该及时除掉它,以防后患。
“不!”夏净莲惊恐得缩到墙角,捍卫地抱着自己的肚子。 “他是你的孩子,你不能残忍的夺去他的生命!”
“他现在还不算生命,只是一个没有知觉、没有思想的小胚胎,拿掉他,对你我都好!想想看,没有孩子,我们可以过得更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被烦人的小鬼打扰,你也不会为了那些不知感恩的小鬼,变成一个蓬头垢面的黄脸婆……”他上前接着她,在她耳边柔声游说,要她舍弃腹中的骨肉。
此时他诱哄的温柔表情,对她来说,就像拿着三叉戟的撒旦那般可怕,一切的甜言蜜语,都是为了要她心甘情愿点头,和他一同谋杀自己的孩子!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绝不拿掉孩子,绝不!”她捂着耳朵,不肯听他看似温柔、实则残酷冷血的言词。
“由不得你!”她的反应激怒了他,他扯下她的手,在她耳边大吼。“你最好接受这个事实,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到医院拿掉肚子里的孩子!”
“不——”她尖叫着推开他,转身冲到可以眺望花园的阳台上,紧贴着阳台的白色雕花栏杆,威胁地瞪着他。“如果你要杀死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你不让孩子活,我就陪着孩子一起死,我们母子都消失在你面前,这下你总该满意了!”
她脸色悲愤,语意哀凄哽咽,不过眸中的寒光却坚定的告诉他,她绝对不是随口说说,她是非常认真的!没有人可以分开她和孩子,如果他敢冷血地谋杀她腹中的小生命,她会毫不犹豫的去死。而且——她会恨他,至死都不原谅他!
“你——”他面罩寒霜,双手紧握成拳,严厉的唇抿成一条线,双眼冷得像结了冰。她居然为了一个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小胚胎,如此激烈的与他抗争。
孩子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未出生,就引起他和妻子如此大的争执!他的视线笔直射向她的小腹,怨恨的目光像恨不得立即刨出里头的小生命,捏得粉碎……再望向那个向来温柔似水、并且发誓会永远爱他的女子,如今却为了一个未成形的胚胎和他翻脸成仇,他胸中的怒气陡地遽升。
“随便你!你想生就生,不过我先警告你,以后叫那小鬼离我远一点,否则当心我对他不客气,别指望我会接纳他或喜欢他!”他大声嘶吼完,随即扭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