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跟你一起跑。」她把胸一挺,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
严箴只觉好笑,小小女娃儿还想跟人家讲什么义气?不过他懒得理,遂道:「随你。」
他下了车,房卿妩愿在他身后,两人冒着大风大雨跑向巷子底的老公寓。 风雨实在太强,两人逆着风跑,直觉整个人像要被刮飞了起来。
严箴瞧情势不对,忙把手一伸,圈住她的腰,半搂半拉地拖着她跑。 大雨打在身上有些疼上股子寒意直往骨髓里钻。
可房卿妩却一点也不觉得苦,她的腰被他楼着,那附近的神经好象被某种高温熨过,失去了知觉,只剩一点点酥麻,丝丝缕缕钻进她四肢百骸。
她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拖着走,直进了公寓大门。
「哟,我道是谁风雨夜里还有心情泡马子,原来是老严啊﹗」一个沙哑的瞋噪自上头传来。
「擦干净你的嘴巴,泼皮,这孩子是老牛托的,你可别把人吓跑了。」严箴笑骂。 「原来是老牛的马子。」叽叽咕咕的笑声砸下。
房卿妩忍不住好奇抬眼望去,下巴落地。 倚在楼梯口的是个男人,整个脸颊、下巴都冒着点点难掩的青色胡髭。但他却穿着一身粉红蕾丝的透明睡衣,隐隐约约露出一副宽阔的胸膛和一双毛茸茸的大腿,叫人看了直想昏倒。
「唉哟,好漂亮的小女娃,你叫什么名字?」泼皮跑下来。 「房卿妩。」尽管呆得严重,她还是没忘记先前严箴的叮咛--别惹火这些人。这泼皮应该就是其中之一吧!
「好名字。」泼皮伸手拉她。「瞧你淋得都湿了,姊姊带你去洗澡,来。」 「我……」房卿妩僵了。泼皮的打扮是女性,但骨子里却是男人,他要带她去洗澡,那……她……可不可以不要?
严箴瞧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软了心肠。「你别欺负新人了,泼皮。」
「干么?」泼皮双手插腰。「我外表虽是男性,内心却是百分百的女子,如果不是上帝恶作剧给我投错了身躯,今天我也是个窈窕美丽的小姑娘。我跟小妹妹一起洗澡,有什么不对?」
「等你把胯下那玩意割了,再来说吧!」严箴大笑,拉着房卿妩往二搂走去。 「死老严,等我存够钱去日本动完手术,变成一个大美女,你想把我,门都没有。」泼皮娇嗔地边骂边走了。
严箴拍拍房卿妩的肩。「泼皮没恶意,你别放在心上。」 她点头,神情小小地不安。父母都是斯文人士,自小教导她守礼守分,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没听过这样粗鲁的话语,如今置身此地,只觉浑身不对劲。
严箴长叹一声,早知这女孩是株温室里的花朵,禁不起风雨的,牛哥竟要她来住他家,分明是摧折人家小花嘛﹗
改明儿他非得跟牛哥提提,尽早找个好地方让她搬去。 ※※※
如果说房卿妩之前的生活像杯温开水,平平淡淡却温暖宜人;那现下的生活就是强烈台风,大风大雨不绝了。
她踏进严箴房子的第一个感觉是--头昏眼花。 从不知道一间房子可以乱成这样,墙角堆满书报、沙发积着报表、地板也被各式文件杂志给占满了。
她前进的脚步越来越无力,如此环境,住在这里的人怎么受得了? 不过他似乎适应得很好。她瞧一眼正领着她介绍环境的严箴,他生得既高大又魁梧,宽阔的肩、结实的身躯足足有她的两倍大。
他似乎很喜欢穿牛仔裤,几次见到他都是一身衬衫牛仔裤的装扮。 不过他穿牛仔裤很好看,天蓝色的布料包里着他紧实挺翘的臀部,下接一双劲瘦有力的长腿,不必过多装饰,已将他雄赳赳、气昂昂的男子气概表露无遗。
「你就睡这间房吧!」大略跟她说过餐厅、厨房的位置后,严箴指了指最后一间房。
「哦!」她才打开房门,一阵昏天暗地涌过来。「哇--」 「小心。」他急将她拖离走廊。
「什……什么……」她喘着气望着倾出门外的杂物,堆得有她半个人那么高。
严箴无奈地搔搔头。「原来连这间房也堆满啦!那可该如何是好?」 她好奇地凝视着他,心里有一点小小的不安。
「我睡其它地方也可以。」她看这层公寓挺大的,大概七、八十坪,除去客厅、厨房外,还有五间房,她只求有个栖身之处,好坏不刻意强求。
「问题是没有其它房间啦!」严箴叹口气,跑去敲第二间房的门。「小宝,你睡了没?」
「就算睡了,也被你们吵醒了。」一名金发少年,揉着一双惺忪睡眼慢吞吞地踱过来开门。「干么?」
「你这里还有没有位置,借睡一晚。」严箴说。
少年让过身子。「自己找。」他又跑回床上,钻进被窝里。 严箴一眼望去,手脚发软。少年的房间也已堆到剩下床上一处小小人形位置可供安眠,若想再找块空地借窝一窝,除非飞上半空。
「咦?」说到半空,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主意了。 「小妩儿。」他对房卿妩招招手,看见她挤眉弄眼。「不喜欢我这样叫你?」
她摇头,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牛哥如此唤她表示的是疼宠,而他,似乎将她当成无知小女孩了。
她早习惯了被看小。天生一张稚嫩脸庞让她就算吼破喉咙,也没人肯将她当成年人看。不过心头有丝莫名的怅然,好象将失去某种心爱的东西似的。
「那我就叫你小妩儿了。」不容反对,他拍桌定案。「其它的房间大概也都堆满东西了,你就去睡我的房间吧!我跟小宝睡一间。」
「可是……」她望一眼没比垃圾坑好上多少的房间。「这房里还有地方睡吗?」 「有哇﹗」他举手指着半空。
她皱眉不解。 他咚咚咚地跑到客厅,东翻西找老半晌,抱出一张吊床。
「妳看好了。」他在两面墙上各钉入一根钢钉,绑上环结,吊床就此占据房中唯一的空位。
房卿妩瞧得目瞪口呆,原来不喜欢收拾屋子的人,可以懒到这种地步。 他手一撑,翻上吊床,好整以暇地躺着。「瞧,这不就可以睡了。」
「是啊!」她除了佩服之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床上的少年懒洋洋地瞄了她一眼。「他肯这样动脑筋找地方睡已经不错啦﹗你知不知道,去年我们还住在一楼。」
这跟严箴的懒散有什么关系?房乡妩不懂。
「一楼堆满了,连块可以落脚的空地都找不到了,我们只好搬上二楼。」
房卿妩双脚一阵发软,原先还想着要找些时间帮严箴收拾屋子的,现在听到少年所说的话,她只想夺门而逃。
「如果二楼再堆满,那……怎么办﹗」她小小声问了句。 「搬上三楼啊!」少年很快乐地给答案。「反正这整栋公寓都是老大的,除了顶楼借给几个朋友住外,其它地方我们都可以自由利用。」
她真的想逃了,悄悄地后退一小步、再一小步。
「对了,今晚我睡这里,你去睡我的房间,至于明天……」严箴张嘴打个呵欠。「再说吧!」
她不想住他家了,宁可回PUB打地铺,但是-- 喀啦、喀啦,公寓的门窗被外头的狂风暴雨吹得嘎吱作响。
透过窗户望去,偶尔还可见到少许残枝垃圾在半空中飞。 白天看起来文明热闹的台北市,此刻仿佛陷入魔域中,野蛮恐怖更胜地狱。
这种时候她可不敢外出,只好在这里将就一晚。
「请问,你的房间在哪里……啊!」她还没问完,电灯闪了两下,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没事,没事,只是停电嘛!」严箴毫不在意地说着。
房卿妩只觉体内的温度正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冷意占据身躯,牙关忍不住打起颤来。
他听到了奇异的声响,疑问道:「妳怕黑啊!」 她摇头,没想到四周乌漆抹黑的,谁看得到。
可事实也是,她心底没有畏惧,只有不安和寂寞;以往这种时候都有父母件在身旁,如今孑然一身,俗大世间,她竟已无依靠。
忧愁悄悄爬上心底,烘得眼眶热辣辣的,她鼻间一阵一阵酸。 想到死去的父母,那慈爱的双手再也不会拥抱她。「呜……」呜咽才出口,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肩。
「真怕黑啊?」严箴温和浑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待她开口答话,他解开腕上的表扭了两下,一点亮光在黑暗中升起,原来他的手表有手电筒功能。
「这样就不怕啦!」他把手表交给她。
她楞楞接过表,表是热的,上头残存着他的体温,一点一滴融进她体内,驱逐了骨髓里的寒立思,变成温暖……
「好了,夜深了。」他推她出房间。「这里的每一间房都是套房式的,附卫浴,我房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取用,洗干净了就去睡吧!」
她呆呆地被推出了房门,直到门板阖起,才想到忘了跟他说一声谢谢。
「严大哥。」她敲门。
半晌没人应。 她又敲。「严大哥。」
三分钟后,终于有人来开门了。
「干什么?」是那个名唤小宝的少年。「找不到房间吗?就每一间开开看嘛,没有东西倒出来的那间就是啦!」
房卿妩手中的表照亮少年的金发,照向他身后黑暗的空间。黑暗中渐渐浮出一道硕长的人影,那宽广的胸膛、结实的身躯,不必细瞧,也知定是严箴无疑。
「我知道了。」她向少年道声谢,复转向严箴。「严大哥……啊!」谢语未完,变成惊呼。
严箴的身影逐渐成形。他有一副精壮的体格,麦芽色的胸肌下连着紧实的六块腹肌,然后是一片浓密的芳草,男性象征隐现其中。
「啊啊啊……」随着一阵尖叫声落,她惊慌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后退。 「老大,你的衣服。」小宝懒懒吐了句。
「呃,忘了。」严箴随手抽来床上的被单裹住裸身。「找我有事?」瞧他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好象他身穿大礼服,而她才是光着身子不着寸缕。
房卿妩摇头又点头。
小宝踱回床铺途中,经过严箴,拍拍他的肩。「现下屋里有女性在,你别再一进屋就脱光衣服,咱们都是男人无所谓,却会吓坏小妹妹。」
房卿妩这才注意到,小宝其实也没穿多少,一件运动短裤罢了!!敢情这伙人在家时,习惯光着身子到处跑?
「不好意思,一群大男人闲散惯了,进了屋里就不喜欢束缚,尤其台北的夏日又闷又热,咱们光着身子习惯了,想不到会吓到你。」严箴给了解答。
情况果然如她所料。房卿妩小小咽了口唾沫。「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我只是相心跟你说声谢谢,没事了。」
「那晚安喽!」严箴对她挥挥手,关上门,又很快乐地将床单一揭,扔给小宝。「你这小子今天反常啦,穿着短裤睡觉?」却没提醒他,害他出模,真是。
「老大回来前牛哥就打过电话来叮咛了,他要我们好好照顾小妹妹。我想老大还有画在他手上,怎么也不能得罪他,翻了好久才找来这条短裤穿。」小宝嘻嘻笑道。
「却害我无端献了宝。」严箴低咒一声。「就不知她会不会去向老牛告状,我这张画要紧得很,万一被她破坏……唉唉唉!」想到遇见房卿妩后就没好过的运气,他不禁连叹三声。
「谁晓得,女孩子都很小心眼。」小宝皱眉吐舌扮个大鬼脸。 「尤其这女娃娃古板正经得要命,我真是怕了她。」
「你不是第一回遇见她啊?」
严箴把日前被汽水罐砸伤及今天在便利商店的事说了一遍,听得小宝直摇头。
「老大,你保重,改明儿我搬去跟泼皮住,不陪你了。」这公寓里的住客是不多,五名而已,却尽是怪异人种,各有各的怪癖。比如懒散过头的严箴,和男身女心的泼皮。
他们平时还会勉强压抑自己以符合社会规范,但一回到家,就什么也不管了。 大伙儿的说法是,家里原本就是让人放松的地方,若不能尽情表现自己,又有何意义?不过外面的人不明白,常用有色眼光看他们。
其实仔细想想,世间人千百种,岂能以同一基准来衡量,不同是理所当然的,个个一模一样才叫诡异。
这群怪人集居一处,各展所长,善待彼此,倒也其乐融融。如今闲来一个房卿妩,好比黑乌鸦群中飞来一只白文鸟,要说多别扭就有多别扭。小宝受不了,自然要逃。
「你这小子休想自己落跑。」严箴扭住他的耳朵骂。 「你饶了我吧,老大。」小宝好声好气求饶。「以前那些喜欢你的女人是怎么整我的,你也知道,这位女菩萨又是牛哥的人,小弟自认得罪不起,但总闲得起吧﹗」
别瞧严箴经年累月一件衬衫、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跟痞子几乎没两样,便以为他没啥了不起。
在骨董界说起严箴的名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稀罕的东西,只要委托他,没有找不到的。
他是个奇怪的人,曾经不收分文帮助一个瞎眼老太婆找回她家被窃的传家宝;也曾向某国家元首收素巨资,最后却送了张假画给人家。
简而言之,他做生意只看心情。心情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心情不好,金山银山捧到他面前,他照样耍得人团团转。
他不喜欢太过精致的东西,只因他认为每样东西的形成必有其用意,若只能收藏,而无实用功能便是废物一件,不值一哂。
因此他住旧屋,不怕小偷光顾;穿衬衫牛仔裤,舒服随兴;开破车,撞坏了也不心疼;连头发他都自己理成五分头,洗澡时一道水柱冲下,全身清洁溜溜,不必抹发油,也不担心风吹坏了造型。
但若以为这样的男人必定找不到女人爱,那可又大错特错;也许是时局不同,怪人当道,偏有一堆女人喜欢他的怪脾气,赞他性格、夸他冷酷,有事没事就自动送上门来,表现她们女性的温柔,给他打扫家里、煮饭、洗衣,盼能以满腔温柔化这块顽钢为绕指柔。
当然,这些女人就看在公寓里白吃白住的众怪人不顺眼,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赶他们走,却忘了先来后到的道理。严箴都不说话了,她们有何立场赶人?
而且严箴也不喜欢人家改变他的生活,他最常挂在嘴边的是:为什么一定要我改?你们却不必改?老子的生活就一定是错,你们都全对?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