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娟窃笑,大有报了一箭之仇的快乐。而电话另一端的皇甫仲明正苦恼着,百思不解。难道他和叫“胡美娟”的人犯冲?一个讲话像吃了炸药,一个连讲话的机会都没有。
听到美娟铩羽而归,唐宁闷不作声。
“作何感想?要我怎么回答他?”美娟逼问。
半晌,唐宁挤出一句,“没有感想,不用回答。”
这算感想与回答吗?问题只要跟感情有关系,唐宁绝口不谈心理的想法,回避的方法虽笨拙,就是让人无可奈何。
可是这次不同,如果能萧洒地不要手练也罢,但她做不到。要手练势必引发一段感情的牵扯,她也清楚这一点的可能性有多大,既然已知是无法避免的事,更不该一味地逃避,那样只是把问题暂时悬在半空中,还是要解决的。
“你脑袋里装什么?”美娟摇晃唐宁的肩膀。
“一团毛线,理不出头绪。”她的脑子里杂乱无章,怎么也想不出一个答案可以满足美娟。
“有什么好想不透的,不过是一加一的题,手练你要不要?”她紧盯着唐宁问。
“要呀。”唐宁应着。
“要手练就自己去向皇甫仲明拿,有疑问吗?”
“非得如此?没有其他方法可行吗?”唐宁推托。
“认命吧!”美娟点头。
早知道就不要拿那二十万,然后可以大声说话,臭骂他一顿。拿人手软,吃人嘴软。唉,悔不当初!
“唉,那就顺他的意吧!”唐宁认栽了。
“他的用意可不只如此。”美娟暗示。她很清楚要的是什么。
“管他的!反正手练拿到手就走人,他能把我怎么样?他敢拦住去路,我就喊救命。”她大刺刺地说。
“他就是不能怎样,但绝不可能轻易放行,怕拿出来的招数你招架不住。”美娟泼冷水。
“别把我看成弱不禁风。”她自恃有功夫在身。
“等你知道他是何方神圣,再说大话也不迟。”美娟肯定唐宁不知道皇甫仲明的来历。除了要恶补皇甫家断代史外,尤须了解皇甫仲明不是靠衣荫的纨子弟,免得她被时下的常识误导,低估了他。
还以为只是一般的公子哥儿,原来是个大阿哥,难怪唯我独尊、不可一世。
“另眼相看了吧?”美娟得意非凡。
“我又不是去相亲,不用报告得这么清楚。”唐宁淡然地说。
唐宁这个玩笑是躲避球的高手,真会闪,打都打不中。
“怪我多事了,好心没好报。”美娟没好气地说。
“怪我不识好人心,不要和我一般心识。”唐宁抱歉道。
“知道我都是为了你就好。这话说回来,我觉得他不错耶,对你又情有独钟,可以考虑交往看看。”她牵起红线了。虽然和皇甫仲明有点过节,但也不能就此否定他。他没喜欢上她是他的损失,他喜欢上唐宁,这很正常。
美娟托着腮,端详起唐宁。
如果她是男孩,她也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唐宁。
唐宁给人的感觉是灵秀、纯净、典雅、美丽。漆黑深沉的大眼,秀挺的鼻,樱桃般的小嘴,披肩的长发。
此刻唐宁的脸宛如刚摘下的一瓣粉荷,鲜嫩如婴儿的皮肤和血色,那种美是她无法企及的。
“美娟,你胡说什么?”唐宁拉白布条严重抗议。
“我姓胡,说的话当然是‘胡说’。”美娟打趣地说。
“无聊的笑话。”唐宁白她一眼。
“没幽默感,你是不是要顺从他?电话号码给你,去问候他,0九O一一六三三六。”
“谁说要顺从他?”唐宁发嗔。
想到要打电话给他,她的头皮开始发麻,整颗心不由怦怦跳。
她是怎么了?她在怕他什么?是他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
他的目光好像会摄人魂魄,教人无法直视。看过许多深情款款的眼眸,但都不若他的令她心悸。天哪,不过是一面之缘,哪来的汉涛汹涌?唐宁谴责自己反应过度。
“不顺从?那想到怎么扳倒他?”美娟张大眼睛。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唐宁一本正经地说。 这谁不会说?说得瞒天过海、头头是道、天花乱坠,但是要做到圆满、正确、无误可就是一门功夫了,人啊,往往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唐宁现在说的比唱的好听,到时候一定是“软硬兼失,恩威摒除”,更何况恩威并重是他的权利,二十万的恩惠。
“具体一点,好不好?我还上下其手、左右开弓呢!嘻……”美娟笑坏了。
“笑我?你有什么具体方案?愿闻其详。”唐宁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
“口好渴,先让我补充流失的口水。”美娟也拿起果汁痛饮两大口。
“有屁快放。”唐宁催促道。
“说话文雅点,你在我心中是有形象的。简单地说,就是要你虚与委蛇。”
“虚与委蛇?”唐宁不明究里。
“常言道‘吃亏就是占便宜’,你先让他占一下便宜……”美娟比手划脚地说。
不待美娟说完,唐宁插口,“你‘酣眠’,我为什么要让人占便宜?”
“不要打岔,听我把话讲完,你先假情假意屈就他,等手练到手再翻脸不认人,反正他也找不到你,找我,任凭他软硬兼施、恩威并重,我也不会出卖你。你觉得如何?”
“我早先也是这么想,和他见面一次,手练到手就闪人。”还以为美娟会有什么好点子,她大失所望。
“拜托,我的意思跟你的有点出入。你忽略了他的意图,而这点是我非常重视的。你以为他一看到你就昏头,然后乖乖地奉还手练?错,大错特错。你不调整心态,手练是要不回来的,我跟他对过招,他不好对付。如果你不会因手练而放下身段,我劝你不要和他见面,见也是白见,徒增不愉快。”她循循善诱,提醒唐宁不要再欺骗自己。
“你是说,要我跟他眉来眼去骗回手练。”
“接近。主要是你得认清他的企图,对症下药,分寸自己拿捏,没人要你寡廉鲜耻,只是拐骗而已。”
“这样啊!”唐宁垂下眼,一只手指卷起一绺长发绕在指上,再慢慢松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重复这个动作,垂下的眼皮使美娟解读不出她的心思。
“只有这样。手练是他的王牌。”美娟坚持道。绕了一大圈,总算有所获——校正了唐宁掩耳盗铃的不正确心态。本来嘛,取回手练不是光伸手就行,握有手练的人正虎视眈眈,等着握她的手。
“万一我偷鸡不着蚀把米?”唐宁含糊地说。
“能损失什么?大小姐,顶多陪张笑脸,他有什么非份的要求,以你的个性一定是抵死不从,不过要你谄媚一下而已。”
“这还不够牺牲啊!”唐宁大叫。
“没办法,男人都爱这一套。”美娟暧昧地说。
“唔!”唐宁双肩垂下,像泄了气的皮球。
美娟提醒她的地方心里已有数,但美娟提出的方法,她碍难从命。
讨好男人,她做不来。
第三章
过了几天食不知味的日子,唐宁决定早点面对残酷的事实。
她心不甘、情不顾地拨电话。
“找皇甫仲明。”她刻意没礼貌地说。
要她对他和颜悦色有些困难,倒不是因为讨厌他,而是气自己不怎么讨厌他。
“我就是皇甫仲明。你是……”声音有点像,这样的想法让他有些兴奋。
“我是你要找的胡美娟,能不能麻烦你将手链邮寄到花城出版社,地址是松德路一六九号。谢谢。”她一口气讲究。
“另外那位胡小姐可能没将我的意思带到,我希望亲自交到你手上。”他不妥协。
从另一个胡美娟挂他电话后,他的心情就大受影响,担心她索性不要手链,从此音讯全无。几天以来果真石沉大海,他的心情跌到谷底,悔恨当时没坚持陪她去医院并找机会送她回家,那样就不会日日夜夜对着电话干瞪眼,无心工作,茶不思饭不想,只思念她的倩影。惊鸿一瞥却刻骨铭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现在深谙其味。
总算苍天有眼,把她给盼到了,焉有邮寄手链自断情路之理?
“劳你大驾,这样我过意不去。”她虚伪地说。
“不会,乐意之至。”
“我要还你二十万,我收受不起。”这二十万压得她抬不起头,还回去才能“呛声”。
“为什么收受不起?那是老王不小心撞到你该赔的。”
“不是老王的错,是我不听从警卫犯的错,所以没资格收你们的钱。”顾不得他会怎么看她,把她当成一时起贪念吧!
“不要这么说,你的伤好多了吗?”他的口气很温和。
这个……要气他和要他生气都难。
“谢谢,好多了,拜托你把手链还我。”唐宁央求,硬的不行来软的。
“我没说不还,只是希望当面还你,我长得那么吓人吗?你好像很怕看到我。”
长得是不吓人,只是眼神吓人,像要吃掉她。
“那……晚上五点半在花城门口见。”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何不大方一点,反正再把美娟拖出来,就不必单独面对他。唐宁打如意算盘。
“我们不在花城见,六点直接在丽晶玫瑰厅见,我会先订好两个人的位子,届时恭候大驾。”他特别暗示她不要“带电灯泡。”
她的阴谋被识破,加上他的提议,在在让唐宁愕然。他比她聪明。
“可是……吃晚饭不行,我……另有约。”她支支吾吾地说。在大庭广众下现身,万一被他们看到,她没死……
有约?
“和男朋友?”他直接反应。
“对!”她顺水推舟。
她有男朋友是很正常的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一点也不感意外,只是心里不是滋味,嫉妒那个男人的好运。
“你很坦白,不过请我跟他请假,你们改天再约会,先赴我的。”他有些吃味。
只要她云英未嫁,就没违反他的二不政策,他可以放马追她,虽然起跑慢了点,又有人在他前面,不过他有信心迎头赶上。
“你很霸道。”唐宁顶他一句。不折不扣的权贵后代,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任性地以为没有要不到的东西,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只知家里钱有多少。
他不否认自己霸道,有要的人才能霸道,没本事的只能耍流氓。
“认识我,你会发现我的其他优点。”他打情骂俏起来。
大言不惭。谁要认识他!
怎么办?他一定不会接受她不能抛头露面的搪塞之词,又不能据实相告。她的心揪成一团。看情形吃顿饭是跑得了现在,跑不了以后,与其夜长恶梦多,不如速战速决,一餐饭换一条手链,勉强接受。唐宁叮咛自己:去之前要上教堂。她需要上帝的庇佑。
三年不出门,一出门就撞到皇甫仲明已够她受了,可不要三年不赴宴,一赴宴就碰到聂家任何人,否则将会是最后的一餐。
“吃完饭,你会还给我手链?”她不得不质疑他的信用程度。
吃这顿饭她冒的风险太大,不能只是碰碰运气,她只能碰“好运”。
“当然。”他拍胸脯道。
那条手链对她一定很重要,才不惜还回二十万。二十万可以买上百条那种手链,所以它的重要性不在它的价值,而在它的意义,是赠送者的关系让她如此珍惜。
会是她的男朋友吗?
这样的想法,让皇甫仲明不悦。
他要送她一条价值不菲的手链。
“不能黄牛!”她强调。
“我是君子。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如果知道她家,追她就容易多了。不能登堂,何能人室?皇甫仲明自嘲。他是一匹等着入内室的狼。
“不用,我会坐大车去。”她的意思是公共汽车。
他误会了,以为她男朋友会送她去。
“晚上见。”皇甫仲明轻轻地放下话筒,有些神伤。
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倘若现在就为她那个即将成为过去式的男友而怀忧丧志,是可耻的。
六点,唐宁还痴痴地盘膝坐在床上,对自己生气。
半晌,她从床上跃起,夺门而出;终究得去赴约。
心儿忐忑,唐宁仓皇地闪进丽晶玫瑰厅,她低着头跟在服务生身后。
服务生在靠窗的一个角落停下,她抬头看到一张英俊无比的面孔。
他正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
那是一个胜利的表情。可恶!唐宁瞪他一眼。
服务生拉开椅子,让她在他的对面落坐后,递上菜单。
“想吃什么?”皇甫仲明冲着她笑。
他的笑容像张温柔的网,她的心一凛,把头埋到菜单里。
哇!这里的东西好贵,还特别注明是聘请密特朗总统的御厨来此掌厨,光看名称就让人垂涎三尺、食指大动,本该好好祭祀亏待已久的五脏庙,但想到是和对面的家伙一块吃这种慢慢上菜的西餐,她食欲全无,此餐无疑是慢性谋杀。何况,现在就已如坐针耗,眼睛和手都不晓得放哪里?
找一个最具经济效益的速食餐。唐宁迅速翻着。
就这个。“蔬菜三明治。”
“不要客气嘛。”皇甫仲明诚恳地说。
“今天吃素。”她立刻说。
“那请厨房特别做一份素食西餐。”
“不用,今天胃口不好。”她暗有所指。
“那不是表示我没诚意招待。”他只是笑笑。
“谁要你招待?待会儿各付各的。”她的眉挑得高高的。
“你高兴就好。”他没意见。她心情不好,是没跟男朋友共用晚餐的缘故?他的心再次沉甸甸的。
“哼!”唐宁一副得逞的快乐表情。
她的表情随心情转换得真快,一会儿嗔、一会儿笑,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但每一种表情都非常好看,让人不禁想看其他的表情是否也如此动人?皇甫仲明萌起捉弄她的念头。
存心和她唱反调,他点了一份慢工出细活的精致大餐。
唐宁两三口就将三明治吃掉,葡萄柚汁也喝了半杯。他却只在沙拉阶段。
天哪!唐宁暗自叫苦。半杯葡萄柚汁能撑到他吃完吗?
她百般无聊地望着窗外。放眼过去,霓虹灯不停眨眼,燃烧着不眠的城楼。
从小她就偏爱都市的夜,从高处鸟瞰地上的车来人住,时光流转,改变了许多东西。那个随唐威和聂建文北上就吵着要到新光摩天大楼的女孩,如今茕然独坐……一股淡淡的哀愁自心底升起,唐宁的双眉渐渐深锁。
曼妙的钢琴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唐宁这才收起多愁善感的心,回过头看同桌人的进度。
皇甫仲明一口牛肉接一口龙虾,他倒是不亏待自己。
她终于沉不住气,“我吃饱了,手链可以还我了吧。”不等了。
“我还没吃完,你一直看我吃,我吃得更慢。”他嘻皮笑脸地说。
“谁看你!”她狼狈地收回视线。鲜嫩的脸上掠过一抹红霞。
他失神地看着她,眼瞳里有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