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四点了,你吃过了吗?”唐宁说道。没想到她睡得这么久。
“没有,等你一起吃。”他微笑。
“下次不要这样,饿了就先吃嘛。”她娇嗔,内心甜甜的。
“好——”他把尾声拖得老长,“遵命,我去热菜喽。”
跟他在一起感觉很轻松,如沐春同没有一压力,和建文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建文像大哥哥给她安全感。她怎么拿起他们两人做比较?他们俩是完全不同类型,一个像是烈火,一个像潭清水,分不出优劣,对女人而言,都是上上之选。
唐宁的心揪了起来,涌现莫名的失落。
皇甫仲明,她能让他走进她的生活吗?就算他肯为她涉险,她也不能让他那么做,她不能,不能让他把感情虚掷在她身上,她是没有明天的。
他们俩的世界是不同的。他高高在上,是天之骄子,而她不过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只要聂天森—天不除,她永无天日。
除掉聂天森?她不想自欺,那是痴人说梦。
聂天森是黑道的大哥大,如今漂白成功,享公仆权,党政关系好得不得了,谁能拉下?她?哥哥?无异鸡蛋碰石头。尽管明知不可为,她还是要做,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都已经看得这么清楚,就不要再招惹皇甫仲明了。
她告诉自己。
“唐宁,吃饭喽。”
唐宁无力地走到饭厅,心里梗着的石头又大又重,导致食欲全无。
皇甫仲明望着吃白饭的她, “是我做的不好吃,还是饿过头了。”
“都不是,对不起,刚刚又想起一此感伤的事,辜负了你的好菜。”唐宁意思意思地挟了一下菜。
“住我这边就不会伤感,包你每天笑逐颜开。”他眨眨眼逗她。
就是想到他才伤感。
“臭美,净往脸上贴金。”她啐他一口。
“来,吃点退火的苦瓜,这苦瓜经过我的独家配方后,一点都不苦,甘甘的。”他挟了一些苦瓜,放到唐宁的盘里。
唐宁为他这小小的体贴动作而感动着。她马上又联想到他一定不止对她一个人这么体贴入微,才会做得这么娴熟而自然,他一定交过不少女朋友。
这一转念,她马上不领情起来,“我不爱吃苦瓜。”
“那你喜欢吃什么?先跟我说,免得我老是拍到马腿。”他促狭地说。她反覆无常的个性他能体恤,想必与她不肯明说的苦衷有关。他很担心,直觉那件事不单纯。
她笑了。皇甫仲明总是能扭转她的恶劣心情,不计较她的无理取闹。
他也许交过很多女朋友,不过,他对她的真心她看得到。只是……
“有酒吗?我想喝一点。”看能不能一醉解千“仇”?
“喝什么?”皇甫仲明取出酒杯。
“我不懂酒,随便你选。”
“不怕我选酒精成分高的,让你醉得不省人事,然后……镜头跳到窗外一明月。”他坏坏地说。跟她在一起,不知动地多少歪脑筋,可是,只能在梦里共婵娟。
他快变成柳下惠二世了。
“你敢?不怕我就此赖上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讲?似乎在心底有一只小小的蛊在作怪,激素被催动了。她好想知晓他对她用情的深浅?是一段认真的速食爱情,还是以结婚为前提的爱情?
尽管他们没有可能走下去,但她渴望知道,至少死时不遗憾。
“就怕你不赖我,把我一脚踢开。”他认真又率直地说。他们之间,关键不在他身上。
“好像还满有责任感,据我所知,你的花边新闻不少。”她酸溜溜地说。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可能看不到我上报。”他坦白道。事实就是事实,没必要掩饰。
重要的是今日以后,他不再漫无目的、走遍一村又一村,他歇脚的店是眼前美人开的龙凤店。
够了。此生她没白来,她何其幸运,能拥有两段真爱。
唐宁啜了一口酒,“好喝。”她转移话题,前一个话题她很满意。
“什么时候搬家?”
“啊,光顾着和你聊天,忘了时间,”她看了一下腕表,“还好,还来得及,你现在去美娟公司接她好不好?我会跟她连络,要她在公司等你。”她太焦急,把正事忘了。
“好,我马上去。”
“路上小心点。”唐宁看着车子远去,发现皇甫仲明在后座上频频回顾,深深感受到他动人的真情,不觉目眶湿润。
现在没有时间自怜,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唐宁很快地擦去眼泪。
第八章
码头旁一间潮湿晦暗的仓库里,有些工人在赌骰子,有些蒙头大睡,有的在看画报,有的聊天,有人独自坐在窗边抽烟。
窗户透进来的光让他脸上的疤更明显,教人触目惊心的刀疤,长长的一道,从他右额斜划到右嘴角。他深锁眉头,注视窗外的渡轮。
“威哥,你来看,这个女的长得好像你妹妹。”小杰兴奋地说。
“我妹妹三年前就死了。”他有点苦涩地说。
“我知道,这个女的叫胡美娟,不叫唐宁,可是她真的好像。”小杰拉远拉近地看。左看右看就是觉得她像唐宁,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初见威哥的妹妹唐宁,不敢相信世间有长得这么漂亮的人,虽只是清汤挂面的国中生,但已有慑人的美,那时最喜欢去聂找威哥,能偷偷看上唐宁几眼,已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世界上居然有人长得一模一样,不可思议。
小杰走到窗边,硬要塞给他看,“看一下嘛,真的好像。”
如果妹妹还活着,应和小杰同年龄,不知会不会像小杰这般稚气。
他回头看一眼小杰摆在胸前的画报,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一倍,一把抢走小杰的画报。
是唐宁没错。她没死,他唯一的亲人没死。
唐威紧抓着画报,流下久未轻弹的泪水。
第二次为妹妹流泪,不过这一次是高兴的泪水。从宏都拉斯死里逃生后潜回日本,原想带走留在仇人身边的妹妹,阻止悲剧发生,怎知为时已晚。小杰告诉她,妹妹受不了突然失去他的打击,跳海自尽了。妹妹的死令他痛不欲生,悔恨不已,他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以至兄妹天人永隔。这笔帐,他记在聂天森头上。
若不是聂贼,唐家不会支离破碎,他也不会误人歧途。
当年他自愿加入黑帮,而且一意孤行,不听建文和妹妹的劝告,完全是中聂贼的奸计,谓有意走回正路,但身边无可用之才,为了报答多年养育之恩,他才走上江湖不归路。
做了许多令人发指的勾当后,他对聂天森整个改观。
在明察暗访下,眼见就快拆穿聂天森的假面具,父母的死因也将水落石出,却栽在聂贼手上,差点死于非命。
聂贼养育他和妹妹,根本不是什么良心未沁,而是为了就近监视,将有心将他培养铲除异己的杀手,幸亏发现得早,尚未铸成大错,不然地下有知的父母必定死不瞑目。
一定是父母亲冥冥中保估了他和妹妹,幸好她没嫁给建文。
她为什么没舛嫁建文?又为什么假死逃婚?为什么化名胡美娟?而她和这位皇甫中明是什么关系?唐威紧抿着双唇,面色凝重地思考个中原因。
就算他真的死了,建文也会好好照顾她。唉,建文早是她的好兄弟,毕竟是聂贼的儿子,他不会让妹妹嫁给仇人之子。照理说不知情的妹妹会嫁建文,就算反悔也不需要轻生,直接说不嫁就结了,难不成她也知道了。
她应该是知道了,但大概不知道他没死,得赶快把她找回来。
唐威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威哥怎么抱着画报一脸儿流泪一会儿笑。那个女的长得太像唐宁而让他错乱?小杰一脸疑惑。
“威哥,她让你想起唐宁?”
“她就是唐宁。”唐威纠正。
“可是……威哥,你思念过度,她叫胡美娟,不是你妹妹。”小杰频频摇头。
“我自己的妹妹会看错?唐宁没变,而且改名换姓叫美娟。”唐宁骗过所有的人,连他也被骗得好惨——痛苦、悔恨、日夜啃蚀着心。
“她真的是唐宁?”小杰再确定一次。那个不幸的想法已根深柢固。
“真的。”他目光炯炯有神,让人望而生畏,不容小杰再怀疑。
“太好了,我去把她找回来。”小杰自告奋勇。
“你回霍星那儿,我另派新的兄弟去比较妥当,熟面孔容易被他们的人盯上。”
“喔,对了,聂天森今天晚上从日本回来。”小杰在霍星手下卧底多年。
“唐宁还活着的事先不要张扬,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知道了。”小杰懂了。
“阿德、班长,你们过来一下。”唐威喊两个新加入的码头工人。
“威哥,什么事?”
“你们去松德路一六九号花城出版社,找一位我以前的女朋友叫胡美娟,就说一位老朋友请她一叙,拿这只戒指去,她就会跟你们走,不要节外生枝。”
“知道了。”
“很好,务必要请到她。”唐威寄望他们。
他们在说什么?老朋友?
美娟一脸不解地看着阿德和班长。
“你们找错人了。”
“不会的,你是胡美娟,我们大哥以前的女友。”
阿德坚称。
前任女友?不会吧,她跟男生的关系还称不到男女朋友这一层,谁都那么大胆信口雌黄,污蔑本小姐清白。美娟质问: “你们大哥是谁?”
“他说你看过这只戒子就知道他是谁?”阿德拿出一只镶有祖母绿的男戒。
“第一次看到,我不可能认识你们大哥,你们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胡美娟,是不。是走错地方,到别处问问看。”美娟开始逐客。
“胡小姐,我们没走错。”
说不是还赖着不走。
“回去问清楚好吗?我还有事,失陪了。”美娟转身回办公室。
阿德和班长一脸苦恼地站在会客室。
“人请不回去,怎么对威哥交代?”班长搔搔脑袋。
“只有架回去。”阿德两手一摊。
六点一刻,美娟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依依不舍地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
连和小芳她们都来不及和好,一下子她突然有泪盈于睫的感觉。
“胡小姐,我们走吧,袋子我来拿。”皇甫仲明出声。
“喔,好,谢谢。”美娟将手上一部分的袋子交给他。
他们俩一起走到地下停车场,阿德和班长隐身在廓柱后面。
“多了一个男的,怎么办?”
“真麻烦。”那个男的高大,他们两个加起来要打赢他也不容易,只能攻其不备。阿德捡起一根旗工后未清除的大木棒。
“我对付那个男的,你搞定那个女的。”
皇甫仲明打开行李厢放美娟的袋子,阿德见机不可失从他后脑重地敲下去,皇甫仲明应声倒地,美娟尖叫两声就被班长捂住嘴巴,她挥舞双手作困兽之阗。
阿德拿出美娟袋子里的丝袜,捆绑她乱踢的双腿和乱抓的双手,并取下美娟绕在脖子上的围巾塞住她乱咬的利嘴,在班长的脸上可以清楚地看到五爪金龙印。
“这婆娘好凶,又抓又咬的。”班长忿忿地说。
“来抬这个庞然大物。”
他们把皇甫仲明塞在后座,再将美娟丢在皇甫仲明的身上。
一路上,美娟仍不安分地扭动着。
“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对你怎么样。”阿德安抚。
“呜……”美哏只能发出这个声音。
她瞪大了双眼,惶恐地看着前座的阿德、班长。
他们要干什么?劫财?劫色?
她拚命撞昏迷态状态的皇甫仲明,希望他赶快醒来解决危机。
“对不起,不是故意要打昏你朋友,只是我们大哥请你过去一下。”
“呜……”美娟苦于没说话的机会。
他们只是看起来水准不高,不过人一直客客气气地赔礼,不知他们的大哥找她做什么?
大哥?该不会是指聂天森?美娟直冒冷汗。
“胡小姐,忍耐一下,到了我们就松绑。”
一个转弯,阿德驶进仓库。
阿德替美娟松绑并拿下围巾,“胡小姐,有不是的地方请多包涵,我们大哥在里面。”
美娟和唐威相对,无言。
一个久违的印象蓦地从心中升起。她一眼就认出他是唐宁的哥哥唐威。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但宿舍里唐宁的桌上放着他们两兄妹和聂建文的合照,看他的脸看了三年,何况又是一张英俊的脸,她更不会忘记。
现在这张脸和人给她的感觉跟以前差很多,以前是英姿焕发的潇洒少年郎,现在是满脸风霜的硬汉,尤其他脸上的刀疤,给人冷冷、无法亲近的感觉。
唐宁说得对,唐威健在,唐宁若看到他一定高兴得半死。
他却不认得她。唐宁读卫理女中校时,他从来没去找过唐宁,所以他没看过她。
要他们带回唐宁,结果这是哪里找来的人?
“要你们办个事都会办不好。”唐威谴责。本以为阿德办事很牢靠。
“威哥,她是花城出版社的胡美娟没错。”阿德委屈地说。
“他没找错,我是胡美娟,唐先生。”美娟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唐威微微一震,“阿德、班长,这里没你们的事。”他遣走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姓唐?”他的眼神锐利,几乎可看穿一个人。
美娟迎是他的眼神,毫不畏惧,“我是唐宁的高中同学。”
他对杂志上的描述的唐宁文不对人正大感奇怪,什么家境小康、爱看小说、喜吃零嘴……倒像在写这个雀斑女孩。她和唐宁一定有关联。
“你知道唐宁在哪儿?”他的语气缓和多了。
“知道,在他那儿。”美娟指向车旁正搓揉着头的皇甫仲明。
照片上的男人,台湾四大家族皇甫世家的长公子,和唐宁正在交往。
“皇甫先生,能带我去见唐宁吗?”唐威转向皇甫仲明。
“他是她哥哥。”美娟旁白。
哥哥?哥哥见妹妹需要这样大费周间章?绑架美娟和他。整件事是越来复杂、曲折、离奇,人物也越来越多,关系却越来越亲,先是未婚夫,现在是亲哥哥,后面还会冒出什么人或事?
他不预先设想。肯定是猜不着。
三人坐入车内,皇甫仲明发动了引擎,往外双溪的方向疾驰而去。
“唐宁这些年过得好吗?”唐威问美娟。
皇甫仲明坚起耳朵,倾听他们俩的对话。
“不太好,这些年她不出门也很少笑。”美娟实话说。
“生活上呢?”唐威眉头纠结。
“她要求很低。”美娟说得委婉。
那一定很清苦,唐威心痛地想。
她一定受了很多苦。皇甫仲明心如刀割。
“靠什么为生?”没做过事的唐宁,三年来如何谋生?
“画爱情小说的封面。”美娟回答。有人说过人物画会像作画本身的长相,唐宁画的仕女图特别美,神韵就像唐宁,张张深获好评,让人爱不释手,有些人买小说是为了唐宁的封面,只不过大家以为是胡美娟画的,把她当成偶像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