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的建文一脸书卷味,博得不少女生的好感,也收到不少情书,她会拿字典查阅情书写什么,不懂的还会去请教粗线条的哥哥。有些女生偷偷摸摸地在聂家附近徘徊等建文出门,当作碰巧遇上,她常常捣蛋,不是不准他出去,就是也要跟去当电灯泡。
那时候很希望赶快长大,让建文注意到她。偏偏样子就像黄毛丫头,和那些发育良好的女生根本不能比。
在国中那段青黄不接的年纪,建文读建筑系,功课很重,全部心思都用在制图和教她英文、数学、物理、化学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交女朋友。那时读书不再痛苦而是一种快乐,每周两次的补习是她最盼望的时光,他们俩可以独处,她可以看着他说话,虽然说的是ABC、开根号等无趣又无意义的话,但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她都爱听。
哥哥退伍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聂天森欲吸收哥哥入帮,为了这件事,她第一次看到建文发脾气,平日的温文儒雅不在,像只负伤的野兽不断地怒吼,猛力捶打着墙壁。建文斥责聂天森不该断送哥哥的前途,聂天森则板着一张脸说交给哥哥自己去决定,不管建文怎么劝阻,哥哥执不后悔。经过一番争吵,聂妈妈也苦劝无效下,建文决定不再拿聂天森的一毛钱,独力念完大学,当兵后去日本念建筑研究所时,把她也带走了。他说她不适合留在聂家。
在日本念美术专校时,她和建文的关系才有改变,她不再是他的小妹妹,由女朋友更进一步到未婚妻,当她沉醉在幸福的等待时,前来参加婚礼的聂天森却带来哥哥的恶耗。
连夜恶梦惊醒的她,一身大汗不敢再碰床,只好去书房找书看来杀时间,藉此月光找书之际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薄纱睡衣不好见人,只有躲在窗帘后,谁料竟听到人神共愤的事:聂天森得意地对霍星说哥哥居然在调查那件事,虽然还没揭穿,但养虎为患,先下手解决,让他们唐家的人皆意外死亡,神不知鬼不觉。一阵奸笑后,他继续说,哥哥实在是个好帮手,身手敏捷,有勇有谋,但和爸爸一样傻,太容易相信人,被人卖了还在数钞票;又说他当年就想到爸爸生出来的种一定不错,所以认养我们兄妹,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儿子是块走江湖的料,可惜不能再有所作为。只好忍痛做掉以除后患,女儿本是拖油瓶,但继承了妈妈的美貌,让他儿子受到……然后难听刺耳的笑声。
她咬着牙忍住不出声,双拳紧握。在他们走了以后,她轻声走回卧房,闷在棉被里哭泣。
天哪!她和哥哥居然认贼做父。
而她差点万劫不复,嫁给仇人之子。
但要怎么办?哥哥死了,怎么报仇雪恨?
难道让仇人逍遥法外?不,可是她要怎么对抗一个黑社会老大?找机会下毒。
下毒是原先的想法,等她去宏都拉斯善后,发觉那不是哥哥的尸体后,想法就改变了,她要去找哥哥,但去哪儿找?她不知道。那时最重要的是逃离聂建文的婚礼和聂天森的魔掌。
临走前,她偷了那天霍星在书房交给聂天森的磁碟片,并剪掉长发,一身男装,只带着少许的钱偷渡回台湾。
在桌上她留下一份遗书,内容写着她万念俱灰,决定跳海自杀。
或许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皇甫仲明和聂建文彼此对望,就像两只老虎在打量难缠的对手。到刚刚皇甫仲明和唐宁亲热的镜头,聂建文不由得妒火中烧。
皇甫仲明青年才俊,家世显赫,财富可观,是唐宁伴装自杀却潜回台湾的原因吗?
他的思绪乱了。
当时看到唐宁留下的遗书,他像得了失心疯,想要跳入日本海去找龙王要回唐宁,在母亲老泪纵横的哀求和父亲几个清脆的巴掌将他的意识唤醒,但仍无法减轻创痛,只有将悲作化为力量用心在建筑上,虽然闯出了名堂,却无法填平内心深处的空虚。名利、掌声对他有如彩虹幻影,激不起一点共鸣。十四岁看到那张精灵般的面孔,她有着非常大而美丽会说话的黑眼睛、小扣般的鼻子、可爱的小嘴,他的视线再也离不开她,就算是有裸女挡在面前他也会穿透过去。 她一天比一天美,更令他心动了,她趴在桌上看着他笑时,天晓得他得克制住自己才不至于去吻一个十岁的天真小女生,能陪着她成长是件快乐的事,他喜欢她像个小管家婆,限制他交女朋友,其实他心里哪装得下别人,赴约只是为了把话说清楚,请她们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容易熬到她亭亭玉立,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爱慕终于有说出的一天,当她答应嫁他,那时的心情像拥有全世界,他差点就为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男人,但婚礼前却从云端掉下来。
过去的三年里,每个夜都是那么长,尤其是想起她的夜更是难熬。
无意间听到女同事们的对话,说到胡美娟的名字,他想起唐宁在高中有个要好的同学就叫胡美娟,曾是她即将嫁入豪门?好奇地比对杂志上的照片是否是心里想的人时,万万没想到竟是他魂萦梦系的唐宁,不会错,他没眼花,的确是唐宁,不是长得像唐宁的别人,从小看她到大,不会认错的。但唐宁死了三年是事实,不可能,死人不会复生,除非她根本没死。
她为什么要让他误认为她已死了?
移情别恋?不可能!皇甫仲明和唐宁在三年前互不认识。
他做错了什么事?没有!他笃定。
找不出答案,唯有当面问清楚。杂志上的图文告诉了他线索的方向,唐宁和皇甫仲明正在交往,跟着皇甫仲明应该会找到唐宁。
唐宁是看到了,但想知道她和皇甫仲明之间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他躲在一旁观察,结果令他锥心,他们像小俩口拌嘴般亲密。
不管他们有多要好,他也要唐宁重回他身边。毕竟他和唐宁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
“宁儿,当年为什么要那样做?”聂建文痛苦地看着唐宁。
他是无辜的,他承受不了事情的真相,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
“唐威死了,本来我不想活,但又没勇气自杀,只好痛苦地活下来。”
他们兄妹情深,唐威走了,唐宁顿失亲人的哀恸可想而知。
“唐威死了,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温柔地说。
如果聂天森没对不起唐家的话,她愿意让建文照顾—辈子,现在说什么也不可能。
唐宁痛苦地垂下双眼, “我不要你照顾,你会让我想起唐威,让我更痛苦。”
“时间会冲淡你失去哥哥的痛苦,让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他几乎快跪下来求她。被害死的父母能重新过来吗?她向谁要回她的天伦之乐。
“我忘不了……”唐宁呐喊着。
看唐宁有些失常地乱喊乱叫,没有插话余地的皇甫仲明双手按住唐宁的肩膀。
眼皇这一幕令聂建文激动,“那……他就能帮你忘掉?”
“对。”唐宁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相信只有三年你就变心了。”聂建文眼眶有些红。
唐宁不是朝三暮四、火性杨花的女人。就算皇甫仲明人品不差,唐宁也不会……她不会……
“我是变心了,在我低潮的时候都是他安慰我,抚平我的伤痛。”唐宁无情地说,心却在滴血。聂建文曾是她爱了十几年的人啊� ∷薹ㄖ眯牛颇癖淞艘桓鋈耍掷淇嵊治耷椤�
“我为什么要骗你?”唐宁冷冷地问。
“因为……”他的找不出理由反驳。
“因为我爱他。”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这句话直接命中他的要害,聂建文彻底地被击垮,像一支斗败的公鸡,丧气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唐宁硬下心来, “可能的,怎么不可能?他那么优秀,对我又很好。建文,你忘了我吧。”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陌生?你是宁儿吗?”他的内心在挣扎。
“我没变,是我们缘分尽了。”她无奈地说。
孽缘尽了!
“没尽,一定还有机会。”他不认命。
“我和他已论及婚嫁,你不要再来找我,难道你不希望我幸福?”
“我当然希望你幸福。如果你选择他会带给你幸福,我……只有祝福你,再见。”聂建文黯然神伤地离去。
建文没变,还是那么体贴,如果他不是聂天森的儿子该有多好。
唐宁望着聂建文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他成了她的挡箭牌。
什么她爱她,要嫁给他?她说得令他心花怒放。
他希望那是她的真心话,可惜那只是为了要气走那个男人才说的场面话。他有个疑问,她达到了目的又为何哭泣?
她在躲的人应该就是那个男的。
看来他们认识很久了,也曾经相爱过,是她不要那个男的,而那个男的还爱着她,冀求她回心转意,但她不为所动,为了要让那个男人死心,他被抬出来了。可是,他们心照不宣,她变心绝不是因为他。原因不能让那个男人知道,他应该有权知道吧,不仅因为他被卷进,更因为他爱她。她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她的现在与未来他全程参与。
总之,问题出在她身上,她欺骗那个男人,她欺骗了他。
“我应该叫你唐宁,还是胡美娟?”皇甫仲明递上手帕。
唐宁接过手帕擦拭泪水,“唐宁。”泪还是不断流下。
“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真名?你一直将我当朋友。”他有些怪罪她。
说也奇怪,他很少喊她美娟,因为感觉上像在叫那一个胡美娟。
“对不起,”唐宁哽咽,“你的肩膀借我靠一下。”
纵然她有心忘记聂建文,甚至试着去恨他,但夜阑人静时,她从现实回到过去,他的家依然能融化她仇恨的心。
对建文和她过去只是场美梦,现实却是残酷的。
他可以感觉到她情绪上的波动,她的肩膀抽搐着,他的上衣浸湿了一大片。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尽情地发泄。”这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皇甫仲明搂着唐宁,招了一部计程车,直驶他外双溪的住处。
半小时后到了。
客厅里铺着深咖啡色的厚毛地毯,没有家具,地上却有好些个印刺绣、毛织乳酪布、爱尔兰麻布制成的大靠垫,除了石边墙角凹处有个生火用的壁炉,就没有其他摆饰了。
唐宁窝在皇甫仲明的怀里,她不再哭泣,脸上没有哀伤,只有说不出的平静。
“那个男人是你的未婚夫?”她知道此刻问时机不是很好,但他太想知道。
“曾经是。”她淡淡地说。
“以后不会是?”他小心翼翼地问。
“永远不会是。”她叹了气。
“既然跟他把事情讲清楚了,以后就不需要再躲躲藏藏了。”他在她耳边说。
现在才要躲得更彻底,和美娟一家人。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抓住他的的手,急切地说。
“尽管说,一百个忙也行。”他难得有机会表现自己的无所不能。
“我能不能暂住你家在阳明山的别墅?”
“能。平常家人很少去那儿,只有我偶尔去。”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以后会常上阳明山。
“还有,胡美娟一家人也可以住那儿吗?”
怎么那个胡美娟一家子也要住那儿?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脑中又开始有问号。
“聂建文会死缠活缠,我不想让他再找到我。”其实是怕聂天森找来。
“但,这和胡美娟一家人有什么关系了”他想不出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只是我需要人陪。”她搪塞着。
“这理由说不过去,你又瞒了我什么?不说清楚不让你住。”他扳过她的肩来,正视她的眼。
唐宁被动地迎视他的目光,他深沉的眼光一直望进她的眼睛深处,她颤栗了一下,对方正等着她的回答。
“拜托你,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忙。”她痛苦地掩面。
知道越多越危险,她不希望把皇甫仲明扯进来。
“我一定会帮你们,只是我要听实话。”他轻轻摇晃她。谁愿意活在谎言里?他爱她,他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不欲人知的部分,尽管非常可怕。
“求求你现在不要问,以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以后的设限在哪里?报仇雪恨时。
“以后?不行!现在告诉我。”她不诚实的态度,令他有些不高兴。
“那……算了,不要你帮忙,”与其让他知道,不如不要他帮忙,只好另觅栖身之所。
“好……我不问,你要带多少人都可以。”他抛不过她。她的固执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
她开口求援,表示她信任他,放心把她交给他,但只是某种程度的信任,还不到愿意告诉他藏在心里的秘密。换一个角度想,不说的原因也可能是因隐情超乎他想像的严重,而她认为他没能力解决。
“你真好。”她柔声地说。
“我是真心的,想帮你,如果你真有什么困难,问题不管多大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你记住我的承诺好吗?”他把她紧紧环抱胸前,在额上印下一个吻。
“好。”唐宁像猫一样腻在他怀里,她那颗傍徨的心不再痛楚。
“我好爱你……”他爱得好深,深到不可见底,不知极限在哪里?他揽紧了她的纤腰,将头深深地埋进她柔滑的颈项,吮吻她娇媚无骨的耳朵。
“我也是。”她的心沉醉了,醉倒在他的柔情蜜意中。
她的话使得皇甫仲明的内心澎湃了起来。他怔忡地望着唐宁,她的眼中水波荡漾,红唇含情欲滴,美得让人心悸。
揽住她丰腰的手臂越箍越紧,湿热的唇像雨一样落在她的眉尖、鼻子、眼皮、唇上……
她的心为什么无法抑止地狂跳着,全身的感官变极度敏感,皮肤如通电一般发烫,她下意识地扭动身躯。
她觉得好热,全身像着火了。
唐宁的少女矜持,让皇甫仲明从激情中醒过来。
“对不起,我不该趁人之危,你累不累?先去睡一会儿,我去做午饭。”他的声音沙哑。
唐宁羞怯地点头。她已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
不久后来到皇甫仲明的卧室,那里有一张湛蓝的水床,像一座湖。
唐宁一头栽进去,划了几下,仿佛置身于白浪滔滔中。她放松了自己,在朦胧中渐渐睡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将醒未醒之际十分辛苦,醒时又有一种人事全非的感觉,好一会儿她才回神。窗外的树影西斜,皇甫仲明坐在床尾的椅子上望着她。
唐宁不自地笑一笑,将覆在颊上的头发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