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正想着,一波人潮从旁忽而挤来,她让人从旁撞了一下,脚下一踉跄,眼看便要与他分开,她心慌,赶忙抬手要抓住他的衣角--
一阵暖意包围了她,她的手让一双大掌包住,及时拉了她一把。
一回神,她已回到他身侧。他的手牵着她略显冰冷的小手,她顿感手心传来一阵酥麻感。
他的手有些粗糙,有生茧的伤疤,却让她喜欢、让她眷恋……而他,手里握着的小手滑腻无骨,握来极为舒服,只是冷了些。
方才见她差点被人群冲散,情急之下,赶忙出手拉她一把。现下危机已解,他本应放开她的手,但他却没有。他担心身材娇小、柔弱的她不消一会儿便会埋在人海里,与他走散,所以他仍牵着她的手,让她心安,抑是让他安心"。
"和我一块儿走较安全。"他解释为何自己还牵着她的手,怕她觉得他唐突,甚至失礼。他的语气带着些别扭,与平日的泰然自若有些差别。
项卧非让他握着,早已是飘飘然。
他不是极为注重礼数,不轻易与女子近身太久的吗?不过他手掌传来的温暖令她冰冷的小手染上温度,心也暖暖的,很是舒服。
两人向前而行,心情迥异,却依旧牵着手,不曾放开。
随着时间益晚,街上往来人潮,有增无减。一小段的路,得花上好些时候,穿越重重人墙。耳边传来的人声,益发热闹。
这是第二回,他与她如此亲近。她心中很是欢喜,而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就连自个儿一时也无法分清……
第四章
广场中央以竹子立了个高耸的棚架,最高处吊挂着一色彩艳丽的彩球。四周围了层层人墙,人人莫不引领期盼那夜晚的高潮。
"娘,怎么还没开始?"一孩童等得有些不耐烦,转身问一旁身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妇人。"我等了好久了。"他的小睑有些发皱。
"别心急,就快开始了?"妇人极有耐心,柔声解释,一双手轻抚过那孩子的头。
听闻就要开始,一旁的项卧非有些兴奋。她眼儿发亮,唇畔带笑,愉悦、期盼之情爬满小脸。翟沧然带着她穿过重重人墙,极为不易地挤到了前头,因为怕她娇小的身形让人挡住视线,瞧不清楚。
忽而,鼓声大作,伴随着铜锣的敲打声,本就嘈杂的人群立刻鼓噪起来。围住台子的人墙突然让出通道,人人皆兴奋的拍起手来
两个狮形身影由外场舞进,随着鼓声,不断摆动身子,那狮头栩栩如生,眼睛活灵活现。舞狮的四人个个身手矫健,首先独秀"番,接着便开始了今晚的重头戏。
翟沧然不经意的瞥了眼身旁的女子,瞧她小脸上漾满雀跃,他竟有些受感染,心情绝佳,不觉跟着她笑了。
此刻,只见那两头舞狮起脚便要踏上竹台,忽然从旁而来一串鞭炮吨哩啪啦乍响,一时间火光满天,烟雾四起。
项卧非吓了一跳,不觉向一旁的翟沧然靠近,挨着他,握紧了他的手。而她在鞭炮声后,一双眼又教前头那舞狮灵活的身手夺去了目光,离不开眼。
一阵女性幽香在项卧非近身时扑鼻而来,翟沧然身子陡然一僵,她的发丝无意拂过他的颈,让他一阵搔痒。他微蹙眉,心口有些异样。
浑然不觉的项卧非,见着那舞狮活跃灵动的身手,一颗心随着鼓声上下起伏,心儿像要从胸口迸出。
舞狮色彩炫目,舞狮之人技艺高超,原先稳步上爬,忽而舞狮头者弹跳起身,站立在舞狮身的人肩上,舞起狮头--
项卧非不觉心口一震,捏了把冷汗,待回神,周遭的群众早已报以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四起。她喘了口气,嘴角慢慢微扬,而后笑容扩大。
接着那两组人马在越往上益显狭隘的竹台交锋,一组舞狮身者突而一抬脚,欲勾另一组同为舞狮身者的脚,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然一跃,避开那突出的一腿,稳稳当当站上更高一层的竹台,从狮口吐出一副联--
万事如意
观众掌声如雷轰动,响彻云霄。
另一组亦不惶多让,狮身偕狮头起身跳起,空中一翻跃,两人只以单手勾住竹台,也吐出副联--
事事顺心
旁人看的是胆战心惊,替他们紧张,倒是两人手脚活络,做来驾轻就熟,不甚为意。观众对于掌声从不吝惜,不断鼓着掌,欢呼声不断。
不消一会儿,他们便收起联子,对看一眼,便开始了抢青活动。竹台中,双方你来我往,欲往上爬去却又要分神阻止对方,避开对方互攻。他们在上空舞起狮身,双方凭的是真功夫、真本事,一时间教台下观众看得是目瞪口呆、双眼发直、直呼过瘾。
双方互不相让,难分胜负,个个欲上前,却又教对方给绊住。忽然,其中一组见对方暗露空隙,舞狮身者出脚一踢,出拳一挥,另一方错愕,闪躲之际,这一组已身形一晃,爬至项方,拔得头筹,取得那彩球。
刹那间,底下鞭炮声又起,锣鼓漫天敲打,红光乍现,观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裂,让人血脉狂热,热火四起。
项卧非因兴奋而漾着艳红的娇俏小脸,煞是夺人心魂。待那鞭炮声再现,她又更靠近翟沧然些,显然还不太适应这震人心魂的声响。
而翟沧然本就有些僵的身子,因她的依近,更显僵硬,却无法推开她。他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她娇弱的身形,他心中一阵紧塞,一种怪异的感觉涌现,他的心口有些不适。
待那舞狮之人受尽掌声后,便步步跳下竹台,站定地面。四人皆以真面孔示众,深深一鞠躬,感谢观众的热情。而群众亦不负期望,掌声更胜,欢呼益加高昂,成为今晚最热闹的一景。
舞狮采青在观众的掌声中画下句点,围观人潮渐散去,大伙儿转战市集中各色各式的小摊贩,逛街去。
而翟沧然与项卧非依旧立定原地,并未如其他人离开。
"怎么?"看着她若有所思的小脸,他不解问道。
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我从没见过舞狮,今日一见,可真开了眼界。我的心里有许多震撼。"她的情绪依旧停在那时,有些回不了神。
他轻笑,语带调侃,"你饱读书卷,样样都有所涉猎,偏这市井小民的玩意儿却没瞧过?"
"可却让我欢喜、爱看得紧……"她接道,望了眼身旁的翟沧然。"我一直以为世间任何事,书中一定都会有所记载;哪知这种体验,纵然多有载录,想来也只能算是皮毛而已,并未搔到痒处。曾经读过小说中描述舞狮的情节,今日亲身感受,方知那描述不及这感身同受的万分之一?quot;她有感而发。
"那倒是。书里那套不过是文人搬词弄藻,卖弄文采,倒不若亲眼所见的真实与朴质,那般深受震撼。"
两人心有灵犀,想法一致,互相凝视,淡然一笑。
"感动完了,咱们是继续逛街,或是你已感疲惫,欲打道回府?"他询问。
她一听,赶忙摇头,"我不累。咱们再走走逛逛可好?"她想与他再多点时刻相处。
"嗯。"他点头,顺了她的意,仍牵着她的小手,带她转了身,又陷入人潮里。
同样的月色,不同的人,却有两种不同的心境。
项卧非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合不了眼。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脑中盘绕的是今日与他的市集之行。
回想起他牵着她的小手,她傻傻一笑,羞红了脸。她望着那被他握了一晚的手,指间依稀还残留着透过他温暖的手掌传来的温度,她将另一手缓缓的覆上,想让它也感受到那暖意……她窃窃一笑,带着赧然,灿美如花。
今晚,她与他是那样靠近,她依稀嗅到了幸福的香气……
另一头,翟沧然独坐桌前,手持一本兵书。
他本该投入书中,感其意,心中兀自盘算一番,将战术多方揣摩与演练。
但不知为何,书上的字渐渐模糊,纸上浮现的竟是一张巧笑倩兮的娇俏脸蛋。他皱眉,暗斥自己的分神,却不觉想起今晚他牵着她的小手,那感觉令他有些陌生--
她的柔荑异常滑嫩,经他一握,他才惊觉,她的手真的很小。
说不上来那感觉,但他却有些放不开她的手。直到回到翟府,她抽回手,他放了手,才觉有些空然。
为什么?他不知,却依旧不想探求……
他起身,放下书本,打开书斋的门,让晚风吹了一身。
"少夫人!"幸儿上气不接下气、喘吁吁的跑进亭云阁。
正坐在桌前看书的项卧非,听到幸儿的呼声,从书本上移开视线,瞧着幸儿,张口道:"怎么了?"
幸儿拍着胸脯,顺了顺气,用仍有些发喘的声音道?quot;少!少夫人,方……方才那小牛……将今晚柯厨子要做的一道'红烧鲤鱼'给……给搞砸了!"
小牛是跟在柯厨子身旁的帮手,帮忙提菜的。
"嗯?"她有些摸不着头绪。
幸儿一笑,"那小牛将柯厨子晚膳要用的鲤鱼,给丢进池塘去了。听说是柯厨子让他提了太多菜,经过咱们的池塘边时不慎滑了跤,那条用水袋装着的活鲤鱼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入了池塘。谁知道它一挣脱,便大摇大摆的游了起来。"幸儿说着,还加上动作,唱作俱佳。
项卧非不觉噗哧一笑,"接着呢?"
"接着那小牛可就惨啦!"她咽了咽口水,续道:"柯厨子命他晌午前要将鱼给抓起来。可咱们池塘里养了不少鱼,一条鲤鱼本已难抓,现下还得从中找出是哪一条……您说,小牛是不是挺惨的?"她更是替小牛掬一把同情泪,只是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搭。
想到来意,她赶忙再道:"我是来问您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瞧那小牛大战鲤鱼精三百回合。"说着,还有模有样的比画起来。"连春夏秋冬四个丫头都下去帮忙抓了呢!"
项卧非再也忍俊不住,"手捂着嘴,咯咯轻笑起来。
幸儿等不及少夫人回应,便拉起她,朝门外飞快跑去。
让幸儿拖着来到池边的项卧非,见着眼前的景象,不觉微张着唇,有些傻了。
一群人不分男女全光脚踩在池中,大伙儿东瞧西望的在找东西,还要分神闪过池子中本就养着的鱼群。有些人已溅了一身湿,有些人甚是小心翼翼,就怕身于其他地方沾上池水。大伙儿一双眼全睁得精亮,目标便是那条混在池子鱼群里的那条脱逃鲤鱼。
"看来这回不是'小牛大战鲤鱼精',反倒成了'寻鲤记'。"幸儿低喃,有些失望。她原先还道可以见着小牛擒住那作怪的鲤鱼,鲤鱼亦不甘示弱的回敬小牛,双方使出各种招数,你来我往,战个几百回合--想来是她想象力太过丰富了。
"幸儿,你也是来帮忙的吗?快下来啊,别净杵在那儿!"说话的是丫环小夏。
"我?"幸儿一怔,指了指自己。要她下去帮忙?她才不想哩!
"快下来啊!"小春亦出了声。
"就是,快来!"小冬小秋也说。
"幸儿……快来帮我啦……"苦主小牛皱着一张苦到不能再苦的脸,哀声央求。
幸儿眉一皱,本是不太甘愿,但大伙儿都这样拜托她了,不下去帮忙,实在说不过去。
她搔搔头,心一横,脱了鞋子,将裤管卷上,露出一截麦子色的腿肚,不甚情愿的走至池塘旁。
看着大伙儿,她突生歹念,露齿一笑,扑通一声跳入池中,溅起池水--
一个个奴仆至像落水狗似的,甚是滑稽。幸儿拊掌哈哈大笑,却不知已引起众怒。
大伙凌厉骇人的眼光全望向罪魁祸首--
"幸儿!"
幸儿蹙眉掏了掏耳朵,嘴里喃道:"我又不是聋子,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遭殃的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合力挞伐这可恶的家伙。
一旁被拖来看戏的项卧非,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那银铃般的娇笑,倒教大伙儿失了神。
"少夫人好美喔!"
"是啊,连笑声都好好听--"
"真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其中一人卖弄起来,摇头晃脑。
领受着众人的目光,项卧非有些不太习惯,羞红了双颊。
"少夫人,一块儿来嘛!"那侥幸逃过一劫的幸儿,竟胆敢邀少夫人一同下水?quot;挺好玩的,下来试试嘛!"
项卧非摇罚?quot;我--"
她还未说完,大伙儿便又七嘴八舌起来,把幸儿炮轰了一番。
幸儿却恍若未闻,从池塘中爬了出来上身湿漉漉的踱至项卧非身前,冲着项卧非甜甜一笑,"少夫人,一起下来玩嘛!"
池中的小牛听幸儿如此说,面露哀色--他不是叫他们来玩的,是来帮他抓鲤鱼的啊……
"我--"
不等项卧非说完,幸儿又调皮一笑,突地扑上项卧非,将一身湿衣贴上她。
"现下少夫人的衣服也湿罗!"她笑得邪恶,抽身离开,甚是满意自己的杰作。
项卧非有些错愕,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
不等项卧非回神,幸儿一个劲儿的将她拉到池子边?quot;少夫人既然衣服都湿了,那就下来吧!"说完,她扑通一声,又跳入池塘。
这回,水花溅了项卧非一身。
原先是要替小牛找寻那条叛逃的鲤鱼,可现下倒成了"打水花战"、"戏鱼战",众人玩成一片。大伙儿掬起池水互往对方拨去,水花漫天飞舞,个个显得狼狈,却都开心万分。其中还包括了一抹倩影。
"少夫人,方才偷袭你的是小春!"幸儿对项卧非打小报告,说完还朝着小春挤眉弄眼一番。
"不是我是幸儿啦!"小春赶忙辩解。
"也不是我,是是小夏!"她推给一脸无辜的小夏。
?quot;我?"小夏受到点名,有些发傻,旋即道:"才不是我,是……是小秋啦!"她也不知道是谁,但推给别人总比自己担好。
"怎么可能是我?!"小秋急坏了,"我喜欢少夫人都来不及,怎么会这么做?"她环顾四周,指向一名青年,"是阿平!"
只是泼个水而已,有那么严重吗?不过真的挺好玩的……幸儿在心里窃笑,当然不会承认那个祸首就是她。
项卧非瞧着,觉得有趣至极,轻轻柔柔笑了。方才让幸儿一闹,她倒真下了池塘。只是她不若那些丫环赤脚踏在池中,她脚上还穿着绣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