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段晓暮的背影,耿秋澄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他,在保护她?
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独力走过几年岁月的她,猛然间竟然无法适应这种被保护的情绪,心底汹涌的悸动让耿秋澄激动的几乎当场落泪!竟然有人……肯为她挡在前面?
“段晓暮,你想为她出头?”何裕愤怒地握起双拳。
段晓暮耸耸肩,“我只是不想看你做蠢事。”他举起大掌拍了拍身后耿秋澄的头顶,“这个冰雕是署长特地从美国请回来供奉的,不是让你拿来出气的。”
这简短的一句话不仅让何裕紧张的心头一凛,也提醒了耿秋澄,她现在的身份是联合国的菁英份子,是应邀而来的专业人员,哪能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双眼一挑、下颚一扬,耿秋澄迅速收起几秒钟前的怯弱与外显的情绪,再度换上冰冷淡漠的面孔。她侧头睇了晓暮一眼,“请你将这些文件档案送到我的办公室,我想尽快投入工作。”
“嘿!”段晓暮挑起眉尖,低头望着她骄傲的脸庞。
“还在这儿混日子吗?”警政署长气急败坏的声音由远而近,“津轮码头那儿又出现一具无名女尸,晓暮,你立刻带耿小姐过去一趟!耿小姐,很抱歉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稍作休息。只是这个案子……”
“无妨。”
警政署长与何裕已经迈着脚步飞快走远。
耿秋澄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最后,她终于诧异地抬头问:“还不走?”一扬首,她便对上段晓暮兴味盎然的菱长眼眸。
“看什么?”耿秋澄直觉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段晓暮弯下身、凑近她的眼前,伸出指头摇晃,嘴里啧啧出声。
“太没有女人味了。”
“什么?”
“你应该要说‘还不走吗?’,你知道,有那个‘吗’字语气会显得比较温柔;‘看什么’后面要加个‘呢’,感觉起来也比较有女孩子的娇气。”
“无聊!”耿秋澄没好气的转开头,开始往前走。
段晓暮亦步亦趋,拄着下颚继续嘀咕,“不对。‘无聊’的后面应该加个‘耶’,这样会比较可爱。”
耿秋澄没再开口,她只是冷冷地脸了他一眼。
突然间,段晓暮忽然伸手攫住她的手臂……
“你做什么?”耿秋澄立刻惊呼,反抗地挣扎,圆睁的瞳眸中迅速闪过一抹惊恐。
段晓暮意味深长的瞅了她一眼,轻轻松开手,却低头凑在她耳畔低语,“男人没有你想象的可怕……至少你可以相信我。”
他……发现了什么?耿秋澄瞪着段晓暮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可以肯定的,他绝不像他外表所显露出的轻佻与幼稚!
“你怎么了?快走啊!我不等你!”段晓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耿秋澄屏气快步跟上。
“你们女人就是这么奇怪?一下子催着人家走、一下子又停着不肯动,难怪老哥说女人最难搞……啊!你还不知道吧?我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叫晓晨,现在被老婆拖着度蜜月。”
“我对别人的家务事没兴趣。”
段晓暮仿佛对耿秋澄的话置若罔闻,“我老哥说女人最恐怖了,不仅要你的精、气、神!还要搜刮你存款里的血汗钱……”他咬着唇仰头臆测,不过“她”应该不一样吧?因为“她”是他的初恋情人,是他未来的妻子呀!
耿秋澄不发一语的听着段晓暮嘀嘀咕咕,当他终于住了口,她这才淡淡的瞅了他的俊脸一眼,“你父母的教育方式很特别。”竟然养出他这种个性……不简单。
“嗄?我是孤儿呀!”段晓暮指着自己的鼻头,笑嘻嘻的道:“我和哥哥是在育幼院里长大的,没有爸妈。”耿秋澄顿了顿,显然备受震惊。“对……不起。”
“没关系。”段晓暮悠闲地踅着步履,领着她走向停车场,“我想……”
“什么?”耿秋澄渐渐地习惯他的气息,也慢慢地容许彼此距离的缩短。
段晓暮侧弯着身,在她的头顶上低语,“你跟我是同类。”
耿秋澄瞬间提气,倨傲地扬起眉睫、对上他的眼。
“你也是孤儿。”段晓暮并不闪躲她漂亮炯然的双眸。
这几个字轰然打在耿秋澄的心上,几乎轰掉她所有的自制!“我不是孤儿!”她紧握着拳低吼。这是她这几个月来最大的情绪波动,什么冷淡、什么面具,她再也无暇兼顾!
段晓暮看着她的激动,没有露出诧异,仿佛这才是他要的反应。
“我有家人!”她再一次低吼。
耿秋澄的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里,她却浑然未觉吃痛。是的,没错,她不是孤单一个人,忘了吗?她虽然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但是……对了,她有阿姨他们一家人……
段晓暮静静地看着耿秋澄,她自己没有发觉到她在颤抖吧?从初次见面便始终维持着淡漠与骄傲的她竟然在颤抖,他伸出手,轻轻的拍抚上耿秋澄的头顶、拂开她额际的刘海。举措轻柔如风,温柔而和缓,奇异地平抚了她的情绪……
重拾自制的她立刻退开一步。“车子……车子还没到吗?”
“就在前面。”段晓暮领着她向前方不远处的深蓝色轿车走去。
耿秋澄低着头,不自觉地揪紧了外套的一角。这个人……太危险!她心忖,她一直隐藏得很好,没有人能窥探到她的内心与刻意埋葬的过往。然而眼前这个人却……
“来,上车吧!”段晓暮打开侧座的车门,笑嘻嘻的摆出“欢迎入内”的姿势。
戒备着来到轿车旁,坐上车前,耿秋澄忍不住低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段晓暮啊!还问?”
深蓝色轿车在静默中驶向津轮码头,耿秋澄始终望着窗外不发一语,她怕……一开口,只怕他又能察探到她想隐藏的秘密!她该怎么办?
尽量别和他开口交谈?
罢了,反正她在台湾的时间也不会太久,除了公务上的需要,她尽可能与段晓暮保持距离便是。
“喂!”掌控着方向盘,段晓暮瞒了耿秋澄一眼,“你还没告诉我,联合国菁英,你协助破案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耿秋澄瞅着他,旋而飞快的转开视线,“届时你就知道了。”
别和他交谈、别让他靠近——她告诉自己,别忘了这一点!
第二章
轿车驶抵津轮码头,坐在车子里已经可看见警方在尸体处圈围出一个限制区,外头则有不少人在围观。
“到了,下车吧!”不知何时,哼着歌的段晓暮已经换上严肃的神情。
耿秋澄望着他率先下车,也跟着打开车门。在迈开步履的前一刻,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别怕,为了和御宿当初的约定,她已经承诺过,这工作是她和御宿交换的条件,她必须执行!
“怎么了?”段晓暮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耿秋澄摇头,踩着平稳的步伐走向他。
段晓暮微眯起菱眼,“害怕?”当耿秋澄经过他身边,他忍不住脱口问道。
她冷然地睇了他一眼,仿佛这两个字已深深地污辱了她。然而,在耿秋澄的心底却不禁再次一凛,是她这一次伪装得不够好?还是段晓暮真的太过敏锐?从来没有人能看穿她的恐惧……
为什么在他面前,她以往卓越的掩饰技巧,都像是自动失效了一般?
“段警官。”已经在一旁待命的员警向段晓暮颔首行礼。
“嗯!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耿小姐,特地来支援这一次的侦办工作。”段晓暮略显淘气的侧身嘀咕,“她的地位比我还高,我这回儿只是她身边的跟班,你叫我小弟就可以了。”
这人怎么没一刻正经?冷着脸的耿秋澄强忍笑意,瞒了他一眼,却在转头时因乍见员警夸张、诧异的表情时淡笑了出来。
段晓暮笑脸着她,在跨前一步,经过耿秋澄身边的刹那间轻轻丢下一句,“心情好多了?”他朝她眨了眨眼,旋而蹲下身形,换上严肃的专业面孔,伸出手掀开覆盖的白布,检验尸首。
耿秋澄望着段晓暮弯身蹲踞的身影,忍不住再次感到震撼!他……为什么总是会顾虑到她、注意到她的心情、举动?从来都没有人、没有任何一次,让她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深刻的存在!
“跟五天前同样在这儿发现的那具尸体不太一样耶!”仔细听着员警解说的段晓暮诧异的低喃,怎么会呢?难道不是同一个凶手做的?
耿秋澄细瞅着段晓暮俊逸的侧脸,看着他眉宇微蹙、菱眼深邃,支手撑托着弧形完美的下颚陷入沉思。“之前也曾在这儿发现另一具尸体吗?”她曲蹲在段晓暮的身旁低问。
“嗯!这已经是第三个了。至今仍查不出死者的身份!更不知道任何关于犯人的线索……老实说,很棘手!”段晓暮的眉头越蹙越紧,几乎快要打上死结。
“三个死者都是女性?”耿秋澄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将视线投注在眼前的尸首上,该习惯了,她告诉自己她必须去习惯这个!
“没错。前两名女性尸体经法医证实都曾受到性侵害,应该是被凶手强暴后勒死再予以弃尸。至于这一个是否同样……你怎么了?脸色白得好难看啊!”段晓暮连忙挡住耿秋澄的肩骨,深怕她就这么倒下。
“我……我没事。”耿秋澄揪着胸口低喘,纤细地身形在瞬间忍不住哆嗦,她轻轻拨开段晓暮撑扶的强壮臂弯,“我没事。”
“你确定?”段晓暮松开了手,却依旧隔空停留在耿秋澄背后的几公分处,以防她随时倒下,“身体不舒服吗?我送你上车休息……”
“不用了,”耿秋澄倔强的摇头,“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这儿休息的。”
“但是你……”段晓暮在她的下一个动作后住口。
耿秋澄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左手、隐住颤抖,轻轻地放在尸体的额头上,右手则放在自己轻蹙的眉间。
“耿小姐?你……”
段晓暮立刻向一旁的员警做出噤声的动作。
“一间破旧的小铁皮屋,他在打她……强暴,但是没有得逞。她一直挣扎,踢倒他之后终于逃到门边……他追了过来,手里的锤头用力挥下……好痛、好可怕……”仿佛结束无意识的呢喃一般,耿秋澄缓缓地睁开眼,“死了。”
四周嘈杂的人声完全静止,没有人开口,只是画面停格一般的瞪大了眼望着她。
耿秋澄轻轻吐出梗在胸口的那口气,那残暴、严酷的被害画面还停留在她的脑海中萦绕不去。她只希望……这一次自己淡忘这画面的时间能够快一点儿!她再也没有把握自己还能够承受这种酷刑多久?
这就是她的特殊能力!
窥见被害者在遭到杀害时的画面,就像是一部播放的惊悚片,然而,这画面却更活生生、血淋淋……因为,主角就是眼前、躺在她面前的人。
段晓暮深深地望着她苍白的脸庞,“致命伤是……”
“后脑勺。铁锤击中了她,凶手再在她的胸腔补上两刀!”耿秋澄轻轻地呢喃,呼吸却越来越沉重。不要,她不要再看了,好可怕……被害者当时的恐惧几乎全数转移到她的脑海里,教她一遍又一遍的回忆,再反复地感受当时的惊恐与痛苦。
“秋澄。”段晓暮心疼地瞅着她细致地侧影。
这就是她的“能力”?
命案现场连大男人都不一定有勇气看,更何况要她一名纤细的弱女子不时穿梭在这种地方,还要她接触尸体,甚至是窥探死者死亡前的影像?她怎么能承受这个?
“凶手呢?”一旁的主管脸色疑虑的睇睨耿秋澄,“你看见死者被害的过程,也总应该看见凶手了吧?”谁知道她刚刚说的是真是假?若是胡诌的又有谁知道?
没由来的,段晓暮竟为这句话而感到生气,仿佛受到污辱与冒犯的不是耿秋澄,而是他!“喂!你有没有搞错……”
耿秋澄在瞬间扯住段晓暮的衣袖,阻断他的低吼,“回警局之后,我会将凶手的轮廓与面貌绘图给你。”“哼!仅供参考吧?”主管嗤鼻低哼,尽管对段晓暮有些忌惮,但是在下属面前,他可不想弱了气势,“大伙儿别发呆,继续工作啊!”
“妈的,这猪头!”段晓暮攒着眉心,低声啧啧嗤道:“早看他不顺眼,没什么本事又爱摆官架子,除了跟下属抢功、就是跟上级打小报告,看我下次怎么整你,猪头三!”
听到这番话,再看着段晓暮微怒的侧脸,耿秋澄没由来的一扫沉闷与凝重的心情。“希望你别用这种措词与态度在我背后骂我。”
“嘿!这个……”段晓暮调皮的搔搔头,一脸傻气的道:“我不敢保证耶!”
耿秋澄摆不出以往的冷淡面孔,只能笑睇着他,不发一语。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又发现一具尸体了!”
段晓暮立刻敏捷地站起身,耿秋澄则当下刷白了俏脸。
又一个?!看着打捞工作迅速进行,耿秋澄忍不住身形轻颤!不要……一天一个已经够她受的了。
双手交握着举至唇边,掩住险些送出的惊呼与恐惧的轻喘,耿秋澄努力地和心中的惊惶交战。
段晓暮瞥开视线的瞬间,瞧见了她的颤抖,原本想离去的脚步倏地停了下来,“冷吗?”他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覆在她的肩上。
“我不需要!”她仍倔强地不想显露怯意。
段晓暮蹙起眉,低头望着耿秋澄的脸,菱眼与圆瞳交战着,最后,她终于在他坚决的视线中投降。低首沉默地伸手将肩上的大外套拉紧,她其实很感谢着他的细心与体贴。
“嗳!”方才的主管在不远处吆喝,“你不是很行吗?再过来看啊!猜猜这回又是什么?快点,我等着听你编故事哪!”
“这猪头三真的很欠揍!”段晓暮咬牙低语。
虽然他对耿秋澄方才表演的那一幕也和其他人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但是,却打从心底直觉地相信她。
“我会跟他算这笔帐的。别忘了,我是应贵国邀请而来的贵宾。”耿秋澄瞥了他一眼,率先走去。
他噙着笑意跟着她。嘿!强悍的女人……嗯!他欣赏。
再次蹲在尸首面前,耿秋澄紧咬着唇、气息沉重,脸色也明显地比方才更为苍白,这一次,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
担心她随时会倒下,段晓暮下意识地贴紧她身侧,悄悄地探出手轻圈在她腰间。
耿秋澄再度进行她的窥视,“同样是那间破旧的铁皮屋,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