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哥哥啊,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那人都变成只狐狸了还哭成这样。”男孩的手脚在碰触到刺骨寒风同时,往热呼呼身体缩了进去,也小声嘟嚷着。
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他懂得很。尤其眼前这文雅男子一脸疯狂的表情,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闪远些免得被台风尾扫到,可就得不偿失了。
“嘘,安静。”静静地看梅若霖收回外显的情感,冷眼扫向四周遗落的刀刃兵器,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这下坏了!发觉事情开始往负面发展,萧十三在心里将那群该死的家伙骂不下百遍,两条腿也没闲着直挺挺走到梅若霖跟前好阻止一场风暴发生,圆圆可爱的脸庞上满溢赔罪的笑容。
“那群人已经被我赶出雪山,看我的面子就算了吧。”已经好久没有同梅霖说话,萧十三是一点儿把握也没有。还没恢复记忆前的梅若霖他不敢说,记忆中的他──两人间的相处只能……欸,算了,别再想了。
梅若霖低头轻抚怀里的如墨,静默不语,许久才淡淡开口:“既然小叔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
还是不原谅我?萧十三在听到那声‘小叔’忍不住悲从中来。
“听武淇说:小叔很早就下来了,是吗?”
“这……这是……”萧十三有些支吾其词不晓得该如何跟梅霖说明。
“先别管这个了,狐狸他──”伸手欲接过梅若霖怀中的狐狸,一直不愿正眼看萧十三的梅若霖这才怒目瞪视眼前的人,很快闪了开来。
谁叫他有不良前科在身呢。萧十三苦笑却仍是强硬抱过奄奄一息的狐狸,就算恢复记忆,论法力来说仍是此时的自己技高一筹。
“我不会害他的,相信我。”
“当年你也是这么对他们说的吗?亏我这么相信你。”
不说还好,提起往事就连萧十三都忍不住怔住了,而后才继续手下的动作。
“梅霖,手伸出来。”
“我、我一点儿也不后悔背叛他的信赖,就算心好痛好痛……我也……”知道说再多也弥补不了什么,萧十三索性闭口不谈。一只手平放在小狐狸的额前,掌心向下;另一手抓住梅若霖的手掌以相同的姿势从腹部往上移动。
金黄色的光芒缓缓透出,接近掌心的位置更是灿若日阳般令人无法直视,如墨难受地浑身颤抖了下,眨眼间,便由口中吐出一颗约末拇指大小的翠绿珠子。
如墨的真元?梅若霖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为何要将他取出来?手握着珠子疑惑看着萧十三。
“这只小狐狸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居然让真元受这么大的创击。梅霖,你体内的仙气应该回复部份了吧?将他吞下去并包起来。”梅若霖这才注意到翠绿的珠子并不完美,一条密密麻麻沾满了红丝的线从中央贯穿,也不由他想太多,听从十三的话照作。
“小叔?”十三将变成白狐的如墨交到梅若霖手中。
“抱着他,跟我来。”语毕,身影飘忽率先离去。
梅若霖也尾随离去,望着此斯此景终有人开口:“要跟吗?”男人问的对象是怀中苍白面容的男孩,他的身子似乎又变坏了。
回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吐吐舌。
“当然跟啰,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不看下去。冷哥哥,我们也走吧。”沉重的雪将树枝压出‘劈啪’声响,而后在地面又形成朵朵散花,日复一日,又是个无人无声的雪夜。
第十章
“为什么!”夹杂众多不满,极为响亮的反对声音响彻整个大殿,顿时,纷乱的人声、交谈声、讨论声乍然停止。
会议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强烈而直接表达他的不满。
众家神仙莫不仰颈望去。
“为什么翔守阁的阁主是飞天,而不是我!天帝,请给我个合理的理由,否则我决不信服。”梅霖一脸愤愤不平,本次众神合议最重要的便是指派已经悬荡许久的‘翔守阁’之阁主,议会方开始便点名飞天接任,满心错愕还以为会听到任何理由或因缘,但──什么都没有!
见鬼了他为什么要认同!
眼看合议即将结束,下一次举行又是百年之后,梅霖满腔不满全爆发出来。
相较于梅霖的激动,天帝的神色倒是平稳许多;但仍隐藏不住平静下的讶异,他没想到总是安静、乖乖听话的梅霖竟有这么大的脾气,且生起气来的气势远远超过在场所有的人。
瞧!他喊了无数‘安静’之词都比不上梅霖狮子吼的一声。
“为什么是飞天!不,就算是任何人我都无法认同这项决定。论学识、功劳甚至于德性,相信我都比所有人来得优秀。阁主不就是要最好的那一个人吗?为什么我不行!偏偏是他们!”梅霖一指将所有在旁纳凉的家伙全点个到头,而后目光转回天帝身上,凛然地不容欺瞒。
‘翔守阁’乃是负责天、地二界生命循环的重要地位,里头仅设阁主一人,负责归纳、统整、提交与裁决。有一点儿像是精神象征──如同天帝般的存在,但举凡阁主提出的意见多半各执掌的神仙都会认同也愿意实行。
也因为此,在前一任阁主逝世后,迟迟无法决定阁主人选一事就暂缓下来。
“梅霖,你现在负责西园梅林不好吗?”
揉揉额际,对于梅霖所说的天帝都晓得,也提不出任何反驳之言。就连上一任阁主曾私下与天帝畅谈过,他亦属意由梅霖来接管他的位子,就不难想象其资格到底够不够了。
只是,天帝也有他的考量啊!
“我要的是理由,与那无关。”牙一咬,梅霖硬是不肯松口。
梅霖如何能说,‘翔守阁’等同是一个象征。大家认同了他,大家接受了他。
看来还是他痴心妄想呵。
“梅霖你……”
“你一个忌子跟人争什么阁主之位,就连猢狲都比你强。”
“飞天,闭嘴!”
已经来不及了,大殿静默的程度连绣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天帝几乎无法想象梅霖现在是怎样的情形,瞬间唰白的面庞毫无血色,落寞地一个人静立在中央。
──独自一个人,孤伶伶地。
“天帝是这样的吗?”
‘忌子’是最恶毒的话,是用来骂那些不知检点同鬼怪交欢的仙人所生下的孩子,是禁忌之语,而飞天居然说了。
天帝不愿在众人面前打妄语,且他答应过他们会好好照顾梅霖的,就这么一个儿迟疑伤透梅霖的心。
梅霖紧咬着下唇打颤地抬起头来,悲愤之情已然淹没眼眶,他难以置信又害怕地开口:
“祖父,您也是这般的想……”得不到响应,又问。“您也是这么地看我是不是?”
梅霖用力吸吸鼻子,将一肚子涌现的酸楚吞回腹中,昂首阔步朝外头走去。
他没有必要再在这里接受大家的羞辱,就当他在做梦好了。
“虎将、乌鵧拦住梅霖!”天帝一声令下,两名几乎有梅霖二身高、披着战甲的天将左右将梅霖架住。
“闪开,别挡我的路!”手一挥,梅霖丝毫没有用什么力气便将来人飞扔出去。眨眼间,飘忽的身形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情此景,众神为之哗然。
他们都不明白,这些年来……当他们悠哉度日的时后,梅霖是如何的用心学习。为了不让人瞧不起他,暗地里吃了多少苦头,又受了多少罪。这些人只看得见他们愿意看的事情,其它的却是什么也不管。
令人叹息,又万般无奈啊。
*****
‘嗝’,饱含酒气的一声微微飘荡开来。
纷乱的脚步似是有意,又似无意放任地在林子里闲走,伸手触及的草木莫不被来人深沉无法自拔的哀愁允予冻结,深秋时节,竟是霜芒满谷,点滴成冰。
“烂酒,又没了……嗝!没关系还有一坛,呵呵呵……”苦笑,真正悲到极点不得不笑啊。梅霖在离开大殿之后,夹杂着愤怒、悲伤、震惊与更多无以名状的情绪直直往内殿飞奔而去,迅捷的速度让人措手不及。
他一路闯到专司宴席美酒的地窖方停下来,艳绝的脸庞是目空一切的冷然,怒火腾腾的气势让侍者们无一敢阻止梅霖的行动。他随手提起三大坛的酒,离去前并将其余的全给打坏了。
顿时,宁静的天界成了琼浆玉液的酒乡之国。
“孰人云:一醉解千愁。呵,醉如何能解愁?我居然也信起这番无稽之谈;思愁千丝万缕缚身,又岂是数坛水酒能解得了。傻了,真的傻了。”虚浮的脚步一个儿踩空,随着酒坛碎裂的声响,梅霖整个人跌趴在地上,是起不来也不想起来。
他醉了吗?该是没有吧。
梅霖困难地翻身爬起就这么往后头大树靠了过去,低低的呜咽声,电光、雷声,‘唰’地一声过后倾盆大雨哗啦落地,洗去泥尘沙土沾染衣,却冲不走满溢的忧愤于心。
“爹、娘!您告诉我,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下来。为什么!?”悲狂的问天,凄然、绝然。但连自己都不明白的道理,如何奢求老天告诉你答案?
*****
“安静!安静!”
仿佛梦境似真还假,游移的思绪回到那几乎遗忘的数千年前。
在天帝怒然的喝斥声下,众家神仙才一个个分列两旁,肃然而立。还是个孩子的梅霖小手牵着娘亲的裙摆不解地站在大殿中央,同时爹也站在娘的身旁。
“武臣,织姬你们两个孩子怎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天帝苍老的脸庞略显疲态,无奈地问着。
“请父王赐罪。”
武臣与织姬相望一眼,同声说道。早在被天兵天将压回天界之际,他们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以他们俩的身份──是天地无法见容的。
语毕,四周神仙们又开始议论纷纷,投以的眼光有惋惜、有兴灾乐祸、有漠然以对,却也有更多的不屑与嗤之以鼻。
这两个孩子……天帝虽然无法理解武臣与织姬的想法,却对他俩毫不抗拒的态度感到无比心疼。身为天帝,有许多时候是必须顾全大局的,这次他说什么也救不了他们啊!但,或许并非全然无保。
天帝看了一眼梅霖──
“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睿智再度回到天帝脸上,众神仙也随之静候下来。
织姬含笑看着梅霖并将他从身侧稍微往前推些,柔雅的嗓音说道:“这孩子名唤‘梅霖’,是我跟武臣的孩子。希望父王能放过他,别同他为难了。”梅霖是武臣与织姬耗尽一身修行才保下来的孩子,神仙本来就不会有孩子的,他们却是逆天而行,靠着修行多年的法力小心翼翼呵护才生出来。
“娘……”梅霖怯生生叫道。
“梅霖是吗?来,孩子你上来。”
织姬面带笑容鼓励地将梅霖推了推,他这才缓步走上阶梯,天帝拉他一同坐在椅子上慈爱地摸着梅霖的头,亦是无言承诺武臣与织姬的要求。
“龙神听令,将织姬、武臣带到转生池投胎,永生永世不得回返天界。”
“得令!”四大龙神分立于两人身侧,转身将二人先后带出。
一看娘亲与爹就要被陌生人带走,梅霖急的也要跟上前,还没跳下椅子便被天帝牢牢抱在怀中,说什么也不放手。
“娘!您们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梅霖一个人……”
“爹,回答我啊,爹──!”
凄楚的哭叫声,就连一旁的仙人们也忍不住潸然落泪;梅霖小小年纪大概也感觉到此次一别就是永远无法相见了吧。
就在武臣即将步出大殿时,他突然停步也不回头问道:“对了,父王。儿润呢?”儿润是天帝最小的儿子,也是武臣最宠爱的弟弟。
“西方地界发生洪祸,儿润自请去那里帮忙龙王解决灾情。”一番话说得何情何理,武臣淡然地笑了。
“这样吗?再帮我一个忙转告儿润,我不怪他,一点儿也不怪他。此生有缘无份,只能当兄弟;来生若然有缘有份的话,咱们来生再……再聚吧。”说完,武臣毫不恋栈快速随龙神离去。
天帝的目光瞄向后方的一根石柱,再次叹然无语。细细碎碎、儿润整个人跌坐在地哭得是泣不成声,泪水爬满了脸却是怎么也拭不尽滚滚而出的泪珠。
“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他不通风报信,如果他不领来天兵天将是不是一切就会有所不同,是不是?
*****
大雨打在梅霖的脸上,让人分不出湿咸的是雨水,亦或是泪水?分明已经哭尽了,那这不断从眼眶中溢出的液体又是什么呢?梅霖累得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懒。合上眼眸,就这样静静让豆粒般的雨水浸濡全身。
忽地,一个湿软物体悄悄在脸上移动让梅霖疑惑地张开水眸,跳入眼里的是一只约末才数个月大的土黄色小狐狸,他正伸出红润的舌头轻轻舔舐梅霖脸庞,呜呜的叫声更像是安慰似的低鸣。
“怎么啦,为什么还不回家呢?”小狐狸贴心的举动让梅霖露出笑容,伸手一揽将他抱到怀里,轻抚他湿漉漉的皮毛。
小狐狸依旧是呜呜叫着,这时梅霖也注意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与数双朝这里前来的脚步声。他扬起一抹冷笑,静拥着小狐狸等那些人靠近。
“这边、这边,那只小的往这里去了。”
“真会跑,看我等一下怎么收拾他。”
刻意压低音量,猎户小心地拨开挡路的树枝后,却被等候许久的梅霖着实吓了好大一跳。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待在这深山野岭。
“小子,快把狐狸交出来。”瞄见梅霖怀里的狐狸,开口索讨。
梅霖略抬眼眸往其中一个猎户身后看去,气绝的母狐狸正倒挂绑着,小狐狸也注意到死掉的母狐,低声凄厉叫着。
“如果我说‘不’呢?”梅霖淡淡地反问。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梅霖低头轻柔地摸着小狐狸,幽幽开口:“你们这些有爹娘的永远不知道失去爹娘的痛苦,他还这么小,就跟我当年一样……什么也帮不上忙,只能看着……看爹娘被杀,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样的。”
“小子你嘀嘀咕咕念个什么劲,再问你一次交不……”未完的威胁在看到梅霖眼瞳中透出金黄色的光芒,起掌收掌之际,雪白色长鞭浑然通明地出现。
一扬一挥,大地憾然。
“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他的心情差得要命。
“呜……呜哇哇,鬼啊!”三个人也顾不得吃饭用的猎具与猎物,连滚带爬快速地逃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