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是我自找的……关于那件事,你是否知道,我的继母怀孕了?”
“嗯,听说过。”
“二分之一的机会,我会有个弟弟,那时候……那时候……”
“无所谓。”祝羿楼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执起晴川搁在棉被外头微冷的手,将它合在双掌当中。寒冷的夜气渐渐消散,温柔的暖意藉着交缠的手指传递,直达彼此的心底。
“我认真想过,这一个月来,不晓得想了几次的结论,我没有你是不行的。你的继母没生下弟弟也罢,或者你根本没有任何弟妹都一样,我愿意陪你撒一辈子的谎,甚至一辈子隐形也无所谓,只要……只要我时时能待在你的身旁就好。”
说着这一段话时,祝羿楼始终收拢着眉头,虽然他自己并未察觉。
百里晴川不喜欢看见他皱眉头。他应该是天边的太阳,笑容让一切都闪动着黄金色,那种耀眼的、醒目的,永远瞻前不顾后、横冲直撞的作风,才是让人喜爱的黑风大王。
皱眉,和他一点都不搭。
百里晴川抽手离开他的掌握,手心贴着他古铜色的脸庞,沿着发缘,缓缓游动,来到前额、眉心。纤长的指尖拨开扰事的发丝,一再来回,轻抚着过于紧绷的两道浓眉;指腹下,热烫烫的肌肤,像着了火,发了高烧。
“这些话不适合你。黑风寨的大王,随时都应该是个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男子汉啊。”淡淡地,如梦似幻的笑颜,从他的唇畔,涟漪般泛开。“至少,在我眼里始终如此。”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四目交会,祝羿楼清清楚楚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对方的眼底。
少了眼镜,那双闪动着美丽光采的眸子因为视力不佳,视野内只看得见他,他是晴川眼里的惟一。
而晴川在他眼中,又何尝不是?
“晴川……”
他低唤一声,双手捧着晴川的脸颊,一点一点地,减缩着两人间的距离。
百里晴川的心脏一下子揪紧,旋即松开,跳动的力道渐次加强,他几乎要开始担心,薄弱的胸膛能否承受得住那样猛烈的撞击?
第一个落下的是浅浅啄吻,然后是唇瓣眷恋着彼此、柔情绪蜷的吻,直到舌尖纠缠、连呼吸的能力也彷佛被夺走的炽烈深吻;百里晴川分不出自己比较喜欢哪一种,或许他全部都爱,或许……或许他根本不该在这时候胡思乱想……
当祝羿楼终于松开他,百里晴川长长喘了一口气,有如霎时间饮尽千杯美酒,身心都醉了。
什么时候,自己的手又被握在他的掌心里?从前,他总是竭力避免肢体的接触,却怎么想得到,一旦习惯了,那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意外地教人安心。
瞌睡虫铺天盖地袭来,百里晴川半掩星眸,幸福,使他放松,也使他昏昏欲睡。然而今晚,他不想离开他。
“……要不要上来,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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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啊——”祝羿楼嘴巴张开达到极限,打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呵欠。
昨天晚上,好个一起睡……睡得他眼中满是微红血丝,十多年来难得几回的睡眠不足。
那种字面上的一起睡真的会要他的命!
他第一次觉得学校的单人床好小!晴川本就不是个娇小的人,自己又是加倍的高大魁梧,两个人睡一张单人床,若是能够相拥入眠,自然无可抱怨;偏偏晴川恐怕是他此生仅见睡眠最浅、最不容易入睡的人,别提拥抱了,只要肢体的稍稍碰触,就会被惊醒。
为了让晴川好睡,两人只好楚河汉界划分清楚,互不侵犯。可这一来,单人床的一半还能剩多少?换他辗转反侧,无法成眠了。
“等晚上回寝室,我一定要把两张床并在一起!”他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心。
不过,睡眠品质虽然差劲,早晨却是很棒的经验……黑风大王站在空荡荡的舞蹈教室,对着镜中的自己,尽情沉浸在幸福的回忆当中。
——今天早上,他睡得不好,所以醒得早,起身看见晴川的刹那,双方不由自主尴尬地互相一笑,谁都不知道怎么先开口。
然后他的领带结非常给主人争气地松开了。他咒骂一声,开始手忙脚乱。
想当然尔,山寨大王是不可能会打领带结的,所以他每次脱戴领带都像套绳圈,从不解开领带结。因为万一松开了,他就完蛋了。
第一次,晴川把他叫到面前,亲手帮他打领带。以前连顺手帮忙调整领带位置都不愿意的晴川,今天早晨却仔细为他系领带,调整着长短、位置。再微小也不过的日常生活,带来巨大无比的幸福感,随着领带一起,紧紧围绕在他的颈间。
他趁机吻了晴川的脸颊、耳垂……一开始晴川并不排斥,直到他将颈子当作下一个目标时,才被轻轻推开。
“别闹。”晴川伸手扶着领带结,另一手抓着他的领带,往下一勒。银白色的带子瞬间收紧,他闷哼一声,眉头微皱。
晴川翻起眼瞪他,眼角眉梢,满是笑意。“当心我失手勒死你。”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决定了,以后要天天把领带结松开!
——“好,再练最后一次,然后回去宿舍补眠!”
他扬起手臂,抬腿旋身,转到九十度角,蓦地看见门口有人,一个失足滚倒在地板上,一路滑滑滑,滑到那人的小腿前。
“我原本还期待能看见惊人的舞技呢。”来人低下头,笑眯了眼。“或者,那正是一种高明的舞姿?”
“晴川!你怎么来了?”
“路过。”
“喔……”祝羿楼大失所望,软摊在地。
“骗你的,我是专程过来找你的。”百里晴川伸手拉他起来,问他:“怎么都没有看见其他人?”
“明天是决赛,所以留下来多练一会儿,花小弥刚走不到五分钟。”
“那你继续练,我等你。”
祝羿楼摇摇手。“眼睛快要睁不开,不练了。你说你专程来找我,什么事?你要出门?”他看见他带着旅行用背包,不大寻常。
“嗯,我就是来告诉你,我要回家一趟,今晚不回宿舍,明天早上会直接到教室上课。”
祝羿楼明天早上比赛,回到学校最快也是下午,等于将近一整天见不到面。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他们刚和好,一天不见,有如一年般漫长。
“你等一下,我冲个澡,陪你去车站。”
一个人待在练舞场也没意思,百里晴川没有犹豫太久,便跟在祝羿楼身后,走进更衣室。
更衣室还算宽敞,左首一排淋浴间,右首一排置物柜,中间隔着两排长凳,布置简单、整洁。他坐在长凳上,隔着淋浴间的门板,有一句没一句跟祝羿楼聊着。
哗啦啦有节奏的水声无预警停了。
“奇怪?”淋浴间接着又嘎答嘎答响,他猜测是祝羿楼在检查水龙头的声音。
“怎么回事?”百里晴川站起身,走近几步。淋浴间砰一声开门,祝羿楼模样狼狈地跑出来,身上还有肥皂泡沫残留。
“这一间坏了,我换一间洗。”
正当百里晴川被全裸的祝羿楼吓了一跳,无法反应时,洞开的门里,强劲的水柱猛然冲出,不偏不倚击中了他。
“哇!”他急忙逃开。透过湿淋淋的镜片,隐约看见水还在喷,地板瞬间湿了大半,一块不该出现的金属物体滚到脚边,像是颗水龙头。
肇事的破坏大王赶紧捡起龙头,抢在灾情造成前,及时将它塞回定位。
然而,灾情仍是有的,百里晴川的上半身全部湿透,水珠从他的发梢、下颚不断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洼;衬衫变成半透明布料,紧贴着身体,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比没穿更……更……
“你……不要一脸呆滞地光盯着我看!快想个办法啊!”
——数分钟后。
洗得香喷喷的祝羿楼衣着整齐地坐在长凳上,手持吹风机,强风呜呜吹着挂在置物柜上的衬衫。百里晴川顶着半干的头发,上身裹着一条大浴巾,坐在他身旁。
“对不起,我没想到水龙头那么脆弱,我不过是轻轻扯了两下……”
“算了,你强大的破坏力,我不是今天才见识到。”他说着,打了个喷嚏。
“当心着凉。”祝羿楼伸出空着的左手。“过来这里。”
百里晴川踌躇地看着他的怀抱。他想起自己带来的外套,还有大衣,就放在练舞场门口。他又看了看对方,然后拉紧浴巾,站起来,走向那只手。
祝羿楼让晴川坐在自己身前,从背后张臂环着他,关切道:“有没有好一点?还冷吗?”
“不冷了。”百里晴川全身放松,背脊靠着祝羿楼的胸膛,舒服得想闭上眼。他的选择很正确,这里比他所有的大衣加起来更加温暖。
“这样子让我想起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你靠在我身边,微微发抖。”
“有吗?”百里晴川皱着眉,一时想不起来。
“你忘记了?小六的露营大会,晚上大家围着营火讲鬼故事。”
喔,他记得了。“无聊的鬼故事。”害他吓个半死。
祝羿楼笑了起来。
“才不无聊!你抓着我的手臂,害怕得颤抖的样子好可爱!”他拥紧怀中人,俯身低语:“那时候我就发现,我好喜欢你。”
百里晴川脸颊发烧,这种随时随地,高兴就来上几句的告白攻击,他招架不住。原本温暖舒适的怀抱,此刻似乎有些热过了头。
“不行,太危险了。”他离开祝羿楼的臂弯,回到原先的位子坐下。
“那,什么时候才不危险?”
“等到二十岁。”
“二、二十岁!”黑风大王垂头丧气,热度全消。“还有两年那么久。”
百里晴川轻轻抚摸他的脸,安慰道:“没有你想像中久。而且,我会在精神上补偿你。”朝他勾动食指,神秘一笑:“来。”
“你……你又要骗我了。”
埋怨归埋怨,他还是顺从地垂下头,让晴川像上次一样攀住颈子,薄唇贴在自己耳边,气音轻吐——
——这一回,是他千思万盼、最想听见的那三个字。
第十七章
祝羿楼结束比赛,回到东门桥,正是下课时间。
一跨进门,嘈杂的教室立即响起一阵眼镜破碎声。
“不会吧?黑风大王特地来上最后两堂课?心情有这么好?莫非是比赛时跌倒摔到头?”
“因为我的向学之心正在熊熊燃烧哪。”祝羿楼随口胡说八道,一面往自己的空座位望去。
他当然不会为了最俊的一两堂课赶回教室,但他也不想回宿舍,比起抱棉被呼呼大睡,他只想立刻见到晴川。
然而,自己的座位是空的,前座也是空的,晴川不在。
“奇怪?”他嘀咕着,信步走了过去。
晴川座位的右前方是张政豪,他正在苦读一本光看书名就具催眠功效的伟大名着。
“晴川呢?”
“医院。”
“医、医院?”
“是的。”张政豪太专注在书本上,没发现祝羿楼的脸色瞬息大变。
他明明记得晴川说是要回家一趟,怎么会变成在医院?莫非家中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他专制的老爸发现了他俩的秘密恋情,怒极成狂,动手打伤儿子?
有可能!大大的有可能!晴川那么怕老爸,总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想,他似乎已经看见晴川被老爸狠狠毒打的逼真画面,急得心头都要滴出血来。
“哪一间医院?”
张政豪说了一个医院名字,当他再抬头想补充些什么资讯时,却只来得及看见黑风大王狂奔而去的背影。
“……向学之心熄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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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失望了,是个女孩。”
秋婵媛半躺在病床上,身体因疲惫而显得虚弱,精神却十分健旺。
“我不觉得失望。”百里晴川双手抱着百里家的最新成员,站在窗边,心中感慨万千。
昨天傍晚,他回家拿冬季衣物,碰巧遇上继母羊水破裂,父亲却不在家的紧急场面。当下他不能不管,帮忙送医之后,便顺势留在医院,和父亲轮班陪产。
中午左右,小女婴顺利诞生,软得不可思议的小生物,是他的妹妹。
虽然只有一半血缘关系,但她姓百里,是父亲的女儿,尤其那一双眼睛,和自己的一模一样,毫无疑问,她必定也带着百里家的家传性格,固执高傲,难以应付。
将来,想必会教不少人吃上许多苦头吧?
从百叶窗漏进的阳光,让两只尚不习惯光线的小眼睛闪躲地眯起,复又好奇地张开,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啊转,转到百里晴川的脸上,后者弯唇微笑,算是个友善的初见面招呼。
“看得出来,你的心情很好。”秋婵媛含意深远地微笑着。
她一直乐于观察百里父子,看他们俩怀抱小宝宝,眼波流转,满满的关爱之情,极其相似。差别只在于,百里晴川进门之前,就已经春风满面,心情之佳,她几乎想用招摇二字来形容。
“你的好心情……是因为你脖子上的吻痕?”
她大胆试探,百里晴川毫不动摇,平静地抬眼,淡然地应对:“一个品行端正、无不良嗜好、不搞恋爱交往的十七岁高中生,脖子上怎么会有吻痕?”
“……真不可爱!你都没有卸下防备的时候吗?”
“当然有。”
“喔!”秋婵媛眼睛一亮。
“当我跟她一样大的时候吧。”他俯身将小婴儿交还给母亲。
秋婵媛接过女儿,抱在胸前,鼻间发出不以为然的气音。“你不必灰心,我还会再生的,直到生出儿子。”
百里晴川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家庭人际关系愈来愈是复杂混乱。
“父亲应该快回来了,我去看看。”
走出病房,百里晴川停在门前,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脖子。
好危险,以后需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就不知道对方肯不肯?想起这几天来两人间的互动,有股甜丝丝的滋味弥漫在心底,不知不觉间,笑容浮现。
“晴、晴川!”
谁叫他?搜寻声音来源,一瞥见到楼梯口立着一名大个子,手上抓着白色外套,背心的钮扣全数开了,领带也松垮垮歪在一旁,服装乱,头发更乱,整个人就像座蒸汽火车头般,呼呼冒着烟,发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