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问题还是在于,晴川是不是喜欢我?总不会一点喜欢都没有吧?要不然,再怎么意外,也不可能有昨天在顶楼的那个吻……可他到底有多喜欢?肯定没有像我那么喜欢他吧?唉,有喜欢就好了,我本来应该要满足的……”
本来他一定会欣喜若狂,满足于这一小步的进展。
然而人之常情,有了好感之后就想要彼此喜欢,奢求将喜欢升华成爱情,最后,便盼望着对方能为自己突破一切的束缚与限制,向往传说中的永恒与坚定。
果然是人之常情,原来自己并非超凡入圣。
祝羿楼想得入神,对悄悄走到身后的花小弥全无知觉,她故意凑到祝羿楼耳后,放声叫道:“哇!你是真的在赏花!”
祝羿楼差点一个跟头摔进花圃里。
他连忙回身,挥出空拳作势要砸花小弥的脑袋。
“……原来是你!叫这么大声,我的心脏万一吓停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花小弥嘻嘻一笑。“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
“我昨晚跟晴川吵架闹翻,现在没心情玩。”祝羿楼躺回草地,挥挥手想赶她走。
“闹翻?为什么闹翻?我要听我要听!”
“吵死了,讲给你听又有什么用!”
倒楣被这啰嗦的小妞堵到,赶也赶不走,不说明清楚看样子是不行了。他拣着重点三言两语交代了大概的事情经过,花小弥听到后来,眼睛已睁得有平日的两倍大。
“真想不到你喜欢百里晴川!”她手按双颊,反应很夸张。“既然喜欢人家,还做出这么高风险的壮举,我真是不敢相信!”
“不然还有什么好方法?我非放手搏一次不可,随便让步、屈服了,这一辈子,他要得到真正的快乐,恐怕是很困难了。”
“万一百里晴川最后还是决定坚持到底,不愿改变,你怎么办?”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其实他知道,若是睛川最后依旧不肯退让,屈服的多半会是自己。遮遮掩掩躲藏一辈子是很难受,但比起失去晴川,那种难受只算蚊子叮的一小口,他可以忍。
只是,晴川若能放胆抛下一切无谓的顾虑,不知有多好!
“你也不必太悲观,我刚刚才从你们教室过来,有看到百里晴川喔!他看起来并不快乐,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我想他应该也很烦恼才对。”
晴川也觉得烦恼?祝羿楼正要追问细节,忽然在花小弥身后不远处看见一颗小脑袋。那颗脑袋畏畏缩缩从图书馆大楼探进探出好几次,到得第三次,终于被祝羿楼认出来。
“啊!是学弟吗?发生什么事了?”
“……”韩文棋只好现身,一步一步慢慢踱了过来,走到离祝羿楼约三公尺远的位置,便踌躇着回头望,好像后头有可怕的怪兽在追着他一般。
这一看,没看见什么可怕的怪兽,却看来了别种东西——
“慢着!”出现在韩文棋适才探头探脑位置的,是喘着气的苏克罕。
“我说过不要你插手,你又跑来找他做什么?!”
他气冲冲赶了过来,两道眉高高拔起,模样凶恶,语气更见严厉。韩文棋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慌乱地辩解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克罕不理睬他,直接走向一头雾水的祝羿楼,开门见山说道:“祝学长,我不愿意让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继续这样下去,今天一定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
“你、你别这样……我……我……”
“我说过,这是我和祝学长之间的问题,你不要插手。”
苏克罕一挥手,推开拉着自己衣袖的韩文棋,绝决的态度让韩文棋眼眶里转来转去的泪水几乎要滚了下来。
一个热血激动,一个哀婉欲泣,俨然是活生生一出洒狗血的爱情大悲剧,看得黑风大王肚中的一把火都熊熊烧了起来!
这种移动式八点档,真、是、烦、死、人、了!
难得一反本性想静静哀悼自己的恋情,偏偏大家都要来这里吵吵吵!一个花小弥已经够麻烦了,居然还来第二个、第三个!
“烦死了!”
他一跃跳起,也是剑拔弩张的激动模样。这笔烂帐愈扯愈混乱,他实在同样受不了了,冲着苏克罕打算和盘托出。“要解决这件事情就来啊!我最求之不得了!告诉你,其实我根本就……”
“哇!你不要把事情愈搞愈糟!”花小弥抢着捣住祝羿楼的嘴巴,整个人从后方扑上去,靠着一股冲力以及全身的重量,硬是将黑风大王推倒在草地上。
“呜哇!你、你干嘛!”
祝羿楼猝不及防,俯身摔了个眼冒金星,背上还压着花小弥,乱七八糟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
“你先闭上嘴,让我来处理。”
花小弥毫不客气地压坐在他背上,喧宾夺主道:“你们的争执我大概明白,这样吵吵闹闹下去是不会有结论的,干脆用最公平的方式来决定吧。现在正好是园游会,外面有很多玩乐的摊位,你们两个就藉由那些游戏来分胜负,赢的人拥有和学弟交往的权利,输的人必须乖乖退出,再也不准纠缠其他两个人,这样如何?”
在场三人都是一愕,苏克罕率先同意:
“可以,我就在操场等着你!”不等祝羿楼回应,便迳自转身离去。韩文棋站在原地旁徨了好一会儿,才捧着泪盈盈的脸庞追了上去。
祝羿楼使劲翻过身,甩下背脊上的重物,恼怒地大喊:“花小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我非得和苏克罕争夺学弟不可?!”
“嘘!”花小弥手指放在唇间,拚命嘘他。
“小声一点,难道你不会故意输给他吗?输掉这一次,不就一劳永逸,再也不必烦恼了?”
……是、是啊,原来还有这一手。
祝羿楼经这一语点醒,笼罩在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开些许,精神也抖擞了起来。总而言之他是稍微认命了,百里晴川的事情不等今天过去是无能为力的,至少先解决另一件烦心事也好。
他拍掉身上的尘土,久违的笑容浮现,振臂高呼:“好!我要努力振奋了!”
“不、不要随便振奋,你是要输不是要赢喔。”
第十二章
换班时间到,百里晴川换回洁白的制服,一手扣着外套钮扣,漫步来到教室前廊。
才靠近前廊栏杆,欢乐的喧闹声便乘着强劲的秋风整个儿涌到面前。
右手边的特别教室、社办大楼,正对面的体育馆,以及三者环抱的大操场,开阔的视野里满是五彩缤纷的绚丽:海报、气球、布幔、彩带以及呈不规则状态随处移动的各色制服与便服。
“人还是一样的多啊。”百里晴川虽然是第三次见到,依旧觉得十分壮观。
若是前两年,现在该是陪祝羿楼出发到各班级大吃大喝的时候了。张政豪说他在图书馆后面的花圃,除非他突然人格大变,宁可独自赏花也不愿凑园游会的热闹,否则,就是他也在烦恼?
百里晴川喜欢这个猜测,这让他烦躁的心情稍稍和缓了些。
那么……要不要去偷瞧一眼?不行,这样不好。他在心中对自己摇头。
见了面会发生什么状况无法确定,父亲抵达的时间就快到了,不要冒险比较好。他早已做好打算,今天一整天,在确认父亲完全离开东门桥之前,他都要采取保守的安全路线,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是最理想的。
避开人群,走到前廊尽头,尽头的教室里只有两三名回来拿器材的学生,其他人都移师去了操场的摊位,着重活动性的单位全都在那儿。
百里晴川极目远眺,体育馆和操场外围的树荫周遭因为是重心,热闹非凡是理所当然的,但此刻看来,那种热闹不大寻常,可以说是趋近于骚动了。他纳闷,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张政豪静悄悄出现在背后,看见百里晴川注目的方向,解释道:
“听说祝羿楼和苏克罕正在那附近比赛,为了一个学弟。”
“你可真是神出鬼没。”百里晴川回过头,惊讶于眼前这个不问是非的木头人,消息之灵通,简直匪夷所思,更佩服他洞悉他人心中疑惑的能耐。
“你说苏克罕?”
张政豪点了点头,和他隔着两步距离并排站着。
百里晴川感叹道:“不可思议。他不像是丢得起这种脸的人。”
去掉略嫌装模作样的缺点,苏克罕基本上是个规矩正常、没什么争议的人物,和祝羿楼的个性从头到尾都不合,平常说不上两句话,现在却在一起胡闹,难怪要引起骚动。所谓的为了一个学弟,八成是指韩文棋。他竟然值得这么高的代价?
张政豪没出声,只是微微耸肩。百里晴川斜瞟了这个动作一眼,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可不同意,有些事情蠢就是蠢,不会因为有爱就变得高明。”
“你不担心?”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不过,应该不是担心吧。他的盘算我大概可以明白,应该是想要故意输掉。”百里晴川勾起嘴角,淡淡一笑。“这个算盘可打错了,他肯定会赢的。”对黑风大王而言,放水是一件太过高深的技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学得来。
“那不是糟糕了?”张政豪用一点也感受不到糟糕的木然神情说道。
“赢也有赢的好处,到那时候他自然会明白。”
想像祝羿楼意外获胜的刹那,表情一定精采到极点,他真盼望能在场亲睹。可惜这又是一个不能实现的愿望。想到这一天都得小心翼翼地度过,百里晴川的脸色渐渐阴暗了下来。
“你们有争吵?”张政豪直接问了。
百里晴川将头歪向一侧,没有正面回应。
反正是瞒不过张政豪的。他们昨晚同寝室,能察觉不出祝羿楼的异常吗?百里晴川费了极大的努力,才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渴望,没有向对方询问祝羿楼昨晚回寝室之后的反应。
“争吵的导火线就是这个喽。”他右手无奈地往前一挥,正是眼前这五彩绚烂的园游会,引来了父亲。
或许,自己的做法真的有欠周到,并且过于懦弱。
他知道,不敢放开一切接受对方,却期望对方能毫不在乎地继续喜欢自己,这样不公平,他是知道;但是,祝羿楼主张的直接冲突真的就比较好吗?他反覆思索这个问题直到现在,却始终找不出解答。
“昨晚,他的模样也显得很苦恼。”
“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你已经做了。”
“什么?”
张政豪指着百里晴川的手肘。“你正俯身在栏杆上。”
他的白色衣袖!百里晴川大吃一惊,连忙松开双手。
站直身子,弯过手臂一看,浅浅的灰白痕迹已印到了衣料上头。平常根本连用手掌接触栏杆都不大愿意了,怎么会在无意间把整个白袖子给送了上去?他慌乱着手脚,试图用手指拂去污痕,脑子里一团混沌。
张政豪倾身向前,像他刚才一样,双手交握,搁在栏杆上。
“很轻松的姿势,不错。”
“被你提醒之后,还轻松得起来?”百里晴川皱起眉,检视着衣袖的脏污,那碍眼的灰白痕迹在他眼里似乎愈来愈形扩大,整只衣袖转眼就要变成灰色了。
张政豪那张木头雕塑的脸,难得露出笑容。“显然我不该提醒你。”
“显然你已经提醒得太晚了。”
“喂——百里晴川!百里晴川!”
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紧张的叫唤,哇啦哇啦一路响到了面前,李俊杰按着膝头,喘吁吁说道:“外找!你爸来啦!”
百里晴川不得不暂时放下衣袖上那些其实根本没几个人会注意到的脏污,拉整好外套,呼出一口长气。
“扮乖儿子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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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赢、赢了?”
胜利的喜悦好像只持续了一秒钟,祝羿楼在大获全胜的刹那,终于清醒了。
他打算高高举起的双手冻结在半空中,最后落在头上,紧紧按住了那颗正天旋地转的脑袋;蓝色的天空看起来仿佛不再清澄,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那堆乌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是最初计画的模样啊!
“你为什么要赢?”花小弥脸色发青,抓住祝羿楼的衣领猛摇,后者力量尽失,只能随之左摇右晃。
“都是那些游戏的错……设计得太有趣,我一个不小心就、就认真了。”
“……我早该想到你是这种性格。”
花小弥放开手,改而附在他的耳边,悄声道:“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要不要干脆考虑一下,就跟韩文棋在一起?”
“……”
唉,堂堂黑风大王,连对花小弥做狮子吼、怒斥其胡说八道的力气都没了!
苏克罕是什么时候黯然离去也没有印象,放眼望去,身旁尽是花花绿绿看热闹的人群,大家一起拉开喉咙说话,都在祝贺黑风大王的光荣胜利,每一句恭喜都是一大块石头从井口砸下来,压得他摊倒在草地上,真想就此不爬起来。
一偏头,学弟抱着膝盖,就蹲在自己身旁,脸上似笑非笑,带着点恍惚。祝羿楼再次认清了自己的活该,以及学弟的无辜。
好汉做事好汉当,看样子,硬起头皮负责任是他所仅剩的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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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父亲的瞬间,缠绕着百里晴川多日的迷雾终于被一口气吹开。他见到父亲,也同时见到父亲来访的原因。
父亲看起来跟年初见面时没有不同,严肃的模样依旧,一丝不苟的端整仪表也没有改变,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父亲的身旁多了一名他没见过的陌生女子。
“晴川,这位是秋婵媛小姐。”百里行舟向儿子介绍道。
百里晴川恭敬备至地向对方招呼问好,第一时间出现在心头的不是她过于年轻的外貌,也不是她轻挽父亲臂膀的亲昵举动,而是王维的两句诗——“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完美地嵌着她的姓名。
“你也想起某个诗句对不对?”秋婵媛轻轻笑出了声音。“真不傀是父子,听见我的名字都是一样的表情和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