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清醒过来,龙无双脑子里头,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这个。她眨了眨眼,第二个念头则是--
唔,挟持她的绑匪,不但武功奇高,就连品味也还不差。
她躺卧的地方,是一张黑檀木的雕花大床,雕功很细。瞧那样式,应该是上百年的古物,可惜没保养好,有些地方褪色了。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她半撑起身子,确定自个儿衣衫完整,没在昏迷的时候,被占去丁点便宜后,才坐起身来。
冰裂纹的窗棂外,透着白色的天光。屋子里除了一张八角桌,跟两张凳子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龙无双试着行功运气,但体内的真气,却完全无消无息,压根儿提不上来。
「该死!」她暗咒了一声,知道自个儿是被下药了。
她坐在桌边,柳眉微蹙,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的记忆。
虽然,她算不上武林高手,可武功却也不弱。再加上,平时有事,都是黑白无常挡在前头,旁人要接近她,已属难事:而要绑架她,更是难上加难。
那黑衣人却能在一招之内,就制住她,而且完全不惊动客栈里的人,甚至还瞒过黑脸、白脸的耳目,这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看来,这次绑架她的,可不是普通角色。
龙无双站起身来,在屋内四处走动,试着从屋里少少的几样物品中,找出那黑衣人身份的蛛丝马迹。
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知道些对方的底细,总是比什么都不清楚的好。
可这一眼望去,这屋子大归大,摆放的家具却少得可以,除了那堪称古董的雕花大床跟八角桌之外,墙上只挂了一幅水墨画。
细看那家具的质地,都是上好的黑檀,而梁柱与门窗,用的是坚石似的楠木。雕工的样式精细,却又显得陈旧。至于床上的被子旧虽旧,但上头的刺绣却是十分精细,质料更是上好的真丝。
她抚着被面的精致刺绣,环顾着四周。这些家具,处处显示出,屋主曾经富极一时,近况却有些艰困。
虽然如此,屋子里却十分整洁,连细微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她伸出手,摸了摸床角的凤鸟雕纹。
凤鸟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她收回手,瞧了瞧自个儿洁白依然的指尖,不禁微挑柳眉。
果真是一尘不染。
这个绑匪,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却相当注重整洁。
滴溜溜的眼儿一转,望向屋梁,仔细看了看,确定上头连个蜘蛛网都没有。
嘿,这家伙肯定顽固又龟毛。
话说回来,这个绑匪挑的时机,还真是差得可以。她原本盘算,再过两日,就要入宫行抢,这会儿还没行动,她这个主谋就被绑了,计划势必延迟不可。
她一心一意,担心着珍珠米,却不太担心自个儿的安危。不是她不怕死,只是她从小到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那绑匪既然没有杀她,必定是另有所求。
人,有所求的,不外乎钱或权。
钱嘛,她有的是。
权嘛,她一样能想办法。
但是,最麻烦的就是,说不定她流年不利,遇上个顽固的绑汇,刚好不要钱又不要权,事情就非得拖上好几天--
该死!
龙无双咬着唇瓣,握紧粉拳,几乎要扯坏精致的刺绣。
要是她真被困在这里多日,公孙明德那个死老头,肯定会把握这难得的机会,乘机改换晒谷的地方!
她气得牙痒痒的,眼角却无意间瞄见墙上那幅水墨挂画。画里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静植,一派君子风貌。
龙无双走上前,细看这幅画,却发觉画的左下角,竟有落款。落款人签的是规规矩矩的正楷,字体方正到让人一眼难忘。
画上的落款只有两个字--
念恩。
龙无双瞪着那两个字,然后瞇起了眼儿。
她认得这个名字。
事实上,她还见过这个人。
她年幼的时候,先皇最宠爱她,下朝之后,总是牵着她的手,哄着她到处游玩,甚至还搜罗山珍海味,亲自喂她那张挑得刁精的小嘴。每个童年回忆中,她都记得,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家伙,始终追在先皇身后,碎碎念个不停。
如果她没记错,那山羊胡老头就是前朝宰相,名字便是念恩!
龙无双瞇起眼,吸气,再吸气。
放眼天下,复姓公孙,家里拥有上好古董家具,却又穷得接近家徒四壁,有胆对着皇上碎碎念,还胆敢绑架她的,当今世上就只有一户!
「公、孙、明、德--」
屋外林鸟惊飞,龙无双愤怒的吶喊,回荡在相爷府宅邸,穿堂过院,直达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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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过后,群臣皆散,皇甫仲回到后殿。
桌案上早已摆妥早膳,各色精致吃食,摆了满桌。皇甫仲坐在桌前,手里捧着青花瓷碗,碗里是热腾腾的粥,粥色紫红,衬着青花,更显娇艳。
此粥用的是御田里所种的胭脂米,以文火慢熬,熬得米粒皆化,又添了去芯莲子。尝起来,米粥滑润,莲子清脆,不仅止于美味,且更具药性,能滋补气血。
这碗粥就搁在眼前,皇甫仲却迟迟没有动用,拿着调羹的手,甚至微微的颤抖着。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米。
唉,一切都是米惹的祸!
他盯着碗里的粥,喃喃间道:「这样好吗?」
粥没有回答,倒是殿阶下头,穿着玄色朝服的男人回答了。
「若不如此,臣斗胆,敢问皇上,如何能制止无双姑娘闯下祸事?」
这次,皇甫仲再也憋不住,深深叹了一口气,视线还是盯着碗里的粥。「可是,宰相,挡得了她这一次,能挡得了她一世吗?总不能次次都把她关你府里吧?」
唉唉唉,这碗粥啊,再下吃就要凉了。只是,想起龙无双,他就胃口全失,根本吃不下啊!
殿阶下,又传来低沈的声音。
「敢问皇上,有何打算?」
皇甫仲迟疑了半晌,搅拌着碗里的粥。
「这个嘛--嗯--嗯--」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公孙明德,有点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间:「那,不如,送她去北方和亲如何?」只要把她嫁出去,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公孙明德垂首,姿态恒稳,恍如一株劲风不移的松。他语气平静的回答:「启禀皇上,送无双姑娘去北方和亲,只怕会闹得鸡犬不宁、不可收拾。」
皇甫仲想了一想。
啊,也对,依无双的性子,要是她蛮起来,带着对方的军队打回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叹了一口气,蓦地又想起,南方的邻国,军力较弱。一双眼睛像是点了烛火似的,陡然亮了起来。
「那,送去南方,你觉得如何?」把她嫁到国力较弱的国家里,会比较安全点吧!
公孙明德却又回答。
「启禀皇上,对方族长,已年过七十,且妻妾成群,恐怕是治不住无双姑娘。」
妻妾成群?!
皇甫仲的眼睛更亮了。
那太好了,既然是妻妾成群,肯定就有皇子!
「那太子呢?那太子呢?」他急切的追问。
公孙明德的回答,像是一桶冷水,哗啦啦的泼过来。
「太子才七岁未满。」
「啧!」皇甫仲心里直叫可惜,不死心的又问:「那西方呢?」
「西方皇后掌握实权,护意极强、骁勇善战,只怕送亲队伍还未过境,两国就已开战。」
「那东方总可以了吧?」皇甫仲一心只想着,要把龙无双送出国境去,已经接近「饥不择食」的状态了。
「启禀皇上,东方是一片汪洋。」公孙明德依然面无表情。
皇甫仲垂下肩膀,像是一头战败的公鸡。「唉,别国不行,那、那、那--那就在朝廷里找个将军或高官--」
话还没说完,公孙明德再度开口。
「满朝公卿,有何人治得了无双姑娘?」
皇上看着殿阶下的男人,再缓缓低下头,努力的想啊想,想了很久很久,直想得头顶都快冒烟了,却还是想不出个人选来。
最后,他只能无奈的挥了挥手。「唉,算了,好吧好吧,那还是让她暂时在你那里作客吧!」
「是。」得到答案后,公孙明德恭敬的拱手一揖。「臣就此告退。」说完,他转身,踩着一地晨光离去。
看着公孙明德那颀长的背影,皇甫仲微瞇着眼,心里倏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只是,那抹光,来去犹如流星,快得让他掌握下着,只隐约觉得,刚刚那一
瞬间,像是想起了什么--
苦恼了一会儿,确定那丝灵光难以复返时,他又再度叹了一口气。
唉,实在是太烦恼了、太棘手了、太难处理了,所以啦,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吃粥吧!
他舀起碗里的粥,终于吃进今早的第一口御膳。
寂静的殿堂里,当今天子幽幽开了金口,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句话。
「唉,粥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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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
日正当中。
龙无双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整整骂了一个早上。
她不断咒骂,把公孙明德的祖宗十八代,从头到尾骂过一遏,直骂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这才停歇下来,坐回八角桌旁的椅凳上,喝茶喘气,预备休息半晌后,继续再骂。
只是,那茶水才刚入口,她就忍不住一呛,差点喷了出来。
天哪,这根本不是茶,是水嘛!
「这个铁公鸡,竟然连茶叶都舍不得买!」她气得破口再骂,扔下无辜的茶杯,清水洒落地面,茶杯则是滚了好几圈,撞到门槛,好不容易才停下来。
倏地,原本被锁着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端着饭菜进门,轻盈的福了一福。
龙无双却是视而不见,一见门开了,就提着裙子往前冲,妄想要逃出去。
只是,才刚跑到门边,她就猛然煞住脚,瞪着那个守在门外、钢铁般的黝黑大汉。跟公孙明德斗法多年,她一眼就认出,门外站的,就是公孙家那位哑巴忠仆。
「让开!」她抬起下巴,瞪着那个几乎挡住门的男人。
小丫鬟吓了一跳,立刻端着饭菜,退到一旁去。可是那个哑巴忠仆,却只是面无表情,依旧不动如山。
龙无双眉一挑,再次出声命令。
「让开!」
男人垂眼,冷冷的看她,却还是动也不动。
这可把她惹恼了。
「我叫你让开!你是没听见吗?」
男人还是不肯退让,倒是一旁的小丫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怯怯的开口:「无--无双姑娘,不是吴哥不让开,是相爷有令,要他--守着的--」她低着头,愈说愈小声,语音渐消。
龙无双深吸一口气,瞧着胆怯的小丫鬟,再看看人高马大的哑巴,冷声说道:「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为难你们,去叫公孙明德过来!」
「相爷早朝时,就进宫去了,还没回来。」小丫鬟紧紧握着托盘,全身抖啊抖,抖得像是狂风里的小花。
龙无双叹了口气,再次睨了睨杵在门口,活像门神的大汉。这个男人,对公孙明德死忠得很,甚至不顾自身安危,替公孙明德挡过数次暗箭。
她晓得自个儿的武功,无法跟这个门神匹敌,压根儿就过不了他这关。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不再为难那小丫鬟。
「算了算了,妳把菜拿到桌上放着吧!瞧妳手抖的,再端着,怕不把菜都给打翻了。」
「是、是,谢谢无双姑娘。」
小丫鬟如获大赦,连忙将菜放到桌上去,将午膳仔细摆放好,又匆匆跑到门外,接过吴哥手上的竹篮,然后小心翼翼地又回到桌旁,将竹篮里装汤的陶盅捧了出来。
陶盅盖子掀开,一阵清香飘了过来。
「这是什么?」饿了一晌午的龙无双,瞬间被吸引过来。
「是我奶奶煮的几样小菜跟栗子鸡汤。虽然不是很好的东西,不过都很新鲜,菜是我们自个儿种的,刚刚才从后院摘下来,如果不合无双姑娘的胃口,还请您多担待。」
龙无双闻言,多瞧了小丫鬟几眼。看来,这丫头胆子不大,却还算是机灵。
眼前这桌饭菜,虽然不是什么珍馑,但是她饿了一早上,这些小菜跟鸡汤虽然精巧不足,但是阵阵香气,仍引得她肚里馋虫咕咕乱叫。
龙无双坐上椅凳,敛袖拿起筷子,挟菜入口。这些菜肴,虽非上等料理,倒是相当新鲜,做菜的人用了心,丝瓜香甜,腌菜入味,每道都是朴实有味的家常菜。
接着,她拿起调羹,舀汤入口,一双眼儿瞬间瞪得又圆又大--
不、会、吧!
啊啊,这道栗子鸡汤,堪称是上品啊!鸡肉滑嫩,毫无腥味,汤头则是顺口微甜。栗子与鸡肉入口即化,即使入喉,却仍口齿留香。
虽然尝过无数山珍海味,但这道栗子鸡汤,却仍让她惊艳不已。她用双手摀着水蜜桃般的粉颊,发出幸福的呻吟,像头几乎要酥软的猫儿。
咽下那口鸡汤后,她睁开眼睛,连忙问道:「这道栗子鸡汤也是妳奶奶炖的?」
小丫鬟福身回答。「是的,我奶奶是相爷府里的厨娘,已经在这儿掌厨四十余载了。」
天啊,真教人不敢相信,这寒酸简陋的破宅子里,竟然还藏着一位手艺高超的厨师。而且--而且--那个该死的公孙明德,竟然吃得这么好!
想到这里,她双眼发光,一把握住小丫鬟的手。门外的大汉,顿时全身一僵,几乎就要冲进门来。
龙无双摆了摆手,明眸一睐。
「出去出去。怎么?怕我吞了她不成?」
大汉没有前进,却也没有后退,浓眉大眼笔直的望着龙无双握住小丫鬟的那手。
龙无双可没兴致理他,径自转过头来,露出甜美热切的微笑。
「妹妹,妳叫什么名字?」
「呃--」小丫鬟受宠若惊,小声的问:「无双姑娘是问我吗?」
「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妳一个姑娘,不是妳是谁?」她笑着说道。「来,告诉我,妳姓什么?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我--我姓夏,叫银花,今年十五了。」
「这样啊,小花妹妹,可不可以麻烦妳,帮我去问妳奶奶一件事?」
银花乖巧的点点头。
「什么事呢?」
龙无双巧笑倩兮,拉着银花的小手。
「是这样的,我呢,在京城里开了一间客栈,厨房里头,正缺一位师傅,妳能不能帮我去问问妳奶奶,问她愿不愿意移驾,到龙门客栈来--」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银花的双眼却愈瞪愈大,表情有些惊恐,直盯着龙无双的背后。
「呃,无--」银花忙要开口,龙无双却伸出一只纤纤玉指,阻止她开口。
「当然,在福利方面,我绝对不会亏待她老人家,不但会在客栈内,安排一个院落让她安居之外,每个月还有固定薪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