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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城兄的女人 page 4 作者:阿蛮

  消息传回台湾后,雷从云堂下照拂的几十来位弟兄,不是被警察盯住捎,就是被仇家逼得走投无路,竟无一人能到东京警局收尸。最后,雷干城是在诸位匿名的黑道兄弟及好友佟玉树的掩护下逃过追踪眼线,从高雄搭上走私渔船到香港,再从启德机场飞抵东京,和雷从云在日本拜把的兄弟碰头,无奈仍是慢了一步。因为雷从云的尸体早在消息发布的当日就被一个自称是雷从云的未亡人领走了。

  听日本警员的说法,来认尸的人是个浓妆艳抹的烟花女,身边还带了一个理了平头、不及五岁的男孩。由于这一妇一孺突然冒出来,心有案底的日本警察竟不知如何将这出戏演下去,反倒是亲眼目睹遇害多日的冷尸,因为亲骨肉的现身而七孔溢出血来,怜悯之心大生。

  邪门也好,亲痛仇快也好,办事员见多了这檔事,要不迷信都难,当场接过女子呈上的文件去影印。文件副本不仅有女子与雷从云在日本注册的结婚证书,更有日本国护照及户籍联络地址,但事后经过查证,才赫然发现所有文件都是伪造的。

  雷从云的尸体就这么地随同女子和小男孩离奇失踪。

  由于雷从云非日籍帮派人士,再怎么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也不关他们的事,更何况当时台湾与日本之间并无签订引渡条款,坏事干尽的黑道分子生前都引渡不走,死后也不必太追究。

  在返台的飞机上,雷干城与雷从云的拜把兄弟皆面如槁灰,心上不乐观得很,他在途中一直问自己,如何才能摆平这件事?到他们下了飞机,从接机的兄弟口里得知,江湖杀手已蠢蠢欲动,放出眼线探寻雷从云五岁大的后嗣时,他知道,不介入江湖已是不可能的事,他雷干城这辈子是别想回去过善良小老百姓的生活了。

  想到此,他不觉轻叹一口气。

  阿松趁这个时候,问了,“城哥,树哥的医院到了,要照惯例停在对街吗?”

  “不,直接开下停车场。”雷干城心不在焉地回答,回头继续想着好友。

  在良民病人与护士眼里,拥有医学外科与肿瘤学双料博士头衔的佟玉树,是仁心仁术、活人无数的俊俏医师。

  这年头日子好过,命却难捱,人一有微恙,就往医院跑。照理说,医生行情该是年年涨停板、拉风得很,衰就衰在佟玉树这个活菩萨上辈子没将正果修到圆满,今生注定有他这样一号在黑道上混吃等死的损友做程咬金。

  打从实习结束被分发到医院就任,佟玉树所服务的医院的停车场三不五时就会冠盖云集,不是得为胸前绽了肉的皮缝回去,就是得在中了弹的三头肌上挖挖补补,有时下夜班还得权充“难丁哥儿”,出入枪林弹雨之地给他送药。

  九年来,佟玉树起码换了五家服务单位,中间还因大力拥护、请愿健保制度的细故,没有任何“私立庙院”肯收他这个和黑道沾上边的泥菩萨,使他不得不出国进修一年。

  这样给损友一折腾,他的饭钵已从金、银、铜、铁贬值到锡了,被摔得坑坑洞洞不说,升官之路早荆棘满布。

  好在两年前有独具慧眼的仁人志士,以大财团名义出资盖了一所慈善医院,事先理出一整楼的地盘,把佟玉树挖去当外科主任和防癌专案小组的召集人后,他这棵医术高人一等、霉运多人一倍的枯木才算逢春。

  如此为损友两肋插刀一辈子,仍是无法展现他“神”的地步,最神的是他老兄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臭皮匠个性。

  约莫六年前吧!二十八岁的雷干城将兄长分崩离析、兹尔多事的小组织运横起来,重新拟下帮规戒条,执行严禁买卖、走私毒品。由于他下这道禁令,砍断的不仅是帮内的财路,更牵惹到其他山头及黑白两道的大盘既得利益者。

  正巧初时,尚有不服气、毒瘾又重的年轻成员“扳手”受到外面大帮分子的煽惑,想搞内讧,在仓库集会时预藏枪枝打算将雷于城做掉,却没想到才开了一枪,连他的杂牌旧汗衫都没能侵害到,就吃了其他有备而来的兄弟射子弹,从右肩臂至右胸膛处,一共三发,不用高官政要嘉勉,自动跳级成三星烈士,足下一坪大的水泥地,当下被他流出的鲜血滴成满地红,昏迷的身子被送到临近两家医院,皆被医护人员以急诊室床位已满,打了回票。

  人走到穷途末路时,有时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本已和自己约法三章,不再麻烦好友的雷干城只好在午夜时,将奄奄一息的兄弟扛往佟玉树的服务单位去。

  刚下了小夜班的佟玉树见了枪伤,连来龙去脉都省了问,马上跟上级主管查询是否有空出的手术房可救急,要不普通病房也成。

  上级主管记忆力超人一等,连行事历都不用看,就跟他说没空房,摆明不愿收人,并且警告他已下班,别再惹是生非,因为一旦收了枪击患者,就得报警,届时消息见报会为院方招来不便,影响声誉。

  佟玉树闻言,二话不说,哂然冲着主管笑,笑到对方心虚目逃后,才甘心认赢地将白大挂一脱,扔在主任办公桌上,转身离去。

  那时怕担心好友的事业又给自己拖累,雷干城在走廊处板住他,劝了,“没关系,我们再找医院好了。”因为佟玉树的碗这回是用锡补的,再下去,已没值钱的金属可任他洒脱地当(DOWN)下去。

  岂知老兄故意曲解他的话,硬是要砸掉自己的饭碗,“也好,反正这家医院是死店活人开,待久,不得风湿也会成强尸。”

  “不,你还是留在自己的岗位上,多救几条善良老百姓的命吧。”雷干城拍拍好友的肩,说着以眼神示意,要弟兄们将人抬回车上。

  佟玉树在冷冷清清的急诊室门前对着雷干城的背影讽了一句,“命到死神手上还有贵贱之分吗?我以为你很重义气。”

  雷干城的一名绰号叫阿猴的手下忍不住回头开口解释,“树哥,你不知道,这中了毒瘾的‘扳手’受了外人的怂恿,打算出卖城哥呢,要不是我们事先有做防范,找了一件防弹背心让城哥穿上的话,躺在这里的人会是城哥了。”

  佟玉树冷冷地质问:“那又如何?‘扳手’的命就不如城哥吗?还是城哥忌惮他被救活后,又来行刺?”

  阿猴连想都没想,就说:“话不能这么说……”

  但被雷干城拦了下来,“阿猴,没关系,树哥若想试,就让他跟上来吧!”

  佟玉树提了公事包跳上雷干城的发财车后,喧宾夺主地要司机兄弟照他的指示,在暗夜里抄阗无人音的小径,一路杀到万华,在外公和二位舅舅合开的中医院门前叫停。

  他回头对雷干城说:“你挑三、四名较壮的兄弟留下,其余的,叫他们回去等消息。”

  话毕,他大步奔进院门内,才贬把眼,便领着一行人,出现在轰隆而开的两扇门前,十万火急地将大肆呻吟、半昏半醒的“扳手”挪到一张洁净的急救床上,往院里推去。

  佟玉树的大舅趁佟玉树和雷干城一行手下在洗手台前上皂消毒时,先以针灸为“扳手”止血,将沾了血块的丝质花衬衫剪除后,退了出去。

  佟玉树先观察“扳手”的伤势,然后以非常严肃的口吻问:“你平常嗑什么药?用量多少?”

  “扳手”没有回答,只是以左手捂着双目,一劲地哭。

  反倒雷干城的一名手下小刚替他回答了,“这小子瘾头重,有什么就用什么,红中、白板、吗啡、安公子、海洛英、古柯碱统统来。简直不像话!

  难怪会让人牵着鼻子走。”

  佟玉树看着才刚二十出头的“扳手”,放软语调,“事情已发生,后悔也没用。城哥为人阿莎力,要保你的命可以,问题是,你自己究竟想不想活?”

  “扳手”已哭得不成声,佟玉树只能依稀听着他抽搐道:“城哥……我……怕痛…

  …”双眉紧连在一线的雷干城上前紧握住“扳手”晃抖的手,给他鼓励,回头轻问佟玉树,“能上麻醉吗?”

  “没验过血很难说,不过照小刚的说法,他神经中毒的情况挺不乐观,就算打了止痛、麻醉剂也没用,增加用量可能危及性命。”

  “扳手”不懂他们的话,只听到佟玉树没打算给他上麻醉剂,便哀得惨兮兮。

  佟玉树佯装没看见,取来一条塞嘴布巾递给“扳手”,低头将各式手术刀、镊、钳排列好,继续道:“‘扳手’,你若想早点摆脱那三颗子弹,最好跟大家合作。”

  两分钟后,“扳手”的嘴塞满了布巾,四肢也被四个壮汉压得紧紧,被迫吞下任人生宰活割的凌迟苦楚,那种感觉该像是坠进一个无底阿鼻地狱,历程虽只有短短四十分钟,却彷佛有万世那么难熬,直到第三颗弹头铿锵掉进小铁盆后,满身大汗的“扳手”

  咬牙痛得昏迷过去,错过了缝皮的经历。

  这件事了结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扳手”自动向烟毒勒戒所报到,五个月后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此后便成了“一神论”信徒,只要撞上佟玉树,便憨厚尊敬地冲他叫“神”。

  久而久之,同道上的兄弟也起而效尤,为了不去跟“扳手”争喊“他的神”,特别为佟玉树另起“神木”的别号。

  雷干城一直都觉得“神木”挺合高大健壮、端凝厚重的佟玉树,就不知他老兄为哪桩理由挑剔。

  晴光医院面容姣好的护士小姐缓慢地压了几回充气橡皮球,停顿两秒,以指扭开压力调节活门,一阵泄气声响完后,低垂着眉,轻轻地报出指数,“一百一十,八十。”

  雷干城一手撑着脑袋,逗趣地问:“你确定这次没量错?如果你不确定,我不介意让你量第四次,只是你得答应让我先甩甩手臂,通通血。”

  她听到他揶揄的口吻,红着一张脸,不答腔。

  他一脸好奇,“前面是收缩压?”

  “嗯哼。”护士小姐埋头将指数记在检验报告里,紧张得不敢抬眼瞄身前精神充沛、豪气万千的男人。

  “所以后面就是舒张压了?”

  “嗯哼。”她解下系在雷干城手臂上的压力橡皮袋,收进盒里。

  “这算正常吗?”

  “嗯哼。”

  她除了低头说嗯哼以外还会什么?左袖高卷,露出一大截孔武有力手臂的雷干城饶富兴趣地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侧目瞄到护士小姐胸前竖起的水银测压管,瞇着一双桃花眼,赞道:

  “小姐长得漂亮又能干,不像我,给人解说了十几遍依然搞不懂。”

  不想一阵低沉的男中音在门口处响起,“这就是人家当得了护士小姐,你却不能的原因。”

  头上垂着一截听诊器的佟玉树人随声到,拧眉瞪了雷干城一眼。

  护士小姐见状,慌张地收拾器具,将报告书交给佟玉树后,拿起雷干城带来的检验品,快步走到门口,临行前回眸一瞥,正好收到绽着热情笑容的雷干城对她眨眨眼,当下害羞地闪开了。

  佟玉树坐进自己的座椅,丢出一个谴责的眼神,“你这个‘雷公叔叔’不要这样欺骗小女生的感情好吗?”

  雷干城拉整自己的衬衫袖子,穿上外套,将尊臀移驾至老友身边的听诊椅上,手里把玩一个由鹅卵石权充的纸镇,撒赖似地说:“欺骗?话讲得好难听,你亲耳听到我说了什么味着良心的话了?”

  “昧着良心。”佟玉树失笑,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大家都知道你的良心涂了一层牛油,还黏了一堆尘埃,拿刀轻轻一刮就是这么厚厚一层,往热锅瓢里一甩,将十二盎司的神户牛排煎成七分熟都还绰绰有余,连黑胡椒都省了。”

  雷干城大言不惭地承认,“谁教你们请的白衣天使都这么可爱,久久来一次,不逗一逗委实可惜。”

  “那些女孩跟阿香同年纪,我知道你是情不自禁。”佟玉树看着雷干城,开口道。

  “青云又来找我求证丁秀和丁香母女的事,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丁香口中的那个‘郁叔叔’?”

  本来赏玩着一支探照笔灯的雷干城,眼睛忽地被扭开的强灯刺中,揉着眼皮仰头问:

  “哦,那你这个冒牌‘玉蜀黍’怎么说?”

  “上回矢口否认已瞒不了他,如今他更不会信,我想既然瞒不了他,只好让他相信他的假设是对的--我因为当年替阿香拿掉一截阑尾,事后多年不小心爱上丁秀大姊,所以在她临终前娶了她,以便丁香的监护权不会落入丁秀那个拉皮条的继兄手里。”

  “他信你吗?”

  “不知道,那小子从小就被信蝉磨成精,不任意对人透露想法的。”

  “他知道丁筠和你之间的事吗?”

  佟玉树一脸戒备,“他无从得知。”

  雷干城看到老友的表情,马上举起双手致歉,表示自己多管闲事、问错话。

  佟玉树这才缓下脸,注目紧盯雷干城如断剑的右眉,其尾处被一道银白色的鱼骨疤纹截岔开来;这是当年雷干城初次带兄弟去跟人要回地盘、互争雄长,被仇家撩下一刀的结果。

  疤虽小,但却像一枚入地狱门的锁记,毁了他的斯文,却添了几分危险的魅力。自此,良家妇女见了他这引人侧目的铁汉,大多不敢正眼瞄他,但是却又会捺不住他亦邪亦正的外貌而多看他一眼。

  不过,也好在他眉上这一刀替他破了相,让他往后不必板着脸,便可去吓吓地痞小流氓,要不然,没人会相信外表刚正热情的雷干城会是黑社会人物。

  佟玉树藏住眼底的笑,清着喉咙,问:“你打算瞒阿香到什么时候?”

  “能瞒一辈子,就瞒一辈子。”

  “然后远远地躲在自己亲生侄女身后,看着她成长,永不相认?”

  雷干城无奈地说:“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哥宰了一个污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中原帮的龙头。我认了她,等于替她签下死亡证书。”

  “阿城,都十五年了,也许从云哥的宿敌早就将这檔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忘,对方也绝对不会忘。”雷干城一改以往戏谑神态,严肃地道:“你以为在我爸和老哥相继死亡后,我还能安然无恙的活到规在,是因为我运气好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对方一定假定自己的把柄被我爸和我哥揪到,才会让我多活几年,以便跟踪出当年去日本替我哥收尾的女人的下落。”雷干城话到此,无奈地苦笑出来,“丁秀这名女子真是不简单,行事果决,又有急智,当年去警局收尸,事先将阿香的头发理光、替她换上男儿装以俺人耳目,要不是她死前联络上我们,我们就算把着旧线索,查进自己的坟墓里也不会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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