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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城兄的女人 page 15 作者:阿蛮

  在影影错错的街灯下,雷干城面对公寓大红门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操旧业--学偷儿开门锁。不及三秒,大门被他弄开了,拾阶而上来到三楼转角处,白热化的菲利普灯泡把一个男人头照得比月亮还亮,雷干城马上将对方的面目看得仔仔细细。

  对方也把厚镜框往上挪了几厘,狐疑地问:“你也住这幢公寓吗?”

  雷干城镇定如常地将瑞士小刀锁环收进裤袋里,礼貌地回答,“不,我是来找人的,四楼的张李如玉。”

  “啊,我记得你,”他眼一亮,比了一下眉尾,表示他记得雷干城眉上的疤,“你是那个邀请西班牙舞团来台表演的主办人,我们不久前才在国家戏剧院前碰过面,但来不及交换名片。我叫郑呈恭,就住三楼。”

  雷干城经他一点,模糊的印象也逐渐聚焦,简短有力地说:“敝姓雷,雷干城。”

  信蝉的朋友会是张李如玉的邻居!这世界小得有点诡异,巧得令人匪夷所思。

  “最近都没听到楼上有任何动静,上去敲了几次门,总是没人应,她不会一声不响就搬走了吧?”

  “我也不清楚,所以来看看。”雷干城简约地回答。

  “那我陪你上去吧!”郑先生热心助人不遗余力,把钥匙从自家门孔抽出来,领头走在前。

  雷干城毫无异议地跟上四楼,面无表情地任他按了十几次徒劳无功的铃。

  而后郑先生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二楼,央求地道:“如果你有机会碰上她,可不可以请她联络我一下?”

  也不知是哪一根筋不对,雷干城只是看着眼前这个老实的男人,迟迟不愿开口,尤其知道这个郑先生似乎很在乎住在楼上的“双面娇娃”,但终究,他还是开口应允了,“好,如果我碰上她的话。”

  一分钟后,雷干城双足立地,带上身后的红门,心事重重地往巷口踱去,思维一直绕在一件事上--信蝉绝对不是那个穿金戴银、装模作样的张李如玉,她们一个阴,一个亮;一个拘谨,一个招摇,有太多相异处;更何况,印象中的信蝉正直僻邪,从不敷香弄粉,讨厌华丽的衣服与高跟鞋,更不会为了讨好、迁就任何人而违反自己的原则,其清教徒的形象正好和以上皆非的张李如玉颠倒过来,他甚至不敢把信蝉的容貌和那个教人意乱情迷的女体连在一起。

  然而真相似乎就在他排斥的当口儿被潜意识抽丝剥茧出来,等到他回到医院躺上一张白床后,他接受了事实,就像他接受自己得癌症一般,浮躁的心也归于平静,见佟玉树走进来,更是安静的倾听自己的病情。

  “阿城,我最多只能再让你耗两个礼拜,届时不管你相中你孩子的妈与否,我都要推你进放射房。手伸出来,让我再抽一次血。”

  “你是专家,随你便。”雷干城得令照办,“对了,有一位郑呈恭先生在找信蝉,请她务必跟人家联络一下,另外,请别跟她提起是我转的话。”

  佟玉树抽着血,抬眼扫了一脸疲倦的好友,不再多问一个字。

  第八章

  佟信蝉独坐咖啡屋一隅,在表与报纸之间流连,断断续续读完林姓立委和老国代闹得满城风雨的报导,才见于敏容端着法式咖啡和牛角酥,坐上她正对面的高脚椅,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撕了一小块牛角尖往嘴里送去,两眼盯向窗外。

  佟信蝉等待恰当的时刻想要沟通,但于敏容嚼完牛角酥,使开始啜着咖啡,杯不离唇,摆明不想跟她说话。

  最后是佟信蝉开口了,“我打算退掉公寓,不再扮演别人的角色。”

  于敏容冷着一张脸,杯子挪开了唇,嘟哝一句,“对他死心了?”

  “被他看不起,犹如心已死。”她无时不刻不这么提醒自己。

  于敏容冷睨着她,见她双目红肿无神,颊边的泪渍犹新,知道这些天来她大概都把心思花在止泪上,心顿时塌软下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搬?”

  “今天下午一点。”

  “搬回你爸妈那里做个乖乖女吗?”

  “不是,我已经决定搬出家门,不依赖他们了,而且青云也同意让我去他那里暂住几日,直到我找到合适的住所。”

  “你爸妈挺传统的,没反对吗?”

  “当然不赞成,尤其是我妈,她觉得一个未婚女子在外晃荡很没规矩,但我哥和青云早早就开了先例,再加上我的年纪也一大把了,他们找不到理由可搪塞我,只好由我作主。”

  “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没有,我已把东西部打包妥当,小发财货车走一趟绰绰有余。”

  于敏容考虑三秒,软下口气,“我今天刚好有假,闲也是闲着,就去帮你撑个场面;搬家公司常常都是边搬边抬价的。另外,这个月底一到,我住的地方会空出一间房,你就来分租吧。”

  佟信蝉小声地说:“谢谢你。”

  “我是二房东,你来住,省得我到处张贴广告。”

  两人间又是一阵沉默,五秒后异口同声地启唇。

  “我的……”

  “我……”

  随即同时煞住嘴,互望一眼。

  “你先说。”

  “不,你先。”

  最后是佟信蝉开口了,“我的‘好朋友’晚了三个礼拜。”

  于敏容静默不语,忽地噗哧一笑,爽快地承认,“我的也晚了,只不过多你一个礼拜。”

  “敏容,我怀孕了,验过两次孕,错不了。”

  于敏容这回不仅噗哧笑而已,变本加厉地拍案叫绝起来,“无巧不成双,我也怀孕了!

  只不过比你多验过一次孕,现在科技发达,铁定错不了。”

  佟信蝉怔然望着朋友,忘记自己的麻烦,久久才启齿问:“谁的孩子?”

  于敏容两手一摊,耸了一下肩,“这得问孩子的爹,因为我来不及问。”

  换言之,她跟陌生人上床了。佟信蝉知道于敏容虽然支持两性平权,却绝不是性解放者,更加关切地问:“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上一次我们在舞厅不欢而散后。”

  她拧眉担忧的问:“你没被人强迫或下药吧?”

  “当然没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守了六年寡,喝了几杯黄汤就坏了事,看来要领个自由心证的贞节牌坊,又得重新算起,当然,这还不能算胡思乱想的晚上。”

  “敏容,你怀孕了,要做妈妈了,你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呢?”

  “没空想,这阵子我脑子里总是黄韵玲的那首‘蓝色啤酒海’。他的出现算帮我一个忙,省得我跑精子银行。”接着她马上哼出歌来,“蓝色啤酒海,我想要一个小孩……”

  佟信蝉截断她荒腔走板的弦音,紧迫盯人地问:“可是--你是不是该查一查男方的名字,等孩子长大后,可以留给孩子决定是否要认祖归宗。”

  于敏容将肩一耸,坚决道:“不想,也没必要,反正对方是个江湖小混混,外表虽称头,但看起来就是一副勇猛好斗、赶着超生的模样,恐怕活不到孩子上小学。好了,到此为止,别净是谈我。倒是你,家庭成员比我多上一倍,才刚闹过‘地方独立’,你敢马上闹革命、生下孩子吗?”

  “当然,”她这回早已拿定主意,唯一的牵挂是没办法完全斩断对雷干城的情愫。

  也许,她该考虑找个冤大头嫁了,强迫自己安定下来。不成,她都要做妈妈了,不能老想缺德事,免得坏了胎教,于是她一脸严肃地宣布,“我期待学习做个独立自主的女人。”

  于敏容勾着咖啡杯往她的茉莉花茶杯微碰了一下,满意地说:“既然如此,咱们努力增产报国吧!至于男人,要他们统统闪边凉快去。”

  佟信蝉只顾着喝茶,没应声,心里绕想着包包里那三封署名给张李如玉的信,提醒自己搬家过后一定得原封不动地退还给他。

  周日一大早,佟信蝉返回家门,陪母亲去市场买菜。

  十点时,佟青云和丁香首先进门,佟太太因为女儿坚持搬出家门心头郁结了好些天,一看到佟青云和丁香现身时,嘴角才浮现笑意,坐没多久,两人又说要去医院看朋友,会在午餐前赶回来吃饭,于是,全家又只剩佟信蝉和佟太太两人。

  十一点时,佟信蝉将八仙桌张撑成椭圆形,盖上桌巾后便开始排出碗筷,当她将一副碗筷搁放在雷干城拜访佟家常坐的位子时,一手莫名地摩挲上自己的肚子,梦想有一日,她能这样就近为他添饭、斟茶……做一个得他疼的媳妇,那该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吧!

  “铃……铃……”

  一阵门铃响,把佟信蝉从短暂的幸福拉到现实中,她放下手上的器皿,转头问正在厨房里忙的母亲,“应该是大哥和雷干城吧,我去开门。”

  佟太太以布巾拭干手上的水渍,解下围裙递给她,往桌上瞄了一眼后,面无表情地解释,“你哥和阿城今天不会到家里来吃饭,碗筷你就不必摆那么多了。妈有一件事得拜托赵妈妈,你帮我把虾子挑完肠后,剥一下碗豆荚,还有甘蓝菜虫多,注意一下。”

  说完快步走向大门。

  佟信蝉听到赵太太的声音后,松了一口气,照着母亲的指示进厨房挑菜,于三十分钟之内备妥一切,她本来是要直接转回房间的,怎知走经母亲的房门时,赵太太的一句话从门缝里传泄出来,遂教她转了意,做起隔墙之耳。

  “佟太,你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办,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帮阿城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过不是我要说,人真的是不能做坏啊,一做坏,就要造业,就要得到报应、遭天谴的。像那个天不盖地不载活该受剐的英国洋鬼子李森,在新加坡就把有一百多年历史的霸陵银行给搞垮了,到头来还不是在监狱里得了脑癌,这不是报应不爽是什么?”

  佟太太一脸尴尬,想反驳赵太太却不知怎么启口,因为这条巷子的人都知道赵先生当年也是听了小道消息,进东南亚外汇市场把日圆当电梯似地上下操纵,却不小心碰上这么一关蚀了不少本,所以一直九弯十八拐地迁怒于别人。

  但是佟信蝉可不是听听就算了,她不请自来地开门走进母亲的房间,不客气地往赵太太对面的椅子一坐,劈头就问:“造业?谁造业了?我妈请你物色什么人选?”

  佟太太双手揪在一起,静默不语。

  赵太太见佟信蝉一脸严肃的模样,认为她应该会同意自己的观点,马上就回答,“我跟你妈在谈你大哥的朋友。”

  “我大哥的朋友?”

  赵太太眨了眨眼睛,提示她,“就是你大哥那个生死交的兄弟,阿城啊。”

  “他造了什么业?”佟信蝉脸色很难看,冲动的口气挟着一道浓厚的护卫。

  但赵太太不知道,还以为佟信蝉也跟她一样,巴不得社会上的黑道人物跟恐龙一样在地球上消失掉,“哎呀,不怪你妈都没跟你提……”

  佟信蝉打断赵太太唱戏吹嘘的前奏,不客气地追问:“你说他造了什么业?”

  “赵妈是指那个叫李森的外国人造业。”佟太太不乐地觑了赵太大一眼后,勉强开口打圆场。

  尽管自己和女儿不贴心,但女儿想要什么,做妈的人再怎么迟钝,几十多年来,还会不懂吗?以前她之所以装不懂,还不是害怕哪天女儿真的看不开,跑来跟她和老伴说,要一辈子跟着阿城。老实说,孩子的爸喜欢阿城这个孩子极了,他固执归固执,但没有她门当户对的观念来得深。

  在佟太太的心底下,她就是没办法眼睁睁地让女儿跟着阿城在江湖是非之地讨生活。

  如今怕阿城真的就要给病拖垮了,她才愿意把事情说给女儿听,“阿城两年前胃部长了小瘤,你哥曾帮他割除过,本以为痊愈了,哪知最近似乎开始恶化,有复发的趋势。”

  佟信蝉惨白着一张脸凝听,但她的脑子好像当机的电脑,无法处理、分析母亲的话,只能问:“什么小瘤?为什么要割?”她每问一句,语气就愈加急促,“你说转移、恶化又是什么意思?我不懂,你是在说阿城吗?你们不是才幸灾乐祸的谈那个叫李森的外国人得到脑癌的事吗?这跟阿城有什么关系?”到最后,她的眼眶里已溢满了泪。

  赵太太见到她这副激动的模样,嘴巴紧得像蛤蜊。

  佟太太力持镇定地说:“阿城有胃癌,两年前做过一次治疗,以为好了,谁知……”

  话到此,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佟信蝉没有动,心在瞬间被冻结,人却彷佛在短短数秒内苍老了好几岁,两行泪一涌,顿时滴在膝头下。她不顾赵太太也在场,拔掉眼镜开始扯袖抹泪,但泪偏就是愈抹愈多,片刻后她才控制着自己,前摇后晃地问母亲,“两年……为什么从没听你们提起过?”

  “是妈不好,你那时和董建民正交往着,妈怕你知道后想不开,要家人别在你面前提。”

  佟信蝉听了是哭笑不得,“我和董建民早在三年前就结束了。你不是一直都在问为什么他没头没绪地就退婚吗?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因为我当时认为他是个好男人,应该知道事实真相,因此首言无讳地跟他坦承我不是处女,结果他恼羞成怒地强扣我回他父母亲家作客,当他们全家大小在客厅聊天时,他隔着一扇门把我的嘴捂起来就要强暴我,最后是他母亲以为我骚缠着他不放,故意来敲门,才误打误撞替我解了围,事后他威胁我不得声张,并要我加倍偿还聘金,否则……”

  佟太太听到这里,突然站起来,“赵太太,刚才那件事我明天再去你家谈吧!”

  赵太太不敢说不是,赶忙起身,但被吃信蝉阻止了,“等一等,赵妈妈,我妈请你物色什么人选?”

  “信蝉!”佟太太厉声地斥了声女儿,“这不关你的事。”

  佟信蝉不理会母亲,继续问:“赵妈妈,跟我说吧,要不然我会让全邻的人都知道赵伯伯不仅有外遇,还喜欢借春宫片。你儿子三番两次掉护照,是因为到大陆买春有了淫虫的纪录。”

  赵太太脸色变得很难看,尖着嗓音说:“你妈要我帮雷干城找一个肯接受人工受精的女人以便传宗接代,等孩子生下后便可领一千万,但孩子得归他养,假若他在孩子未出世之前便翘辫子的话,则由你哥代为领养。但我看,像他那种无恶不做的流氓造了那么多孽,今生就该绝种!”接着她埋怨地看了佟太太一眼,“那百分之五的佣金我不赚了,你找别人吧。”

  说着就往门走去。

  佟信蝉却因为不满她说雷干城的这番恶言,追在她身后,怒不可遏地说:“被人贴上流氓的标签不表示他没做过好事,他帮过雏妓,坚决不走私毒品,等到他有能力后,连逼奸卖淫、聚赌、高利贷都不肯做。倒是你们赵家,盖了那么大一个佛坛,月月到庙里点灯,却没有那种终极关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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