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来时的无声无息,去时也诡谲得让人心寒,不由得猜想他到底是不是鬼,存在感低得不似人。
仟婶的唠叨声不曾停歇,听得体温回暖的明光很想回她一句:不管张大厨师手上拿着什么都很吓人,他的长相就是人见人惊,鬼见当是同类。
「吓到妳了吧!明小姐,我家那口子没什么恶意,他只是来打声招呼而已。」这死老头死性不改,一瞧见年轻女孩就不安分。
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还会不了解他吗?冷脸一张却不改顽童心性,老把这些孩子当成他捉弄的对象,算是一种磨胆的晨问休闲。
还真另类的招呼法,她的魂都飞了一半。「没关系,多吓几次我就能参加电视上的百万试胆比赛。」
她自我安慰的说道,表情犹带余悸。
「呵呵,说得也是,老板常说他是民宿招揽客人的活招牌,有他在民宿就不会倒……」
这是客套话好吗?明光在心里回她。真要靠他民宿稳倒无疑,迟早有一天「爱情民宿」会成为真正的观光胜地,以鬼屋之名闻名全台。
「等一下,仟婶,妳说我家元修为什么心情不好?」声音低如蚊鸣,她用眼角余光直瞄表情明显很臭的女人。
先探听清楚才好明哲保身,她已经不够聪明了,不想被打得更笨。
而且是没有理由地打得她一脸雾水,有种风雨欲来的惊悚戚,而她不知是该先避一避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去送死,上个月的帐单应该还没来吧!
「没什么,女人的小别扭,不就是怀孕而已……」骤起的尖叫声盖过她以下的话,差点震破她的耳膜。
「什么,怀孕?!」好……好可怕,她……她居然有了……孩子?
一个大魔头带一个小魔头的画面浮现眼前,明光开始同情起幸福镇的居民,以及凡事以妻命至上的可怜柳桐月,他的日子肯定是非常的凄惨。
李元修送上一枚白眼,「妳叫什么叫,我没偷人又不生恐龙,需要妳大惊小怪的鬼吼鬼叫吗?」欠扁。
啊!好痛,又被打了。明光抚着头,怯怯地问:「元……元修,妳真的怀孕了呀?」
她怀疑的瞟了几眼,仍然难以置信。
「妳说那是什么鬼话,我结婚了,而且有美满正常的性关系,我不能让颗小小,该死的胚胎着床吗?」废人说废话,该打。
头上多颗爆栗的明光委屈十足地讨好,「当然成喽!妳是我心中无所不能的元修耶!生个十个、八个都是小事一件……」
噢!怎么又动手,孕妇的脾气还真不是普通的坏。
「妳当我是猪还是母狗?一个我都不想要了还十个八个,妳脑子被名牌塞爆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塞团狗屎进去?」没瞧见她火气正旺呀!还在上头添油加柴。
「喝!停,别再当我是出气筒,妳的肚子又不是我弄大的,不要找错债主。」她回来得真不是时候,刚好踩到地雷。
「是呀!老板,妳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往,要让柳馆主又看到妳动手动脚,他一定会很担心的。」
看看闪得老远的朋友,再瞧瞧预备说教的仟婶,烦躁的李元修幽幽地吐了口气,往不见异状的小腹拍去。
「哎呀!别拍,小心把孩子拍出来,怀孕的女人不能动气,吃好睡好不要拿重物,走路要慢,爬楼梯要一步一步来,看到黑猫要让开,剪刀拿不得,不可爬高爬低……」
「仟婶。」李元修很「温柔」地一唤。
顿了一下,仟婶问:「什么事?」
「去帮妳老公把那只鸡千刀万剐,夫唱妇随,好好地表现一下鹣鲽情深,让那群年轻人羡慕个半死,」就是别来烦她。
「老板……」她话还没说完,孕妇该注意的事项还很多。
「去,不要再让我听见妳的声音。」吼声隆隆,山的对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元修的火爆脾气是众所皆知,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人会把她的恶气恶声放在心上,尤其是处在非常时期,难免火气会旺盛些。
身为镇长,又是「爱情民宿」的老板,她要烦心的事可不只一、两桩,除了令她感兴趣的钞票外,想要熄灭她一肚子火并不容易。
只见仟婶温笑地拍拍她的手,不当一回事地拿起扫帚扫一地落叶,不打算走远地在她四周绕。
「元修,妳太凶了,仟婶是关心妳。」她要惜福。
「唔,妳说我太凶?」举起手,李元修做出威吓的动作。
「没有没有,我说太急了,是恭喜发财,添丁弄瓦好运来,财气通天。」她是受惠人,当然希望她富贵逼人来,旺到不行。
「喜从何来,妳没瞧见我满脸大便色吗?」心情闷到想找个人来揍揍。
半工半读的雷丝丝?
不行,她未满十八岁,揍她会变成虐童,划不来。
畏畏缩缩的刘心莲更不行,她拳头还没举起她会先晕给她看,一个孩子的妈很麻烦,她还不至于心狠手辣到拿个受虐妇女来开刀。
客人不能动,即使有一、两个真的很不长进,基于顾客至上的道理,没用的志明兄和女鬼魔魔算是逃过一劫。
开车的小陈带牛去吃草,张大仟夫妇「年事已高」打不得,她武艺高强的老公她打不到,也舍不得下手,看来看去只有眼前的人肉沙包了。
一瞧见她眼冒杀气,太有被害意识的明光赶紧后退三步。「妳想把孩子拿掉?」
「妳想有可能吗?」抚着尚未产生变化的小腹,她已经有产前忧郁症了。
是不可能,她们三人都很爱孩子,只要不是自己生的。养一个小孩是非常辛苦,她无法想象超龄梦幻美少女思思一口气生了两个要怎么带。
大概小孩子哭大人也跟着一起哭,母子俩哭成一团活似被拋弃的弃妇孤儿,完全没有幸福可言。
「那……妳就看开点,不要往坏处想,比起我妳是幸运一百倍,我在巴黎香榭大道遇到一头熊……」
「熊?」
「穿著衣服的熊,妳不知道他有多可恶,居然用毛绒绒的熊掌偷袭我玉洁冰清的胸,还在飞机上大吃我的豆腐,这头没人性的熊……」
熊只有熊性自然没有人性,但不管这点的明光滔滔不绝的痛批熊的恶行,无一遗漏地从头骂到脚,连满嘴的黑胡子也成了她抨击的目标。
总之她肚子里的怒气一口气全倒出来,不论听的人会因为无趣而昏昏欲睡,情绪激动地一反和平本性。除了与名牌有关的事物外,她可以说是全航空公司最好相处的服务人员,忍气吞声的功夫,即使是澳洲来的客人一样微笑以待。
美其名是空姐,实际上是高级女佣,薪水领得多相对的付出的代价也不低,就算吃了暗亏也要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得声张,被毛手毛脚是常有的事,忍一忍就没事了。
可是遇熊就捉狂的明光完全忘了空姐守则,前仇后恨一并算上了,来个屠熊大会。
「等一下,妳说妳被公司禁飞一个月,暂停一切职务什么也不做的当游民?」她应该没听错她的意思。
「呃,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公司希望我好好放个假彻底轻松,等调适好心情再回去上班。」这是官法说法,其实是……
勒令停飞,自我反省飞航态度。
「薪水呢?」眉一挑,环胸斜视的李元修不作赘言地切入重点。
「啊!这个……嘿嘿嘿!妳可不可以先借我几万块应应急,我保证以后一定连本带利的还妳。」如果她挖到金矿。
「还借?」信用破产的人不值得信任,应该直接去当乞丐。「明光小姐,妳知不知道我上个礼拜签了几张航空包裹的单子?」
一听到航空两字,皮倏地绷紧的明光再也笑不出来,如同被剪断一截尾巴的小花猫四下寻找逃生路线,以防遭到恶犬扑杀。
她真的有意要克制购买的欲望,也一再告诫自己不要乱花钱,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多多少少要留点本在身边才有保障。
可是一见到三宅一生镶毛的毛皮大衣,还有手染的禅洗和服,以及限量发行的可爱玩偶,一时手痒就全买了,不想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只是现在一想是有点浪费,台湾的天气还没冷到要穿毛皮大衣,而一套十万台币的和服她根本不懂穿法,也没适当的场合能让她穿著亮相,买了等于白买。
「元……元修,我在巴黎订购的东西来了没?」先问一声,挨轰就这么一次,省得过两天又得面对原子弹轰炸。
「还有?」唔,很好,真是太好了。
认命的明光十分谦卑地低下头。「妳要骂就骂吧!我知道自己很败家,爱花钱,迷恋名牌,是不折不扣的拜金女,妳尽管用力地惩罚我没关系,我是罪有应得……咦,妳要去哪里?」
懒得理她的李元修打从她左侧走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定进内室,让怔愕的她感到讶异,惶惶然地呆立门口直盯她的背影。
「妳完了,明小姐,我算出妳大难临头了。」
一张抹黑的脸孔和一块窗帘忽然打眼前经过,楞了半天的明光在惊吓之余才发现裹着窗帘布的黑脸女子是谁,很想哭的捂着口鼻啊了一声。
这年头什么怪人都有,可算命的打扮成鬼的样子,会有人上门问卜吗?
天呀!她要不要去庙里去去霉运,她的命运为什么这么乖舛?
哼!都是那头熊害的,下回再让她遇到她肯定要剥了他的熊皮做大衣,绝不让他太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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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得令人想哭,秋老虎的威力仍然惊人,过午的阳光强烈得几乎灼伤人体肌肤,没做好防护措施肯定会晒得不成人形。
高山不比平原,坐落于半山腰的幸福镇温差甚大,早晚是冷得令人手脚发冷,日出到日落之间的温度又高得让人直冒汗。
第一次来到小镇的人总会无所适从,因此镇上的服饰店生意非常好,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摆在架上,以备不时之需。
依山傍海的景致是游客的最爱,虽然有几家如雨后春笋冒出的休闲农舍和民宿加入竞争,但是镇长经营的「爱情民宿」却是游客们的第一选择,因为有温泉和美食,以及……
看不完的好戏,比电视里上演的还有精采万分。
不过明光若知道她最痛恨的熊此刻也在幸福镇,恐怕她会咬断银牙直喊妖孽,向附近的原住民借猎枪番刀好为民除害。
「杭先生,你觉得这所小学还能重建吗?报告上指出它位于土质松软的地段。」任何有理智的地方官员都不会颁发建筑执照。
「那为什么它会在这里?简直是拿人命开玩笑。」尤其是上坡的上石有明显滥采的痕迹,无法支撑雨水的冲击。
代理镇长温和的笑容上有着答案。「一吨白米中总有几粒小砂子,这是在所难免的事。」
「你是指镇长官商勾结,图利不屑建筑商?」该死的,里头待的全是正要认识这世界的小朋友呀!
「似乎是如此,至少我所知道的镇长相当富有,在当上镇长后财产以倍数增加。」没有油水可捞的苦差事是不会有人自告奋勇。
包括他的妻子。
「而你放任他坐大,把镇民的生命当草芥看待?」助纣为虐更不可取。
「抱歉,我想你误会了,贪赃枉法的镇长是上任的,这任的镇长虽然有些好小利,仗恃为己谋私,但不失正派作法,还算是个不太差的厝边。」
看着他愤怒眼中喷射出的火花,始终保持淡笑的柳桐月知道他没找错人,「航」建筑公司的确是少数有良心的建商,在业界的名声绝非徒负盛名。
九二一地震的余灾直到去年十二月的土石流才爆发,处于断层周围的建筑物多多少少受到波及,其中以幸福小学最严重,其次是紧邻其侧的镇公所。
倒是商家的损失不多,及时预警发挥极大的功效,让上石流下方的居民能早一步疏散,并适时地以防坡堤将土石导入小河。
有一点他到现在还有些不明白,那天夜里到底是谁叫醒他,苍老的妇女哑声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直到今时今日他还是想不起来。
好象有人在他脑海中装了个开关,强迫他要忘记种种不合理的记忆,让脑中模糊的影像彻底消失。
想到这,民宿闹鬼的传闻不时传之,不少脸色发白的客人誓言旦旦见到挂在墙上相片中的老老板,然后害怕又好奇地守着底下等她现身。
很愚蠢的作法却有几分玄奇,客人撞鬼的次数一多,他都不得不怀疑前任老板是否真的死了,也许是故布悬疑性引客上门的宣传手段,其实她还活在某个隐密的角落。
「你不是镇长?」听他的语气不像在说自己,但是令人感到一种十分亲昵的宠溺。
「镇长是拙荆,她只管大事不管小事。」而他是她的分身,没有怨尤地替她扛起责任。
「五亿六千万的经费是小事,她一向把公帑当成废纸使用吗?」这样的镇长也能胜任公职。
「不,只要不是她的钱她不会特别在意,不过她挖政府的钱确实有一套,中央原先的补助款是五千万。」生财有道算是她的优点之一。
他们策划了一个顺利要到巨款补助的计策,故意排对时机出现再大肆渲染,稍有同情心的政治人物都会伸出援手,何况还有大批媒体助势。
「我妻子对金钱的概念十分犀利,她晓得怎么用钱才是花在刀口上,用最少的钱做最多的事,相信你不难看出她挺受镇民欢迎的。」
一路行来的赞誉不绝于耳,杭深青对他的解释尚能接受。「所以你找来我们公司进行估价,想看看我们的刀口利不利。」
「对,向外招标是假,你是内定的建筑师人选,请原谅贱内的任性,我行我素的性格是她小小的缺点。」也是她讨人喜欢的一面,充满人性,并不完美。
「找上『航』建筑公司是镇长的决定?为什么是我们?」他自认不是此行最顶尖,还有其它更杰出的建筑师。
他是由扛沙挑砖的小工头做起,中途因为认真肯干而受到老板赏识,刻意栽培他上大学念完土木工程,又培植他到国外吸收新知识,好将别人的技术传回国内。
原本老板有意将自己的公司传给他,介绍他和他的独生女认识居中拉线,让他们共同守候公司的荣衰。
如他所安排的他们订了婚,也即将步入礼堂,但是婚礼前三天他发现一些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事,因此婚礼告吹不再有下文,他也婉拒老板的美意自行创业,和昔日同窗开创一番新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