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雅芳打断芷芽的思绪,紧接着说:“如果你真想抢的话,就抢老的,干万别去碰少的,他是个大地雷,踩上了虽过瘾,但会教你死无葬身之地。当然我们都知道你太年轻,本事还不够。”
芷芽对前辈笑了笑,感谢前辈还想到要为自己留点面子,说她年轻没本事,而没指出真正的原因乃是她姿色平庸没本钱。
她呐呐地问对方:“为什么?”
“因为那个富婆独占欲特强,强到有恋子情绪。我就号因为跟周庄约会过,才会被那富婆列入黑名单的。
“你……你跟周庄约会过?"芷芽膛目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没必要那么吃惊,于是马上摘下镜架,随手抽了一张面纸用力摈着镜片,以免被陈雅芳察觉她在发抖。
芷芽是多操心了,因为陈雅芳忙着在粉盒小镜里孤芳自赏。
“没错,"她不在乎地说,"总经理不喜欢社交应酬,所以有些次要的餐会便派周庄和我去。”
芷芽听到这里,着急地打了个岔,"那表示你离开公司后,就得换我陪着他去应酬喽!”
陈雅芳手一紧,将粉盒盖起来了,往皮包里一丢,说:“你把份内的工作顾好就好,届时他若要应酬自然会找个能端得上台面的花瓶去。”
芷芽知道陈雅芳说这番话是要解除她的困虑,只是方法不是很有技巧就是了。
“咦,我刚才讲到哪里了?”陈雅芳问。
“嗯……你说总经理不喜欢应酬,所以派他儿子和你代表出席。”
“对,我和周庄一同出入社交场所几回后,自然而然就对彼此起了兴趣。老实说,追过我的男人多得不可胜数,但我得承认初出茅庐的他已是天生的玩家了。你知道吗?
大家都说我们很登对,若不是我们上舞厅别的同事撞上的话,那富婆也不会发现我们有来往。你不知道她是怎么对付我的,她在开会时,当着各级主管的面,赏了我一巴掌,还说我勾引她儿子,想图他们家产。"陈雅芳说到这里时气不过,硬生生地折断了一支眉笔,"真是破天荒的笑话!”
芷芽只能傻傻地问了一句心里最在意的事,"他爱你吗?
“爱我?”陈雅芳将断成两截的眉笔往垃圾桶一掷,荒谬地笑了出来,"他当然爱了!
只要任何女人有张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身材,哪一个男人会不爱到底?哼,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想到要先忸怩作态、多吊他几次胃口,却笨笨地让他开口先说了莎哟娜啦。不过,你可别以为我被甩了,如果他不是早我几天行动的话,被甩的人会是他。总而言之,我很高兴自己能离开"远业",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知道来龙去脉罢了,以免我走后,那狡猾的富婆散播一些中伤我的流言。”
芷芽迷惑地看着陈雅芳,为她刚才那番话而心寒,难道都市男女的爱情一定非得争出个输赢不可吗?当唐永宾和天美的爱情告吹时,天美也是说了一些狠话。表示不甘心被甩,但芷芽知道好强的天美实际上是很爱唐永宾的。然而在听到陈雅芳的一面之辞时,她却体会不到周庄与陈雅芳之间有任何感情的存在,当然没有爱情的亲密关系是怪不得任何一方的,只是她总觉得这样的男欢女爱有点冷血。
钟敲了一声,提醒她们午休结束时,陈雅芳起身踩着高跟鞋进厨房洗杯子,芷芽则是把未吃完的便当收进大包包里,努力将心思集中在公事上,强迫自己别再想着周庄。
芷芽告诉自己,陈雅芳说得对,他是个大地雷,踩上了虽过瘾,但会教人死无葬身之地,你能躲就躲吧。
芷芽进公司整整一个月,没遇上周庄半次过,并非她刻意要闪躲,而是真的没那份机缘,直到陈雅芳将一小叠报表及临时会议纪录本往她的办公桌上一放时,她才忐忑不停。
“你将这些报表影印好,就直接进会议厅将资料发下去,纪录本上有录音设备,会议结束再整理也可以。总经理不与会,所以派周庄主持会议,因此你最好把纪录做到完善。还有什么问题吗?"陈雅芳以专业的口吻,不疾不徐地说。
“嗯……陈小姐不进去吗?”芷芽一脸企盼地看着她。
陈雅芳将嘴一抿,僵着声音解释:“不,从上次我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后,总经理就得从别的部门调人进会议厅做纪录了,这是我肯再待到年底才走的唯一条件。别对我露出那和可怜兮兮的脸,这次还只是中阶主管的研讨会而已,人不趁早学着克服胆怯,下次开董事会时,准得消化不良。”
“喔!"芷芽只得忍下怯畏,拿起桌上的报表,硬着头皮去做了。
她站在影印机前,胡乱想着待会儿遇上周庄的情景,对方照理该是没什么惊异的感觉才是,就怕她自己紧张过度没法集中精神。不过,在芷芽的内心深处,她还真盼能看到他一眼,以确定周庄并不如印象中那么令人目炫神迷,那么她就可以将他灿烂如大海的笑眼从脑海里抹掉。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与芷芽所冀望的相反,她愈不想要"那样",老天偏就只留"那样"给她,还没得挑,学琴是如此,双亲身亡把弟妹丢给她是如此,就连她找工作也是如此,所以这回的下场的确又是如此时,芷芽一点都不以为怪。
当抢眼的周庄与众多主管鱼贯地踏进会议厅时,芷芽马上注意到他了。他穿着一套剪裁合宜的西装,充分地突出他优越的体格及风度,尤其当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马蹄状会议桌的中央,坐进芷芽旁边的主席位子,对着麦克风宣布会议开始时,那自然散发的翩翩神采,差点没教她当着三十来个老叟的面拍案称好。
自此,芷芽的眼里只容得下他的影子,耳里只能接收他感性的嗓音,其他人的存在简直就是在破坏画面的协调,讲出来的话也好像是干扰通讯的杂音。会议走到三分之二时,一名海外部的经理上台以投影幻灯片解说五个海外设厂的地理环境。
大伙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前方的影像,热络地提出问题与台上的经理互相交换意见。
芷芽则是趁黑暗之便,谨慎地打量旁边的人。此刻他以一手撑着颊,面无表情地直视正前方(截止目前,他没理芷芽一眼过),任投投影机的光线在黑暗中照出自己有棱有角的侧影。
芷芽屏住气,以倾慕的目光一厘一毫地剪下他的侧影,打算贴在自己的脑里,留待日后回味,当她剪完他鼻下的人中,打算朝上半唇动刀时,那张宽大性感的嘴突然往右努了一下,吓了她一大跳,不多想便心虚地调开目光,这时她才发现,原来简报早结束了,他们头顶上的照明灯一一亮了起来。
周庄等众人坐正,倾前对着麦克风说:“谢谢陈经理为我们展现这些资料,也谢谢每位与会同仁提供宝贵的意见,我相信能干的张秘书会将各位的意思完整地传达给总经理,散会。”
芷芽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猛然清醒了过来,她茫然地看着众人鱼贯走出会议室后才转头瞄了周庄一眼,赫然发现他双手环抱胸前,整个身子摊靠在椅背上,挂着一抹戏谐的笑容斜睨她。
被他识破自己在偷看他,芷芽红着脸,尴尬地推椅起身,心虚地抓起笔记本,打算从麦克风匣里取出录音带便要溜回自己的办公室。当她的手指朝底处摸索片刻,发现匣盒里面竟是空的!这让她的身子顿时凉了半截。
她记得陈小姐说有录音设备的……糟了,准是她会前太紧张,忘了把空白录音带放进去,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周庄那张讪笑的脸和陈雅芳及周原责难的表情得面对了,这就是她浪费两个小时对着身旁的侧影发花痴的惩罚!
芷芽在心里苛责自己怠慢工作,抖瑟的唇便紧抿了起来,眼角处也凝聚了一层泪水,转眼就顺着她的颊滑下。
在一旁冷观良久的周庄顿时敛起戏谑的表情,倾身斜趴在桌上,仰首审视芷芽镜片上的雾水,关心地问:“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芷芽怕他嘲笑自己,摇头拒绝了他的援助,"不用。我自己想办法编就可以。”
他眉一挑,直率地取过被她压在手掌下的笔记本,翻了一下后,不客气地质问她:
“好个天才!你压根儿没把心思放在会议上,如何编?
“我有流程大纲。”芷芽抽出那从文件翻了一下。
周庄眯起双眼,笑着对她说:“那份不准,议题被临时更动了。”
“嗯。那么我还是可以找其他同事问。”
周庄白了她一眼,搞不懂她,"眼前就有一个自告奋勇的同事供你参考,你干么自找苦吃去麻烦其他同事?那一票人全都有工作狂,可不像我这么游手好闲。”
芷芽郁郁不乐地站在原地挣扎着。
“好吧!”周庄拍了一下大腿,将笔记本交还给芷芽,顺口提道:“一个下午给你编,若编不出来的话,下班后你就到对面长春路的第五条巷口的'雾都'咖啡屋找我,我会一直待到九点。”
芷芽一听,反射地喊道:“晚上不行!"周庄为她这突发的神经质反应挑起一眉,试探地笑问:“怎么?跟男朋友约好了?
芷芽想大声跟他说她没有男朋友,但又怕自己把周原的秘密泄漏出来,只好忍下了脱口的冲动,小声的说:“只是事先跟朋友有了约定。”
“土豆芽,什么样的约定会比延宕的公事来得重要?周庄语带玩笑地逗着她,"你不能挪一下吗?
芷芽想了一下才说:“这样好了,我跟朋友问一下,如果行的话,再通知你,免得让你白等。你可不可以给我分机号码。"说完,她低头打开笔记本想记下号码。周庄眼神顿黯,不等她再次抬头,便风度有佳地笑着拒绝,"用不着那么麻烦,反正我下班后几乎都会在那儿,你能分身是最好,不能的话也没关系。”
“嗯,那就好。"芷芽松了一口气,笑容可鞠地跟他致谢,"谢谢帮忙。”
周庄盯着她看了半晌,宽肩一耸,便将手插进裤袋,踱着慢步走出会议室。
芷芽双手紧揪地站在周原的大办公桌前,听他语带遗憾地说:“那也没办法了!纪录虽然只是形式上的文件,但毕竟有它存在的必要,你就趁这个机会多跟周庄学一下吧。
我儿子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他骨子里精得很。”
“是,谢谢总经理。我想不会很久的,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弄好,届时我再回来帮你整理手稿。”
周原从文件上抬起头,伸手摘下老花眼镜,慈爱地冲芷芽一笑,说:“没关系,你专心把那份会议纪录弄好后,就直接回家,不用再进办公室了。至于……"他说到这里时垂下了眼皮,以眼镜耳搔了几下太阳穴,然后抬眼看了站在桌前的单纯女孩,委婉地开口道:“我动笔写书的事,希望你能依约守住,别跟周庄提任何一个字。"说话时,左手还一迳地在空中转着。
后知后觉的芷芽不解地盯着周原的那只手猛瞧,片刻才猛眨了一下圆瞪的大眼,保证道;"请总经理放心,我答应过您,一定会办到的。"然后站在原地不动,等着欲言又止的总经理的指示。但周原终究没开口跟芷芽解释,只略挥一下手,赶她出去。
芷芽掩下心中的好奇,退了出去,心想,总经理和周庄似乎不怎么亲近。
她若有所思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时,陈雅芳提起皮包,扣紧毛皮小外套,走到她身边,递了一张纸条给她,"刚才你进去时,有个鼻音很重的男同事打电话上来留言,说聚会的地点改了,要你六点整在麦当劳门前等,逾时不候。怎么?这么快就有入追你了?
芷芽起先听不懂陈雅芳的话,接下纸条咀嚼了一秒才懂她的意思,"喔!不是的,是我忘了记录,同事好心要帮我。”
“喔!这么好。”陈雅芳以修长的红寇丹指甲轻点了芷芽的后,提醒道:“那人似乎得了重感冒,你小心被传染到。我有事,得先走一步了。"不等芷芽道再见,她便跨着一双美腿,摇着百褶裙走了。
重感冒?鼻音很重?芷芽捏着纸条的一角费神想着,陈雅芳指的会是周庄吗?但周庄的声音很低沉特殊的,如果是他的声音,陈雅芳应该认得出来才是!莫非周庄临时改变了主意,另找替死鬼来帮她!想到这里,芷芽便有些意兴阑珊了,收拾桌面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芷芽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在盥室里,对镜妆扮自己。她口红除了三次,也抹了三次,第四次时,她决定桃红色的唇膏让她的嘴肿得像戏班里的小丑一般,于是再次抽出纸巾抹去残红,对镜子里的那张脸投降。后来,她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在摆满摊位的地下道逛着。不是她刻意要逗留,而是她迷路了,来回试了三次才找到正确出口,现在她总算了解面试那天,周庄警告她别走地下道的原因何在了。
当她踏出迷阵似的地下道时,已是夜幕低垂时分,车水马龙的街道与挂在树上的闪烁霓虹,将夜映照得比白天更活跃。最令芷芽惊讶的是,席卷整个北台湾的寒流不但没把行人驱散,反而留住更多压马路的上班族人潮,一对对红男绿女臂挽着臂地紧腻在冷风中的温馨画面,教不知恋爱为何物的芷芽称羡不已。她刻意伫立在熙来攘往的人行道上,感受一下浪漫风情,然后才想起她也有约,只是无关风花雪月就是了。芷芽瞄了一眼手表,六点零六分了!这让她加快脚步来到人群结集的广场前。她双手插在厚重的灰外套口袋里,腼腆地呆站在广场中央,等着那个鼻音很重的同事来"招领失物",但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似乎没人有接近她的打算。
终于。六二十分时,芷芽借着通明的街灯,认出了三个喊不出名的男同事谈笑风生地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这让她喜逐颜开。在他们走近她时,又视若无睹地绕过她往店里走去。
芷芽不多想,转身便跟上同事,打算问个究竟时,后方就传来了一阵喊叫:“土豆芽,这边。
芷芽猛地煞住脚步,回乡看到一辆银黑色的轿车停在慢车道上,驾驶大戴了一副太阳眼镜钻出车窗跟她挥了一下手,要她过去。
芷芽认出是周庄后,松了一口气地奔上前,弯身探头对他说:“我以为你有事,改托别的同事来了。”
他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慢声同道:“我也以为你把会议纪录掰出来,所以不打算来了。”